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小聂
一切平等，没有压榨，没有欺凌，多么美好的世界啊。
然而饶是如此，林茉内心深处并没有将圣山跟整个世界划上等号。
因为圣山虽然是面积广阔的军队粮仓，可与整个大陆一比，也是很小很小。
圣者固然具有理想和手段，创造了一个人人内心纯洁的世外桃源。可是一地的治理，和推广到整个世界是不一样的。
离开这种避世的环境，假如“岚”能占领整个永恒帝国，这一切不会变质吗？上层领导者的心，是不会发生变化吗？到时候照样也会有阶级，有各种阴暗。
林茉口中咬住的笔快速绘制精密的线条，眼神却是幽幽。
让她相信某种存在是“正义”，已然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圣者三年还未曾让林茉加入“岚”，事已至此，林茉也对圣者有几分了解。那就是圣者要的不是表面功夫，而是林茉对“岚”真正的打心眼儿里的认同。
对此，林茉持保留态度。
现在这个时代，还并不是林茉的时代。
她嘴中咬住的笔，绘制好最后一笔。如果这新一批的手指制作好，林茉对于手指头的恢复，也是有七八分把握了。
三年时间，林茉并没有忘记仇恨，却已然开始沉淀下来。
她的心中，有一些东西，也是正在发芽且蠢蠢欲动。
这个时候，西弗斯的手指轻轻敲击了打开的门。之前探望林茉的小女孩儿，尚未来得及将门扇管好。
包水果的大叶子散开，露出里面一颗颗洗得很干净的红樱桃。
“茉莉小姐，圣者请你过去一趟。”
第114章 114
和西弗斯前来的,还有贝芙。她眸子落在了林茉身上时候，就算是林茉，也在这和暖春日感受到一抹凉津津的味道。
不过这三年间,贝芙对她尚算是照拂有加。这位圣者身边侍从虽然冷淡了一些，却一直为林茉调制药剂温养身躯。
贝芙是一名出色的药剂师,调制出的药汤也是对林茉极是有用。
至于贝芙的态度，她似乎对每个人都冷若冰霜的。
贝芙目光落在了林茉身上时，又轻轻的划开。
这三年间,她对林茉进行了不动声色的观察,想要将林茉看得更清楚一些。
林茉身负仇恨，在圣者态度暧昧情况下，她仍能沉住气在圣山进行修行、恢复。这位黑女巫心中仇恨明明跟熔岩一般炽热，却并没有以那么一副苦大仇深的姿态面对生活。
那种沉静既让贝芙称赞，又让贝芙觉得可怖。
这也许是一种美德,象征林茉就算为了仇恨,也不会失去理智做疯狂的事情。
这么想着时候，贝芙面色也是微微白了白。
对于贝芙而言，这远远不够,考察继承神之力的人选应该更加的谨慎。然而饶是如此，贝芙的身躯如今几乎也已然到达极限。一切似乎是命运的安排，能承受神之力的林茉,岂不就是正在自己面前。
米莱尔已然死了,可他的计划仍如如同一个幽灵，笼罩在他的学生身上。只可惜这一点,林茉并不知道而已。
含着极复杂的心情,贝芙跟随一道去见圣者。
春日的圣山是极美丽的,山间的杜鹃花开得极为绚丽灿烂,给翠绿的田园间也染上了一抹艳色.
