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痒痒鼠
严嵩大喊一声:“臣遵命。臣一定为了大明,为了皇上,寸土不让,毫厘不失。”
小娃娃对严嵩的表现非常满意。严嵩和其他的文臣不一样,和他儿子严世蕃也不一样,很好,喜欢。
小娃娃对严嵩寄予厚望。严嵩也觉得皇上不一样,和弘治皇帝不一样,和先皇也不一样,和历朝历代的皇上都不一样,皇上好的,超过他的梦想。
严嵩自觉,他寻寻觅觅大半辈子,可算找到自己的一片天空。严嵩回家就打包行李出发去边境,马车也不坐,和护卫们一起骑马狂奔。
严嵩出生在江西袁州府分宜县一个小村子,父亲严淮久考未成,却又醉心于权力,把一切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严嵩承担整个家庭的希望,从五岁起头悬梁锥刺骨,风华正茂的二十五岁,中了进士。
奈何命运弄人,刚进北京翰林院,宦官刘瑾当政,群臣团结抗争刘瑾,他为了一个“忠烈文臣”的名声,引病归乡十年。复出后,却是去了南京翰林院,又蹉跎十年,四十五岁了,再进北京翰林院。
人生有几个二十年?一个臣子遇到明君的机遇有多大?严嵩为了此次崛起,绝对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这头,兵部尚书金献民,翰林院严嵩,一起奔赴甘肃。那头,甘肃巡抚张九畴亲自率领将士,自甘州昼夜兼程,赶赴肃州抵抗,担心边境其他地方安危,连发三道八百里加急向朝廷告警。
满速儿两万骑兵围城,肃州将士也不怂。一百五十年了,两方人祖祖辈辈的打仗,跟喝水吃饭一样,满速儿汗不同以往的来势汹汹,反而激发他们的斗志。
肃州总兵姜奭,一心要打仗的主战派,以前因为朝廷的闭关绝贡态度憋火,乍然遇到奶娃娃皇上主战,还打了日本,这一颗心就火热。朝廷送来的佛郎机大炮大发神威,面对巡抚的守城策略更是克制不住,就要领人反攻。
甘肃巡抚张九畴发怒:“反攻?反攻?你拿什么反攻?你一万人孤军深入,还不够满速儿塞牙缝的。你给本官老老实实的守城!”
姜奭不服:“满速儿有骑兵,我们也有骑兵。末将知道抚台担心甘州安危,请求抚台同意,末将带一万骑兵,去甘州等候满速儿,埋伏他们!即使不能埋伏,也可以守住甘州!”
肃州打不下来,满速儿一定不会硬打,而是老套路,去其他地方转一圈,劫掠一番,正好又是秋收的时候。张九畴也知道,可他真不敢冒险。
他宁可甘州等地被劫掠一番,他也不能要肃州失守。
张九畴犹豫不定,这要是以前,没有佛郎机大炮,没有朝廷充分的物资支援,他根本就没有犹豫的机会,姜奭此刻在城头厮杀,也没有心思去打埋伏。
肃州城里两个人决议不下,肃州镇守太监收到西厂通知,站在姜奭这一方。
肃州城外,坐镇中军的满速儿汗也不是蛮打蛮杀,他发现肃州是一个“铁疙瘩”,老仇人张九畴也赶来肃州,当即命令留守的一万铁骑去劫掠甘州。
“记得,只劫掠大户,不伤平民。我们的目的,是要和大明互市。”
“末将遵命。”
满速儿汗是一位虔诚的穆~斯~林,生活朴素无华,不求与臣民有区别;处理政务聪明睿智,小心谨慎,更善于持政统军,他的命令一下,一万铁骑气势汹汹,直奔甘州而来。
肃州总兵姜奭一心要报仇雪恨,要打一个翻身仗,打起来主战派的气势,带着一万骑兵换装从小路出发,也奔甘州而来。
午夜时分,两方人在甘州城外一个无名山谷遭遇,大火燃烧山林冲天而起,厮杀声响彻云霄,人类和马匹的鲜血染红大地。
收到消息的甘州军民全体出动,硬生生靠着人多,吓退剩下的五千蒙古骑兵。
满速儿汗快速退兵,整顿剩下的的两万三千骑兵远远扎营,派人和张九畴喊话,要和谈,要互市。
甘肃巡抚张九畴,高兴之余还是要下令,甘肃全境闭关绝贡。满速儿怒火中烧,就要发起总攻,眼看大战要起,被快速赶来的兵部尚书劝阻,更是被严嵩说服。
严嵩对上张九畴。
“自从太宗皇帝之后,一百年了,大明又主动打一次战事。即使,只有一万人的战事。”严嵩感慨万千,哭得特有范儿:“不说下官一个臣子,大明人,哪个不激动?抚台守在甘肃十年,这份儿心情,唯有皇上能明白。”
张九畴也是泪眼朦胧。从先皇时期到现在,他待在甘肃,守着大明门户,整整十年了。
“皇上好吗?”张九畴迫不及待地问出来。
