作者:浣若君
陈美兰特别吃惊:“咱们圆圆都能听出老师弹错的音节?”
“妈,你也太小看我了吧?”圆圆还背着电子琴,先问黄老师会不会打扰他,看他笑着说不打扰,即兴就要给陈美兰弹一段儿。
小女孩再不是上辈子缩手缩脚,永远挺不直背,缩首缩脑,没有气质的神态。
她坐在凳子上,深吸一口气,手搭上电子琴,姿势体态无一不优美。
黄老师听她弹了一段《两只老虎》,抽空抬起头说:“咱们圆圆这电子琴弹得确实不错。”
“要是钢琴,我还能弹得更好呢。”圆圆自信的说。
小狼举起了手,语气粘粘乎乎的说:“我做证。”
这小崽子的牙齿,今天陈美兰跟幼儿园请了一天假,专门带出去拨掉了牙根,牙科医生说要给他做个什么间隙保持器,不然牙齿变形,以后恒牙萌出,几颗牙一起打架,那是要疼死孩子的。
一个间隙保持器居然要五十块钱,不过只要能纠正孩子的牙齿,就比什么都好,所以那钱,陈美兰掏的很爽快。
拨牙可是很疼的,但这小崽子愣是一声没哼,这会儿牙齿里还塞着棉花,说话含含糊糊的。
黄老师曾经是高材声,懂得欣赏音乐,听圆圆确实弹得好,说:“圆圆这钢琴不要荒废了,美兰,要是秦川集团的活真能接下来,你给她买一台真正的钢琴吧。”
“一架钢琴多少钱?”圆圆问黄老师。
黄老师想了一下:“大概一万五左右?”
圆圆吐了吐舌头:“算了算了,我还是继续练电子琴吧,这个已经很好啦。”
买钢琴太花钱,圆圆可舍不得妈妈给她花钱。
然后陈美兰就看到小旺悄悄扯了一下圆圆的发辫,圆圆气的在瞪他。
“小旺觉得呢,你也是咱们工程队中的一员,你觉得要不要给圆圆买架钢琴,再或者,等赚了钱,妈给咱们家添一台大空调?还是你想让我给你买个录音机?”陈美兰不动声色,转而问小旺。
这小崽子最近老是悄悄欺负圆圆。
圆圆就跟上辈子对吕大宝和二妞一样,总是习惯默默闷下来,不肯告诉她。
阎肇在外面钓鱼执法,现在的陈美兰也是钓鱼执法。
她想试试小旺内心,心底里是不是也像吕大宝一样。
“录音机不用买,我马上就会有一台了。”小旺笑着给圆圆挤个眼儿:“我的工资你也不用给我,给咱的小圆圆买钢琴。要说空调,算了吧,你们要觉得热,我帮你们打扇子。”
陈美兰顿时就笑了一下:“好,买钢琴。”
显然,小旺只是小男孩儿的天性,喜欢对着圆圆做点恶作剧。
心里是真拿她当妹妹的。
最可怕的是吕大宝那种孩子,总是甜甜的叫着妹妹,说着妹妹我爱你,可他的臭衣服臭鞋子都是圆圆洗,家务全是圆圆干。
妹妹好,妹妹可爱。妹妹被他哄的心甘情愿,给他当牛做马。
“不过那个工程咱们真的能接下来吗,阿姨,要不要我让马小刚闹闹他爷爷?”小旺担心的是这个,居然想到这么个可笑的点子。
“不可以。你只要多照顾马小刚点儿就行了,可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马奶奶和妈妈的关系,明白吗?”陈美兰说。
秦川集团的领导班子有几十人,大家都盯着那个工程,想要借助亲戚捞一笔的,肉虽少,狼特别多,而她,则属于狼里面的那条傻驴。
陈美兰太清楚关于工程那一行的水了,只要有个建筑工程,厂里的领导们肯定会因为谁该捞钱而厮杀个不可开交。
包工头们现在也正在慌了忙的四处送钱,拉关系,抢工程。
马太太没提钱,也不提感谢的话,却让陈美兰一定要把《投标书》做好。