贝芙的面颊，却似冷玉一样的苍白，就好像巫女的面颊。不过说起来，贝芙本也应该算是一名巫师？
她身躯走到了杜鹃花丛时候，身躯却也是忽而一颤，摇摇欲坠。
与此同时，几道鲜润红色攀附上了贝芙的面颊。那样鲜红，蜿蜒上贝芙面颊，隐隐呈现龟裂之态。
她苍白手指攥紧了杜鹃花，将开得极繁盛花朵捏了个粉碎。
林茉来到了圣山，也听闻了关于贝芙的隐秘传闻，那就是这位圣者身边冷冰冰的女学生身负神之力。
圣者身边，也总是会有许多神秘的力量的。
她扶住贝芙，让她靠在一块石头上。
此刻林茉的手掌虽然已经不可以凝结召唤阵，可也能做一定简单治疗。贝芙不但是圣者身边心腹，还为她调制药剂，这自然是让林茉极上心。
元素之力探入，林茉却不觉微微一怔。
贝芙的身躯似空荡荡，寻觅不出生命的痕迹，不像是个活人。
这使得林茉的心沉了沉——
这件事情，忽而变得奇怪起来。这时候，她忽而发觉贝芙正在凝视自己，对方双眸之中流淌了一抹审视。
阳光下，贝芙双眸是深海般的深蓝色。
那种奇妙的，古怪的感觉又涌上了林茉的心头。
贝芙情况似乎好了些，她唇瓣微动，缓缓说道：“记得许久以前，发生过一件很相似的事情。那时候，我也因为神之力发作倒在地上，不能动弹。不过那时候，站在我身边的，却是一位叫塞拉的英俊青年。”
“他是那么样的真诚、热切，投奔进入‘岚’，成为‘岚’组织的一员。我与他结识，陷入了热恋之中。不过当我因为神之力而虚弱之际，他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贝芙的话语和缓而清润，和圣山上午清润的阳光糅合在一起。林茉觉得，贝芙应该并没有什么事情。上午的阳光已经染上了几分的燥热，然而贝芙嗓音却带来几分清凉。
那时候，塞拉的眼神冷冰冰的，全没有平时的单纯热切。他就如此看着贝芙，让贝芙如坠冰窖。
一个人的精神体会反应他的个人情绪，很容易暴露心中所想。除非，这个人是个善于控制自己情绪，心机和自制力都十分惊人的存在。
无论如何，塞拉并不是贝芙所认为的那种单纯青年，反而是一个心机深得不可思议的恶徒。
这个青年处心积虑，接近贝芙，目的就是为了贝芙身上的神之力。
这一切多可怕啊，这是怎么样阴谋，又是怎么样的恶毒。
“原谅我吧，贝芙。我心爱的小梅瑟尔还等着这样子的奇迹救命。真奇怪，牺牲一个女人，来救另外一个女人。而这两个女人，都是爱着我的女人。贝芙，既然生命是平等的，你为何可以得享永恒，别人就一定要死呢？既然你是如此善良，请允许我的鲁莽。”
他说这些话时，唇角甚至浮起了微微的嘲讽。
塞拉伪装成一个武者，然而其实他是个十分出色的巫师。他伸出了手掌，准备趁机夺取贝芙的神之力。当然神之力也不是那么好夺，他也思索了一些秘法。可那些秘法显然不顶用。当他手掌才感应到神之力时候，就被贝芙身躯之中神之力反噬。
贝芙将这件旧事娓娓道来，缓缓说道：“后来，他一条手臂就被神力消融了，真是倒霉。”
伴随贝芙说故事，她身体里的躁动似也渐渐平复，搞得之前失控跟假的一样，她面颊上龟裂红痕也这样子的消失。
一个人的演技好不好不在于她的性格，而在于她的表演力。
贝芙显然是个十分出色的演员。
林茉感觉自己搭在贝芙肩膀上的手掌有些尴尬，不动声色轻轻收回来。
“亲爱的贝芙，难道你仍然对我有些怀疑？我对圣山上下，可都是充满了真诚。”
多真诚也谈不上，她费心救治贝芙，主要因为贝芙是圣者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帝国前女巫就是套路多，显然被帝国主义磨去了诚恳。
贝芙忽而微微一笑：“一个人的情绪也许可以通过自我克制，使得精神体上反应不明显。可当她元素之力注入另外一个人身躯之际，她的真正思想就无所遁形。茉莉.卡莱恩，你对圣山并不存在真正归属感，可你也没有动过卑劣的念头。就算你心中拥有深深仇恨，可是却没有打过我神之力的主意。你的情绪并无犹豫，因为刚才，你的脑海里甚至没思考过这种做法。所谓本性决定思维，你的本性，让你没有滋生这种恶毒之念。”
一瞬间，林茉表情微微一僵，甚至有些可怕。