“好,好。”严嵩这句话绝对出自真心,来自灵魂最深处,“皇上长得好,龙行虎步、龙额凤睛,天生的帝王威仪。每天吃得香,睡得沉,学习的时候,乖巧的几位老师都夸。
犬子有幸做皇上的玩伴,说皇上聪明啊。那战舰的积木模型,一看就会。佛郎机大炮的模型,还能和常小侯爷讨论几句,拆拆卸卸的,还给装上,一模一样……”
严嵩说的眼睛发亮,张九畴听得眼睛发亮。
皇上好,就是大明好。
张九畴放下一半的心,又问:“我听说,那佛郎机大炮,是广州巡抚从葡萄牙人手里缴获的,南京魏国公主张仿造,北京锦衣卫指挥使主张加大研究力度……”
严嵩哈哈哈笑:“抚台莫担心。等你回京,见到指挥使,你就明白。皇上和指挥使的感情好,现在的锦衣卫,和以前不一样了,对文武大臣都尊敬着。”
张九畴更放心一些。又聊起来外戚的事儿,聊起来太皇太后的变化,内阁的土地改革,大同兵变等等,严嵩这二十年来就等这一刻,又有儿子提供的小道消息,回答起来从容不迫,有理有据。
两个人秉烛夜谈,很有一番一见如故的意思。
严嵩:“临出发前,下官见到皇上,下官这才明白,我们的担心啊,都是多余的。”
“抚台你说,几位阁老大权在握,要整治外戚,明明可以直接决定,为何要示弱给太皇太后?为何要逼着太皇太后想通?因为皇上。”
严嵩朝北京方向躬身行礼,身体前倾小小声地耳语:“皇上孝顺太皇太后。皇上不容许外戚不乖,也不容许内阁不乖。”
“太皇太后知道,所以能放心地断尾求生。太皇太后更知道,皇上孝顺,内阁不敢逼迫她,她可以大胆谈判。还知道,皇上不光霸道,皇上还大度,不会对外戚赶尽杀绝。”
张九畴听得连连点头:“如此,吾等可以放心矣。我们远在边镇,就担心皇上年幼……”
严嵩坐直,用一口茶,深有同感:“谁说不是?如今我们,就算不能做‘内阁’,也要好好做事。皇上是大明的天,是大明人的‘君父’。如此‘君父’,死而无憾。”
张九畴眼睛一红,重重拍拍他的肩膀。
严嵩就笑:“不怕抚台笑话。下官一开始以为,自己这一趟出京,是孤身进敌营谈判。进宫之前,还和犬子交代后事:‘皇上是你的天。你一定要跟着老师们好好学习,一定要听皇上的话……’
犬子一反常态地乖乖听训,特孝顺给下官拍背顺气,说:“爹,儿子知道。儿子早就知道了。儿子明白爹要见皇上激动,爹你缓一缓。”
下官一看,犬子进宫后成长这么多,更感动。就说:‘皇上选你做玩伴,那是看重你的能力,你打小儿聪明,博闻强记的,爹都比不过你。可你要知道自己的定位,喜好奢靡享受的那一套,可要收敛了……’”
哪知道犬子骄傲地说:‘爹啊,儿子听不懂。但儿子知道要听皇上的话。儿子现在天天青菜豆腐,都瘦了三斤。天天学习,还要跟着小侯爷练武,保证不给皇上丢人。’
抚台你听听,我那一刻的心情……哎。”
严嵩感慨落泪,张九畴明白严嵩的感受。早就听说皇上的八个玩伴都是神童,严世蕃估计也是打小儿自负聪明,可他这个岁数,哪里能理解老臣的心情?
大明建国一百五十年了,老天爷开眼,送给他们一个好皇上!
“他们赶上好时候了,将来啊,都可以一展抱负。还没恭喜严兄,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严嵩一脸欣慰和感激:“犬子遇到皇上,是下官这一辈子,最大的运气。抚台啊,下官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们的观念要改变了。我们的皇上有魄力,西域蒙古人要打,我们就打。西域蒙古人要乖乖的,我们也欢迎。”
“我们有一位好皇上,不需要再缩手缩脚,不需要再胆战心惊,只要跟着皇上,乖乖的干活儿。等着青史留名。”
大明承天命,光复华夏。大明人扬眉吐气,昂首挺胸。大明的臣子,说起来,都是一把心酸泪,还只能午夜偷偷地流。
太~祖皇帝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太宗皇帝是“只给自己的马儿吃草”,下面的皇帝……哎,能说什么那?大被子一遮掩,怎么好听怎么说吧,反正就那样儿了。
到了孝宗皇帝,好皇帝,奈何魄力不足,老婆小舅子都管不住。到了先皇……好吧,折腾吧。可算老天爷开眼了,等来皇上。
作为臣子,只要“乖乖地跑,乖乖地吃草”,就一句话,你要乖!
