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嬑
大客车摇晃着开出去,瑞和捂着胸口觉得有点犯恶心。旁边一个男乘客见状忙问:“你晕车啊?赶紧的拿个纸袋,别吐在外面。乘务员同志麻烦给拿个纸袋!这里有人想吐!”
乘务员正在车前帮忙归置行李,闻言立刻送过来两个纸袋,交代瑞和如果想吐就吐里面:“吐完收好别乱扔,等停车的时候再丢出去,吐外面可要罚款的啊,袋子没扔掉也是这样,清理费一次一毛钱。”
吓得瑞和那股想吐的感觉一下子缩了回去,忙不迭地点头:“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说来也是奇了怪了,瑞和之后就不想吐了,只觉得头晕。还是那个男乘客说:“带了什么酸的东西没有?桔子姜话梅都行,吃点压一压。”
瑞和谢过对方的提醒,开始扒拉起背篓里的东西。他的热水瓶里装了水,不过是糖水。吃食还是很多的,不过没有酸的。他翻了翻想起自己带了家里自己做的桔子果酱,于是翻出来挖了一勺在搪瓷缸子里,用热水瓶里的糖水调了半缸子酸甜的桔子水慢慢啜着,很快那股难受的感觉舒缓了很多。
“你是第一次坐客车吧?”男乘客笑着说,“坐习惯就好了。”
瑞和对他笑笑:“谢谢你的提醒。”
“不用谢,出门在外互相帮助嘛。”
瑞和就这样晕乎乎地坐车前往河名。抵达河名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他不得不拿着介绍信去找招待所借宿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赶去省政府开介绍信,紧赶慢赶才在中午十二点买到火车票。
售票员说最近的到京都的车票是下午五点半,问他买不买。
“买!”
“站票两块钱,硬座票三块八毛钱,硬卧四块五毛钱,软卧五块两毛钱。”
“给我来一张硬座的。”
售票员看他:“坐到京都要八天八夜,你确定要硬座吗?我们这里是始发站,位子数量比较宽松,如果中途要补硬卧可能没位子了。”
瑞和想了想谢过售票员的好心提醒:“那给我硬卧吧。”八天八夜,如果途中累病了到时候报道就比较麻烦,毕竟他才一个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火车在傍晚发动,瑞和便在河名的火车站等待。
这一天过得实在太匆忙了,瑞和累得不行。好在该办的事情都办好,只要等着坐火车就行。
他实在没想到这个世界要出远门竟然这么麻烦。
等火车的时候他抽空吃了午饭。他总共带了三个行李,一大包的被子衣物鞋袜,昨晚他将被单缝起来做包裹,将衣服塞到里面,最后再拿晒干烤热的竹细条将包裹勒紧实。另外两个行李就是自己扎的背篓,里面放着搪瓷缸子、热水瓶、吃食还有其他零碎。
别的他都不打算带,毕竟京都太远了,不方便。他也想着京都那样的地方,肯定很繁华,买东西应该不难,打算到当地再去置办生活用品。再有一个原因就是出发的日子太赶,想买什么也来不及。
午饭便是姐姐们给他带的吃食,他配着候车大厅水房里的热水吃,最后还把热水瓶里冷掉的水倒掉打了新的热水。
在候车室等火车时有小贩悄悄地在座位间走动卖东西,他什么都舍不得买。路费就花了快七块钱,真的是太贵太贵了,反正自己有带吃的,不需要买别的。
小贩做买卖很隐蔽,品种却十分多,茶叶蛋、芝麻饼子、油条和豆浆甚至还有热粥,小贩们小心地将食物藏在大衣里,在候车室边走边问:“要不要?有热热的米饭茶叶蛋香肠……”
香味随着他们的靠近而溢出来,瑞和的肚子沉默地咬着红薯饼,有小贩询问到他跟前他就摆手示意不要。
河名是南沁省的省会城市,是南方地域到北方地区的必经交通线路,这里不仅可以直达京都,还能前往古时旧都洛川,也能直达上海。
在等待的过程中,瑞和把候车大厅的列车时刻表都看过一遍,默默地记下上海的名字——这也是和现实世界一模一样的地名。他还出车站到外面逛了逛,车站外面热闹极了,小贩更多,卖吃的用的什么都有,看得瑞和新奇极了。
忽然有人大喊:“工商局的人又来了!”