多熟悉的评价啊，这样子的评价，有人曾经也这么跟自己说过呢。那是在神院时候，那个冷冰冰的灰袍法师对自己如此的言语。
初见时分，她不知道米莱尔显赫身份，也不知道伪装下的俊美皮囊。可单单因为米莱尔这样子评价，她就生出几分知己之感，油然而生几分好感。
她面颊之上的和顺之色，顿时也是微微一僵。
那些压抑着的情绪，就如此冲上了林茉的脑海，使得林茉面色也增了几分晦暗。
冷冰冰的机械手指按在林茉的手掌上，使得林茉手掌轻轻的抖了抖。
贝芙有些话说错了，她没对贝芙生出恶毒之念，乃是因为贝芙并不是她的敌人。这几年自己也喝了贝芙调制的药汤，总归是承了她的情的。
而林茉，又是个爱憎分明的人。
此刻贝芙已经轻轻的站起来，将身上沾染的花瓣一片片的拂去。
林茉是个大度的人，一向不会在小事情上生气。更何况在那强大的仇恨跟前，贝芙这小小的试探，也不算什么。林茉只不过有些感慨，贝芙看似冷若冰霜，没想到却是工于心计。
那么欺骗她的塞特，也不知晓是怎么样的人。
仿佛不过是发生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插曲，贝芙继续领着林茉前去圣者的山洞。
林茉问道：“那么那位塞特，欺骗了你的感情，贝芙，你原谅他了吗？”
“不存在所谓的个人原谅，他被关押起来，将会遭受到审判，‘岚’有自己的规则。他意图抢掠和谋杀，将会被处以绞刑。本来应该这样子的，不过后来，他又诱惑了看守逃走了。”
“连他平民的身份也是假的，塞特这个名字也不属于他，是一个被他谋杀的可怜无辜青年。他谋夺了对方身份，混入‘岚’，一开始就是处心积虑。被他诱惑的看守曾与他相熟，因为不够坚定而动摇。因为‘塞特’是贵族，他的优秀令人崇拜。还有那时候圣军处境十分艰难，有一些人便觉得没有希望。”
“也对，加入‘岚’的成员，大抵是不堪贵族或者神会盘剥，可是无望的流寇般的岁月令人绝望。茉莉，你也许觉得理想这个词很可笑。可最初，支持‘岚’坚持下来的，不是任何利益，而是理想。一个人的自私和嫉妒也许是促使其往上爬的动力，而唯一能抗拒利益诱惑的，就是理想！”
“我们追捕‘塞特’时候，发觉了被诱惑的看守。可恨又可悲，他相信了‘塞特’的花言巧语，最后被挖心弃尸于路旁。我们只从他尚未彻底消散的灵魂感应到散碎的记忆，然而终究失去了那位恶徒的踪迹。不过此生此世，他都失去了自己的右臂。”
林茉关注点却不大对。
如果她是贝芙，会在第一时间宰了‘塞特’，让他连逃跑机会都没有。
贝芙作为一个女人，被背叛时候并不像个女人，或者不如说不像一个人。林茉叹为观止，都到了那种地步，贝芙居然也还讲究程序上的正义。
看来“岚”这个组织也不仅仅是严于待人，还会严于待己。
可贝芙跟她说这些话儿，又有什么用意呢？
这样子想着，他们终于到达圣者所在的山洞。
潭水平静无波，圣者就静静在水潭边。
三年了，林茉的心里面也渐渐了解了“岚”，不会有之前那种很可笑的想法。
怎么说呢，林茉对他们的理想是佩服的，可是却不确定这些奇异的理想主义者是否会成功。
这世间太多满口理想的利益熏心者，又或者具有理想的空想家。“岚”只要稍稍经营不善，整个组织就会变了味道，变成比神会更苛刻的敛财工具。
所以林茉不想投入太多感情，以免自己伤心。
然后她眉心微微一热，贝芙的手指遥遥对准了林茉的眉心，让林茉动弹不得。
一股惊骇之意也不觉涌上了林茉的心头，那种强大的，震慑性的力量令人好似被深渊凝望。
咚咚两声，她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然后一股子力量，就如此从林茉眉心源源不断的灌入。
贝芙内心也是涌起了一阵子的疲惫，并不知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只不过此刻，贝芙已然没什么时间再等。
有时候贝芙并不愿意将一切寄托于自己的直觉，可如今却只能相信自己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