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呦九
阿福低下头。
他很不乐意。但是他知道,阿姐是个将军,他知道阿姐是不能带着他一直走的,她迟早离开的。
良久,他抬起头,问她:“你真的会回来接我吗?”
玉珠儿点头,“等打完仗,我就回去接你,现在只是送你去京都,让皇太女殿下暂时照看你,就好像将你放在亲戚处一般,知道吗?”
阿福懂事的点头,“阿姐,你放心,我好好的去学,等我长大了,我要做个富人,挣很多很多的银子,给你买很多肉吃。”
玉珠儿就心软乎乎的,“哎,阿姐等着。”
……
“多朵!你等着,你给我等着!”一个穿着丝绸衣裳的壮汉大喊大叫,“你一个女人,你还想要做王,你算什么东西!”
西域乌莽国,皇帐内。
面对兄长恼羞成怒的呵斥,多朵笑着道:“我这个王印,是父皇给我的,是因为我有大功,所以才给我的,那么兄长你有什么功劳呢?是在今年大旱期间,带着人偷袭乌鱼国反而被一击就溃,还是偷了大兄的女人,差点被大兄打断腿?”
壮汉,也就是三皇子道:“你那算什么大功,不过是拿着我们乌莽国的东西去讨好禹国的皇帝罢了,随便派个人,就可以拿到这个功劳。”
多朵冷笑道:“那你去拿啊,我能拿到,是我的本事,你去跟禹国的人拿到这个价格,就是你的本事,这个王印,我给你。”
在旁边一直听的皇太子就出来劝道:“七妹这次将我们乌莽国的香料卖去禹国,得到了禹国皇太女殿下的支持,将禹国好些东西,都以低价给我们,三皇弟,你看看你如今穿的丝绸,便是这次换回来的单子里面。”
三皇子一听,便看向坐在最上面的皇帝,道:“父皇,您可千万别被他们骗了,七妹指不定跟禹国皇太女做了什么交易,才能得到如此大的便利。”
皇帝却笑着道:“这个朕倒是知道,阿骨燕聪慧,去了禹国,说是天赋很好,被禹国皇太女殿下留下了,为了留下阿骨燕,便跟我们乌莽国签订了商贸条约。老三,以后看见你七妹,多礼一些,免得你如此欺负她,将来阿骨燕学成归来,不认你这个舅舅。”
皇太子也道:“是啊,七妹都是为了乌莽国好,将孩子都留在禹国了。”
一个女子做王,总比一个老三做王好。
老三就是一条毒蛇,时刻想将他咬下来,偏生父皇如今老了老了,还猜疑他,想让老三跟他分权,免得他自己被人架空了。
这时候,七妹跳出来跟老三争是最好的,他自然要帮七妹。
于是便道:“且七妹这么多年来,一直孝顺父皇,倒是三弟你……哎,你上回跟我的妾室有苟且,被父皇撞见,将父皇气住,差点便病了。”
老东西病了倒是过了一天就没事了,怎么不一命呜呼?
皇太子几乎日日都在祈祷皇帝病逝,可是他却一直活的好好的,他四岁就成了皇太子,如今都四十多岁了,还是皇太子,孙子都有了,皇帝还没做成。
他虽然是低着头,但是他是皇帝生的,皇帝一眼就看见了他眼里的贪婪,心中厌烦,再看三儿子,还在喋喋不休,想要从他手里将皇位拿过去才好,只有七女儿,殷殷目光看过来,还是如同最初般纯净。
可惜了,是个女儿,他叹息一声,“这个王印,是我给多朵的,你们别打主意。既然有了王印,那就将王印该有的待遇补齐了。”
“老大,你亲自去挑选一百个将士给你妹妹,以后,那就是你妹妹的府兵了,你们不得干涉。”
皇太子便高兴的道了一句:“父皇,你放心,都是亲兄妹,儿子自会好好的照顾七妹的。”
多朵便孺慕的看向皇帝,“父皇,多谢你,女儿会好好的给您做事的。”
她低下头,嘴角勾起一抹笑。
第一步,王印,拿到了。
皇太女殿下说的对,女人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很多。
她回到王帐内,见侍女将一个胡饼给她送来,然后就要用手去掰碎,连忙制止,“你去净手……算了,如今没水,你出去吧,我自己掰。”
侍女点了点头,道:“是。”
多朵就叹气了一声。
在禹国呆久了,就会养成很多习惯,比如说要常净手,不然就会有什么病菌入口,若是碰上一种叫做流行性感冒的东西,依照如今的医学,怕是要死很多人。
只是可惜了,回到西域,就更没水可以净手了。
水只能用来喝。
……
“因为没雨水,饿死的人多,齐人没管,直接堆积在城外的乱葬岗,那里还有很多死的动物,听禹医道,这样很容易引发瘟疫。”
柳成仁跟外孙道:“但这次曦城那边的瘟疫,却不是这两样引起的,听禹医说,应该是大旱,大家便进山里去打猎,还吃了一些老鼠。”
郑长隆便不解道:“之前天旱之年,也有人吃过老鼠,倒是没有得什么疾病,怎么如今,却得了鼠疫?”