然后如同鸽子群受惊,扑腾腾地所有小贩麻利儿地将东西一卷一包一拽再一抱,一下子钻进人群里没影儿了。
瑞和看得目瞪口呆。
在等火车闲着没事的时候,瑞和蹲着门口晒太阳,看小贩们和工商局的人斗智斗勇你追我藏。
在这个火车站里,瑞和看到了比上美村、比河寮公社更加活力的一面。自由的、个体的经营是无法遏止的历史潮流,河名这个省会城市的人比河寮公社的人更加大胆,至少在澄阳市客运站他就没有看到有小贩在车站里偷偷贩卖东西——也许有他没看见,可数量上肯定比不上河名这里。
想着买卖的事情,他还想到了自己。他迈出了改变原身人生的第一步,考上了国内出名的柏杨大学,这样算不算初步成功呢?
一想,就想得远了。
第35章 穿越1972(二更)
上美村里,李大水正在瑞和家收拾东西,瑞和离家时将家托付给他照看。之前一直在学校学习,家里的鸡吃掉之后就没有再饲养新的,因为误以为高考没考上,瑞和便有了继续半工半学的念头,于是他重新从村里人家里买了六只小鸡仔,打算重头养起,过年好杀。现在他走得匆忙,家里不止这些小鸡仔需要人照顾,还有一些带不走的腌菜、腌萝卜、桔子果酱等。
临走前瑞和把小鸡仔都托付给李大水,家里的腌制品都让他搬回家和家人一起吃,别放烂浪费了。
李大水断断续续收拾了几天才把那些咸菜缸子搬回家,秀娥婶子说:“咱们家也不缺这个,不知道小山到了京都能不能吃惯那里的东西。唉你妹妹的信刚到,说隔壁省的饮食和咱们家很不一样,她吃不习惯呐!”
“妈,那我们给妹妹寄点吃的过去?”
“还不用,她去上学的时候也带了咸菜菜脯,现在肯定还够。”
秀娥说:“把这些放到厨房那屋去,等吃完了腌新的,腌好再给小山寄过去。”
李大水全部应下,秀娥看着他忙活还问:“那天去送小山,我看大山和他媳妇的样子很不对劲。说来也怪,他们两兄弟的感情已经生疏成这样了?竟然一句贴心的话都没说,大山还是大哥呢,弟弟要出远门也没个表示,不像样。”她偏心张小山,觉得肯定是张大山不对。“他们闹矛盾了?”
“好像是这样。”
“咋吵架了?”
“不知道啊。”李大水其实知道事情原委,不过小山说不要说出去他就不说,这可是好兄弟之间的秘密呀~
秀娥翻了个白眼:“你会不知道?你俩好得穿一条裤子!”转眼看见小儿媳妇正提着桶出来,忙快步走过去:“惠惠啊你干嘛呢?要打水?打水喊你男人打,你别动!”回头喊李大水,“大水过来!给你媳妇打一桶水!我跟你说啊,你现在可是要做爸爸的人了,要有点眼力,可不能让你媳妇干重活,知道吗?”