而马书记,则属于这几年就要退的老领导。
陈美兰分析,应该是马书记要在退休前来整顿一下秦川集团,顺势找个跟自己几乎无关的人来接工程,隐秘的拿点好处。
所以别看她是条傻驴,但中标的可能性很大。
黄三嫂喜欢孩子,尤其喜欢在家里招待孩子们。
为了不让这几个小崽子跟陈美兰走,一会儿翻瓜子,一会儿翻花生,还把小翔原来的玩具全翻了出来,给小狼和小旺几个玩儿着。
陈美兰本来想喊圆圆和小狼回家的,看黄三嫂那么喜欢俩小的,就不忍心带走了。
她才从黄三嫂家出来,就觉得村子里今天似乎有点不对劲儿。
严打之后社会会有一段时间空前的稳定期,这段时间哪怕天上飞的鸟都安分守已,都不敢叫的太大声。
但今天村里格外的热闹,刘二姐,毛嫂子,一帮妇女们全在煤场对面站着,秦玉都出来看热闹了,就说今天多热闹。
“美兰,西山出狱了。”刘二姐喊了一声。
煤场的大门是开的,她新换的锁子被扔在地上,那辆红色的夏利就停在煤场门口,胡小眉新烫了头发,双手抱臂靠着夏利车站着,仿佛在宣誓自己的主权。
她嘴里还磕着麻子,磕一枚,呸的一声往外吐个麻子壳。
毛嫂子跑过来了:“西山上门,把阎肇都从单位喊来了,带着阎三爷气势汹汹杀你家去了,还四处给大家发喜糖,说他要有儿子了,要不你先躲一躲?”
一个旧夫一个新夫。
俩男人在她家见面,毕竟都是熟人,大家都怕美兰面子上不好看。
但其实陈美兰一直在等阎西山,她现在有一份《煤窑转让协议》,但那东西还得阎西山跟她一起到煤炭局过行过户,才能真正拿到她名下。
新夫旧夫见面算啥,把煤窑拿到手才是最重要的。为此,她今天不惜跟阎西山撕破脸吵一架,再揪着胡小眉上医院照B超,亲自为圆圆争产权。
家门从里面关着,但才到门口,陈美兰就听到阎西山乐悠悠的声音:“我阎西山马上就要有后了,B超单,你们要不要看看,儿子,这回是儿子。”
陈美兰忍着笑敲了敲门,因为没人应声儿,大声喊了一声:“是我,陈美兰,开门。”
院子里四个男人,阎肇,阎西山,阎雄和阎三爷。
为防阎肇和阎西山打起来,阎雄和阎三爷俩坐在中间,把他俩隔开,四个人正在让烟,寒暄。
听到陈美兰叫门,阎肇先站了起来,不过阎西山快跑两步,抢着把门打开了。
而且满脸堆笑,一脸殷勤,看到美兰进门,嘴里还要说:“走慢点走慢点,小心绊倒。”
这家伙不论任何时候,对女人那叫一个殷勤,哈巴狗一样。
陈美兰瞪了他一眼:“滚。”
“咱美兰的声音还是那么悦耳。”阎西山立刻说。
这货就是你给他气到半死,都拉不下脸跟他翻脸的那种人。
就在刚才,阎西山已经把自己给陈美兰塞了十万块钱,以及她跑到拘留所,以要刺激胡小眉流产为要挟,强迫他签了《煤窑转让协议》的事儿,一股脑儿讲给阎雄和阎肇听了。
他这趟来除了要拿走那十万块,还要让陈美兰撕掉那张《煤窑转让协议》。
他的家产绝不可能给胡小眉,但也不能给美兰,那不就成阎肇的了?
既然有了儿子,以后他的家产大半得是儿子的,而那十万块,是他重启煤窑的启动资金。
他和阎三爷也是商议好的,不劝陈美兰,专劝阎肇。
阎西山给阎肇让了支烟,见他不肯抽,自己给自己点了一支,举起右手说:“阎肇,你也是个男人,咱凭良心说,三十岁就分家产,这像话吗?”
阎三爷捣着棍子说:“没人会可把家底儿留给一个没出息的小丫头片子的,西山的房子我都做主给美兰了,矿你们怎么能贪?”