柳成仁长叹一口气,“禹医说,那老鼠是从草原而来的草原鼠,它们身上有一种带着瘟疫病菌的跳蚤,这些跳蚤咬老鼠,老鼠的身上便传染了这种鼠菌,哎,这些老鼠,又在南迁我们晋国和齐国,这大旱的天,大家早就没吃的了,如今老鼠一来,你说,饿急眼的人,能不吃老鼠吗?”
这一吃,就吃出病来了。整个曦城都出现了被传染的人,他们常常发热,咳嗽,一晚上便死了。这些人有没有地方处理,只能烧,于是齐军便将整个城都烧了。
大火焚烧了几天几夜,却还是没有烧死所有的人,总有几个人是逃了出来,然后又感染更多的人,如今,齐国打下的晋州已经不成了。
柳成仁道:“长隆,我们要闭城了。这城中百姓,只要是混入一个得鼠疫的人,便要死绝了。”
郑长隆心中惊惧,难受的问:“就连禹医也没有办法吗?”
柳成仁道:“我已经派人去禹国请名医了,希望有人肯来,但是在这里的禹医说,鼠疫,怕是难治,只能……只能隔离,自愈,用药物降低传染的可能性,预防鼠疫,但是得了鼠疫的人,怕是很难治好了。”
即便是神仙,也难救鼠疫之人。
第65章 禹医留下的传说
人间九月, 烈日炎炎。
晋州城内,尸骨遍地。
晋州一共二十八城。这里原本城池紧连,郊外阡陌纵横, 没有打仗之前,老者会挑着箩筐去田里, 孩童提着篮子打猪草。
后来打仗了, 便不敢出门, 齐人一来,他们就没了尊严, 虽没受什么大苦,但是好像城内就已经分了三六九等人, 晋人地位最低。
再后来,倒是人人平等了。鼠疫面前,谁也逃不过去。能走的人都走了, 没走的人也彻底走不掉了。人人都在这个城里,靠着剩下的水, 粮,活下来。
齐人也不再嚷嚷着晋州是他们的,他国的商人也不会纠结这里该叫晋还是叫齐, 凡是来了的, 就再也走不出去。
“阿娘。”一个孩子抓着妇人的袖子, “阿娘, 我们要死了吗?”
妇人抱着他往深山里面去, “不会的,我们躲远点,躲起来就没事了。”
城中的人,都开始往乡野里逃, 往深山里逃,但是她们却想错了一点。深山里是没有传染鼠疫的人了,可是这里,却有毒蛇猛兽,它们也深受旱灾之害,正在相互攻击。
且这里的老鼠,也不少。
妇人走了一天一夜,没找到一个水源,反而是中途被野鸡攻击了好几次。
如今,野鸡也敢欺负人了。因为妇人没有力气,孩子也没有了。她想去抓,但是又抓不到。
这般走,越走越绝望,孩子几乎没有气了,妇人这才好像知道自己身上还背着一个孩子一般,连忙将人放下来,手往孩子鼻息处一探,想哭,却没有眼泪。
她不断的吞咽着干涸的喉咙,嗓子里好像要冒出一股火,握着孩子的手越来越紧,良久,才从喉咙里勉强出了一丝沙哑而悲戚的声音。
“你别死啊。”
“大娃子,你别死啊,阿娘就要找到吃的了。”
她大悲,终于哭出了眼泪水:“你别死啊!”