“知道知道!惠惠你先进去,我给你打。”
田惠柔柔地笑却不进去,看着丈夫提着水桶到院子里的井边打水,几只小鸡在院子里撒了欢地乱跑,叽叽咕咕地叫,看起来活泼极了。她低头摸摸肚子,满脸柔情。
*
晚上五点十五分钟的时候开始检票,瑞和进入站台看见火车的时候有些吃惊。
太像了,太像了。
主人家去火车站接留样回来的亲戚,瑞和也有跟去,当时第一次看到那样轰鸣驶来的火车时心中的震撼就如同此时。
这个任务世界果然和自己家乡那边有着无数相似,令他不能不在意。
进车厢后瑞和找到自己的床位,放置好行李之后他掀开粗糙的帘子往窗外看去,要搭车的人从进站口不断地走进来。
五点半,火车启动。
呜呜呜——
火车鸣笛声起,然后慢慢地驶动起来,发出哐切哐切的噪声。瑞和将头靠在窗台上,看见外面的景色逐渐变换,从火车站的建筑变成一大片的田地,然后是陌生的村子,行走的路人都成了蚂蚁,最终消失在他的视线了。
车开了,家乡真的远了。
火车的速度不是特别快,瑞和看着外面的景色直至夜色降临,视野里一片黑暗。来到这里这么些年,他还是第一次看外面的世界。有时候火车外面全是山林或是田地,有时候能看见一些村落房屋建筑,林林落落,看起来似乎和上美村没什么区别。可他还是看得很高兴,总觉得长了许多见识,心胸也随着变得广阔起来。
很快天色彻底黑了下来,火车里吵吵闹闹的一直没个停歇的时候,孩子的哭闹声,大人们的交谈声,各色的乡音混杂在一起煮成一锅杂乱的粥。晚上九点多的时候火车还靠站一次,等到夜里一两点才安静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被吵醒,睁开眼睛一看窗户外面的天色已经亮了,原来火车已经在准备停站,车速已经慢了下来了。瑞和看了看马蹄表,早上五点二十五分。
“真舒服……”他伸了个懒腰下床去走动几下活络筋骨,还趴在窗户看站台。站台上人很少,有一块牌子写着“松乡站”。
一开始他还会新奇地看着每一站,等到后面就彻底提不起兴致来了。八天八夜称得上漫长无聊苦闷。火车上的日子并不舒服,地方窄小,又抖得厉害,躺着比坐着舒服,但也比在地面上难受。没方法洗漱,幸好车上提供热水可以食用,天气还凉不洗澡身上也不怎么臭。
车内颠簸光线不好,连看一看书都做不到。瑞和只好扒拉着原身的记忆,看能不能找到用得着的,要不就找系统460聊天,可系统460不太喜欢聊天,他找它聊十句,它一般就回个两三句。
甚至他闲得打算给系统460取名字。
“我的名字是算命先生起的,说是瑞字好,有吉祥如意好兆头的意思。和则是和衷共济的意思,那时候我也不懂什么是和衷共济,我爸也说不清楚,还和我说就当‘和气生财’的和就行。不过这些年我读了书,知道和衷共济是说众人一条心共渡难关的意思。”他笑了笑,“后来我妹妹出生,我爹就直接顺着我的瑞字,给她取名瑞珠,说她是我们的掌上明珠。”
系统460静静地听着。
“所以我想,一个人的名字,必定承载着某种希望,是独一无二的。”瑞和有些腼腆地笑,“你在我心里也是独一无二的,我希望你也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而不是挂着出厂的编号。那是编号,不是名字。”
系统460还是安静地听着,它看见了宿主脸上的期待,好像只要自己一应好,他就能立刻说出一连串的名字。
瑞和喊:“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听见了。”
“那你觉得我的建议怎么样?”瑞和的眼睛在发光,“你要给自己取一个名字吗?其实我也可以给你建议的,你想听吗?”
系统460并不觉得它需要取一个名字,它出生就是这个编号,编号不就是它的名字了吗?