张九畴想通了,找来兵部尚书金献民,诚实地认错儿。
“下官在甘肃,岂能不知道闭关绝贡的坏处?下官和甘肃军民,守这甘肃十年了,年年看着这片土地被鲜血染红,年年对着北京的方向望眼欲穿,一道道上疏求粮草,求军饷,下官心里头难受啊。”
“下官不是不想打仗。下官想。下官做梦都想带人打到蒙古王庭,给将士们报仇……”
张九畴六十多岁了,多年操劳边镇的风沙吹着,看起来跟七十岁的人一样,白胡子花花的。可是,多年带兵的热血汉子哭起来,那是真悲壮,悲壮的侍卫们护卫们都跟着眼睛发红。
金献民心里头难受,双手扶起来张九畴,扶着他坐到主位上,誓言一般地保证:“是我们没有做好,上负君恩,下负边军。抚台有看到,这两年的军饷和粮草越来越好,今年更是全力保证边镇需要。”
“皇上有吩咐,从此以后,边镇的粮草和军饷,官盐,一两不缺。按时送达。甘肃的父老乡亲们,相信皇上,也请相信朝廷。”
张九畴擦擦眼角的泪水,乜他一眼。
金献民心知他“不见兔子不撒鹰”,更知道甘肃离不开他,也想进一步安抚安抚军心,当下大声说道:“皇上派破落户儿桂萼去宣府和大同,主持土地改革。大同的事情,抚台知道的更清楚。”
“大明百年积弊至此,吾等只能一步步来办。抚台有任何要求,请提出来。”
!!!
一道惊雷劈下,就是严嵩都瞳孔一缩。
张九畴“霍”地站起来,又“猛”地坐下,用眼神安抚激动的边关将士们,一回头,目光如烈烈刀锋刺向金献民,浑身气势勃发。
金献民不躲不避,迎着他的目光,坦坦荡荡。
“还请中堂细说,怎么样的土地改革?”
“清查宗室藩王、世家大族、宦官、屯兵官、总兵官……所有人家里的土地。多余的,隐瞒不报的,一律充官,发放给军户们。因为人口增长,每家每户分到的土地减少,朝廷鼓励开垦荒地,三年内免税。”
!!!
!!!
“甘肃也如此?”
“自当如此。”
“下官要求,严翰林做甘肃钦差,主持土地改革,可答应?”
“上奏皇上,皇上答应,就是严翰林。”
“好!好!好!”张九畴豪爽大笑,人生六十年,第一次如此畅快,充满希望。
张九畴看向下面的将士们,一个个胸腔鼓动,年轻、热血,运气好,遇到一位好皇上,十年来,露出第一个真正轻松的微笑。
“姜奭听令!”
“末将在!”
“给满速儿汗回话,大明严翰林和他谈判。”
“末将遵命!”
严嵩严翰林,正震惊于张九畴要求他来甘肃的事儿,又听到他答应谈判了,立马顾不得多想。
满速儿汗可不是张九畴,一颗心全在大明,满速儿汗是大明的仇敌,是大明的经济来往对象。而他答应皇上:“寸土不失,毫厘不失。”
大明将士的热血挥洒的土地,岂能失去?严嵩心里头底气足足的,作为名分上的上国大臣,一副矜持有礼的范儿,带着一百名护卫,大大方方地和满速儿汗见面。
宣大蓟辽,大同是明朝的九边之一,是抗击草原威胁的第一线。大同镇以大同城为核心,大同镇北边设立三道防线,每道防线绵延百里,夹杂烽火台、防御碉堡,结合地形设置沟壑,防御之严,本是九边之最。
英宗皇帝以来……加上承平日久,朝廷下发的边防修缮费用,被军官层层贪墨,离京师较远的西北诸镇城墙,都严重崩坏。大同镇最北侧的一、二道防线早已弃置不用,离大同城最近的第三道防线也跟纸糊的一样,难堪一战。
蒙古人的草原骑兵“直抵城下,驻牧杀掠”,而明军却不敢出城。
大明边军,心寒朝廷的不作为,自己面对现实也没有了胆气,都是各顾各个的,活命要紧。
而大明边镇军户的生活困难,军饷被贪墨只是一方面。早在建国的时候,实行的屯田制崩溃,也是一大原因。
宗室藩王、世家大族……都朝自家扒拉土地,那常年管着屯田的屯兵官,更是和总兵官抢领兵主权,朝廷派来的巡抚、宦官、总兵没有实权,将不知兵,兵不知将。
而边军底层士兵没有了耕地,家中老小全指望着军饷过日子,一旦俸禄断绝,有其他事情刺激,势必引发军士骚动。
九月十二,一场秋雨过去,天高气爽,还有一道小彩虹。张九畴领着金献民,一身便服逛在肃州城,吃着肃州美食,和他细细地讲解边镇的各种问题,力求他回京后,给内阁好好说说,给皇上好好讲讲。
北京城,紫禁城,又是一个秋雨绵绵的天气,小娃娃皇上呆在乾清宫里,也是听老师们讲述边镇的事情。
谢丕老师难得的,语气肃杀。
“下级军官抢占田地,苛刻军户、兵卒,克扣军饷。上层边疆大吏以贿取势,贪墨钱财,一部分输送给京城高官取得保护,‘身不出门间而名隶行伍’,甚至杀良冒功以求升迁。
先皇时期的应州之役,战后升官受赏者多达上万人,‘军功之滥未有甚于此者’。而真正出力的底层军官却无所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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