“还没死。”张虎戴着自己自制的口罩走过去,道了一句:“还没死。”
他连声说了好几声还没死,这才将妇人从悲戚中叫回来,呆呆的看了一眼他,然后就朝着他下跪磕头。
“老爷,贵人老爷,你救救他,你救救他!”
人走到了绝境,就愿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张虎却不答话,这种鼠疫,来势匆匆,也不像之前种牛痘一般治疗,只能是拿药物来增加活命的机会。
好在他看了下,这孩子并没有患鼠疫,他只是太过于疲劳和饥饿,晕死过去了。
他给孩子喂了水,又用身上的酒精消了毒,开始给孩子的嘴巴里塞了一小小的巧克力。这巧克力是他临行前京都好友送的,说是商部的黄有为大人从西域带回来,被沈离大人制成了巧克力,这东西不仅仅是好吃,还可以救命。
比如这种低血糖晕倒的人,又在这种情况下,确实是可以将人的命吊住。
按照皇太女殿下的话说,庶民的命,命硬。他们自小受最苦的苦,生命力顽强,随意给点生机,就可以让他们活起来。
张虎也希望这点巧克力可以唤回孩子的命。
好在糖份的刺激下,这个饿晕的孩子总算醒了过来,喃喃了一句:“阿娘,我饿。”
妇人就连忙应住他,“好,好,马上就要有吃的了。”
张虎就问娘两个,“前面已经是悬崖了,你们不能继续往前,还是往后走吧。”
他和师父此次是进来找药,谁知却药没找到,竟然走到了悬崖处。师父当时就说了一句:天要绝人之路。
这话过于悲望,导致张虎也有点情绪低沉,师父还在后面找药,他来前面采,遇见这对母子,想了想,又劝说道:“觉得城中不安心,便去乡野吧,总比山野里好。”
妇人就顿了顿,道:“村里容不下我。”
她看了看张虎,坦诚道:“我男人死了,婆家娘家都不给我口粮,没办法,为了银子,我用身子换粮吃,这位大人,不瞒您说,我是被赶出来的。”
张虎便感慨,“这等时候了,倒是将妇人的名节高高悬挂。”
这话让妇人心里的决定更加坚定,道:“大人不曾出言讥讽,小妇人感激,也望大人,别将小妇人的不洁,而觉得我儿也脏。”
她一句句话,说的缓慢,张虎听她这话,深觉这妇人说话奇怪,刚要说几句,就见她突然往身边的树上一撞——
一瞬间,孩子喊娘,张虎瞪目去拦,却还是没有她快,眼见着血流在树桩上,眼见着人没了声息。
张虎叹气,这是何必呢。
再看孩子,也晕了过去。
他不得已,挖了个坑,将妇人给埋了,再背着孩子,回到了师父那里,有些难以开口,道:“师父,恐怕要多张嘴巴吃饭了。”
于是将刚刚的事情跟师父说,他师父叹气,道:“等鼠疫过去了,问问这孩子的想法,要是没有去处,便送与给晋国老农吧,都是禹国人,正好合适,再给他几本医书,慢慢的学医也就是了。”
他母亲用命给他换一条别的路,这人命太重,他们得给铺路。
张虎就点了点头,道:“我们刚回禹国又急忙赶来,今年怕是要在路上过年了。”
他顿了顿,道:“我还想着今年回去看雪生大人研制出来的新烟花呢。”
他师父摸了摸胡子,道:“先治病吧,不过也要注意防范,皇太女殿下之前发下来的预防瘟疫小册子你身上有吧?待会去晋州的印刷厂,印出来一些,发给大家看。”
张虎就笑他师父:“这里又不是禹国,这里的百姓,大多是不识禹字,也不识得六国通用字的。”
他背起药篓子,捏住孩子的鼻子几瞬,将孩子叫醒,对刚刚醒的他道:“你没时间悲伤了,去给你母亲磕个头,我们这便上路吧。”
鼠疫当道,便是连哭的时间也没有的。
谁家不死人,谁人不泣泪。
当众人都习惯了每天醒来身边的人可能不在时,就没什么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