一个系统,不需要人性化的名字。
于是它拒绝了:“我不需要。”话音刚落就见宿主的脸垮下来,明显很失望。
它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怪怪的,好像……好像……也有些不高兴了。它仔细想了想,然后恍然大悟,补充了一句:“谢谢宿主。”
“……”瑞和干巴巴地应,“不用谢。”
沉默。
瑞和没有再说话,而是拿出一张纸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系统460看了一会儿,发现那是一个“瑞”字。宿主在后面添加了许多字,什么“安”啊,“平”啊,“佳”啊“兰”啊……它看得一头雾水,宿主这是在给家里的谁起名字?
它数了数,宿主就一个妹妹,父母也去世了,还有谁能用“瑞X”这样的名字?怎么猜都猜不出来,系统460只好继续盯着那张纸看,直到看见宿主在一个“汀”字上画了一个圈。
床上趴着的瑞和轻轻地念“瑞汀”,越念越觉得满意。他抬头,刚刚沮丧的表情已经被欢喜替代,刚开口却发现自己真的喊出声,怕被同车厢其他人听见,忙低头在心里问:“你看这个名字怎么样?我们绑定之后,你就带我去了一个白茫茫的地方,那里有一条长长的绿江,我当时就是在岸边听你为我讲解许多事情的。
我记得当时江边是一片草地,上面的草丛嫩绿,五颜六色的花非常好看,还有流淌的白色雾气,坐在上面跟仙境一样。我读书的时候,见过一句‘岸芷汀兰’,觉得非常美好,问过郝老师,他说那是形容一个人品行很好的意思。你看你就叫瑞汀怎么样?”
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从我的瑞字,听起来我们就跟一家人一样,你觉得好吗?”
瑞汀。
系统460突然觉得自己又不对劲起来,好像能量体有些不稳。可它还是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面对宿主期盼的目光,它脱口而出:“不好。”
“瑞汀不好听吗?那要不瑞兰?要不瑞芷?”瑞和有些烦恼,他觉得每个名字都很好听,但瑞汀最和他的意,他之前问过系统460,它说它们系统都是没有性别的,汀字没有性别偏向,念起来也很好听呢。
系统460第一次觉得难以开口。它盯着纸上那个名字,能量体怪异地颤动,让它无法计算分析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回答对方。
“你,不喜欢吗?”瑞和等不到回答,上头的热情终于退去,理智开始回笼。
“对不起啊,是我太唐突了。”瑞和深刻地反省自己,窝在床上没有再说话。
那张写满了名字的纸被他夹在了笔记本里重新塞进竹篓里。
系统460陷入了沉思。它想起了很多前辈,据说,当系统当久了,就会想做人。等到学会做人,就能摆脱能量体的身份,获得属于人的身份证。
它所处的时代技术高度发达,可为了不引起混乱以及出于尊重人权的考虑,对造人技术有着诸多规定,比如能生产能量体,却不能生产人。能量体刚出厂时是没有人的情绪的,它们需要自己摸索,在内置的遵纪守法的本能认知基础上,形成自己的思维,塑造自己的三观,慢慢地学会人的情绪与喜怒哀乐,最后才能够购买人造身体,从此有了新的身份。
流水线地制造被人工注入思维和价值观的能量体,不符合能量体管理条例,必须予以摧毁。这是为了防止有不法组织通过制造人造人扰乱社会安稳,因此所有能量体都需要登记注册,在国家的统一安排下进入各行工作,而进入晋江公司竞争系统岗位,随着宿主不停穿梭任务世界而见识不同人事物,是目前最受欢迎的选择。
政府对此相当支持,认为这是不占据社会公共资源的最好途径,因此大力扶持。系统460便是第N批出厂能量体中第460号,它被分派到晋江公司工作。
在进入任务之前,它接受了培训,给它们培训的就有已经获得成人资格的前辈们。
它们说:“做人真的是太好了,虽然会遇到伤心难过的事情,但是能哭也很让人高兴,让我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它的同届有一些在开始工作的时候就给自己取了名字,系统460没有,它只有默认用名。
可是为什么要做人呢?
现在活着,就不是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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