陈美兰看还有个空凳子,想坐,阎三爷的棍子搭上面了:“美兰,咱们男人说话,你去倒点茶来。”
最近阎三爷夜夜上门,夜夜闹的大家没法睡觉,阎肇向来一声不吭的。
但这回阎肇可不依了,一把抓起阎三爷手里的拐杖一搡,险些把老爷子给搡倒在地。把凳子拉过去,他示意陈美兰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紧接着,他说:“西山,我有三个孩子,阎胜男,阎望奇和阎明琅,要是我死,我的财产他们三个均分。”
阎雄由衷的竖起了大拇指:“咱们阎肇不论家庭还是工作,堂堂正正,不偏不倚,叫大家挑不出一丁点儿的不是来。”
阎西山心里鄙视阎肇是个卑鄙小人,伪君子,岳不君,但脸上还是得笑呵呵:“阎肇,咱们是兄弟,你能体谅我吧,小眉现在闹的厉害,我得给她个交待,她怀的可是儿子!”
阎三爷简直苦口婆心,拐杖不停捣着地面:“你们虽出了五服,但也是兄弟,可不能为了一个没出息的小丫头片子翻脸!”
阎肇突然目光一凛,反问阎西山:“西山,在你眼里胜男就只是个没出息的小丫头?”
阎西山不好意思说自家闺女没出息,但女儿是外姓人,长大了总归要嫁人,他总不能为了女儿让胡小眉流产掉儿子吧,小眉虽不是东西,可他也难得有个儿子。
阎肇突然起身进屋了。
转身提着一台收音机出来,试了试线的长短,放到窗台上,打开了收音机,然后往里面插了一盒磁带。
磁带空响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一阵音乐声。
阎西山除了喜欢搂着小姐唱歌,不喜欢欣赏音乐。
看阎肇在窗台前站着,心里还在耻笑,别看阎肇生的面冷,生人勿近的样子,其实他小时候既会吹口琴,还会拉手风琴,就连架子鼓都会打,而且喜欢看点诗歌,是个十足的文艺青年。
阎西山最瞧不起搞文艺的,更瞧不起阎肇长的那么粗武还假做斯文。
估计他是想跟陈美兰一起耍赖,正想使着阎三爷替自己说两句狠话,就听喇叭里响起一个小女孩清澈,稚嫩的歌声:“轻轻的捧着你的脸,为你把泪水擦干,这颗心永远属于我,告诉我你不再孤单……”
阎西山不懂欣赏音乐,但这录音机里小女孩的歌声却叫他屏息,停止了呼息。
阎三爷也捋了捋胡子:“这丫头哪儿来的,唱的可真好听。”
陈美兰不是头一次听这首歌,但这是第一次,圆圆的歌声出现在收音机里。
孩子的嗓音是那么的清澈,灵动,在最前面做序曲,吸引着人想要继续听下去。
男歌手也唱的很好,但圆圆的声音是她听过的,这首脍治人口的歌曲里,所有唱过的版本中,最动人的一版。
不经历是没有那种感触的。
她的圆圆,上辈子从来不大声唱歌,只敢小声哼哼的圆圆,声音在收音机里清澈的流淌着,既清脆又甜美,让人在听的那瞬间,连呼吸都能忘掉。
阎肇走过来,站在陈美兰身边:“这是圆圆那首歌的样带,也是正好,我今天才刚刚收到。”
转而,他特平静的看着阎西山:“谁说女孩子就天生就不如男孩,这是阎胜男跟哥手古峰录的歌曲,你的儿子能做到吗?”
……
转头,他看阎雄:“我家胜男才刚刚读书三周,就已经是班上的文艺委员,西山的儿子也能?”
再看阎三爷,他又说:“我家胜男还在竞选班长,阎西山的儿子行吗?”
阎西山乍一听那歌是闺女唱的,脸都抽搐了:“阎肇,再放一遍我听听。”
阎三爷也捋着胡子:“再放一遍,这要真是小招娣唱的,我得给孩子两颗大白兔吃。”
本来是上门吵架的爷俩,这会儿啥都忘了,听着音乐,不停的夸圆圆。
恰好这时歌停了,啪嗒一声,磁带从收音机里褪出来了。
阎西山跳了起来,扑过去,慌里慌张的,都顾不上找根铅笔来转磁带,用手指头匆忙的转着磁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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