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淮琅
以前婆婆提过关玲,说小宇要是有意,当妈的跟着撮合撮合,最好大学毕业就能结婚。所以她才会对关家人和颜悦色,把关玲当成准儿媳看待。
如今看来,全是错的,孩子们不需要长辈点鸳鸯谱,他们自己有主意得很!
怎么也是钟莹呢?她接受不能。这姑娘她向来挺喜欢的,长得漂亮,性子活泼,姐姐优秀,爸爸也是个憨厚人,给她当小儿媳没话说。可大儿子也看上了,心里就难免生出一些膈应不满,在兄弟俩之间不该避嫌吗?好女孩的作派不能是这样。
看着儿子上楼的背影,曲红素定了定神,反身坐回沙发拿起电话:“给我接北城军区21017。”
晏家母子见面闹一肚子气,钟家父女团聚也谈不上和乐融融。老钟一路无言,自行车蹬得一顿一顿的,钟莹靠着他的背昏昏欲睡。
进了家门,钟莹二话不说就往屋里钻,老钟喊住她:“吃早饭不?”
“不吃,困死了。”
“困啥?你不是买的卧铺吗,一夜没睡啊?”
“睡不着,打呼的太可怕,我回去要买白天的票,再也不坐夜车了。”
“那你昨天晚上干嘛了?”
钟莹大眼睛眨巴两下:“没干嘛呀,就在铺上辗转反侧烙煎饼呢。”
老钟怀疑地看着她,半晌道:“我去给你买粥,吃完再睡。”
“哎呀不要了爸......”
老钟瞪了瞪眼,转身出门,钟莹立刻冲回屋,一头栽在床上。回来前老钟就把铺盖给她换好了,床单枕巾很干净,被子也是新套的,绿缎子被面上一股机油味儿。
迷迷糊糊之际,钟莹忽然感觉有哪儿不太对劲,她眯开沉重的眼皮四下里扫射,蓦地睁大。这...水泥墙粉刷得雪白,写字台更换了新漆,没有门的衣柜装上了新门,墙角的蜘蛛网不见踪影。
还有刚刚进门时,小院儿一尘不染,厨房门口三年不挪的炭渣煤灰被清理干净,堂屋门边放了几盆植物,最可疑的是,晾衣绳上居然挂满了衣服。
家里虽然有洗衣机,但老钟绝不会大批量清洗衣物,尤其是他的冬季军服,不穿到换季他是不会洗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有田螺姑娘在姐妹俩不知道的时候,悄么声息踏入了钟家领地!
钟莹嘿嘿奸笑,好哇,从今以后乖乖做我的最佳辅助,我保你把生米做成熟饭,不然的话,就让你知道知道我举报小能手的厉害!
一觉睡到天昏地暗,晚餐时分,父女俩终于得以坐下交流。对比老钟的愁眉深锁,欲言又止,钟莹神清气爽,从容自若,浑身洋溢着一股不知哪儿来的勇者气息。
老钟先问起钟静,她把情况一说,拍出两百块钱:“我姐给你的过节费。”
老钟刚想拿,她又道:“我回来没带衣服,想去买几套,两百块钱可能不够,爸再给我添点儿。”
手在钱上顿住,老钟不敢置信:“你不带行李的目的就是回来买新的?谁惯的你?”
钟莹也不拿那钱,只笑眯眯地道:“不给我就不买了呗,大不了不出门。对了爸,半年不见您怎么这么勤快了,院子真干净,瞧这墙刷的,多白。”
“哟,五斗橱上放了假花,沙发还铺了蕾丝巾呢,怎么我们姐俩一走,您还变得有情调起来了。”她站起身,满屋子转悠,装出老首长的样子点点老钟:“钟有良同志,你不朴素了啊!”
老钟黑脸红了也看不出来,清清嗓子道:“没你在家糟蹋,自然就干净了,你妈在的时候就是这样。”
一提母亲,钟莹下意识地往遗像方位看去,悚然一惊:“我妈呢?”
“刷墙取下来,放到我屋里了。”
钟莹沉默,静静盯了他好一会儿,把老钟盯得心惊肉跳:“看啥?”
她回到桌边坐下,坦然把那二百块钱揣自己兜里,又向老钟伸手:“再给我一百。”
老钟不满:“没有,你姐从来不让我操心,你是除了钱没别的事儿。一回来就要钱,我欠你的?”
钟莹吸口气,眼圈憋红,“人还没进门,你就开始对女儿捂口袋了,进了门还有我活路么?以后这还是我家么,我回来不会要看别人脸色过活了吧?”
老钟手指颤抖,指上钟莹鼻子:“你...你...”
钟莹冷笑:“被我猜中了?上次李叔到北城跟我聊起您,我就有预感,一直没好意思问您罢了。其实我是支持您再婚的,我和姐都这么大了,不存在跟后妈有矛盾,您自己高兴就行。可是我支持的前提是,不能影响我们父女感情,有了老婆忘了闺女这种事,您想都别想!”
老钟张口结舌,不好承认,也不愿否认:“胡说什么呢,你们是我亲闺女,怎么可能像你说的......”
钟莹撇嘴:“怎么不可能?您看您现在连一百块都不给我,钱存着给谁花呀?”
老钟:......敢情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被激得有点乱,逻辑上应付不来,也压根没做好向女儿坦白的准备,于是急转话题:“先不说这个,我问你,你跟晏家那个小子怎么回事儿?我看见你俩手拉手出来的!”
钟莹一副无所谓的样儿:“我不认识路,下车又困得要死,晏宇哥帮我提行李,拉我一把怎么了。”
“你俩怎么碰到一块儿去的?他跟你很熟吗,不拉别人专拉你,你是个女孩子知不知道,怎么能让小伙子拉手?”
来了,辅助的工作可以开始了。钟莹垂着眼露出羞涩表情:“我也没让别的小伙子拉手啊,那不是晏宇哥嘛,我们是很熟的。如果不是他,我高中时成绩也不会提高那么快,更别提考到人大那么好的学校了,爸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原来学习什么样。”
老钟不解:“跟他有什么关系?”
“您还真以为我自学成才啊,全靠晏宇哥好吗?我有不懂的就写信问他,他不厌其烦给我讲题,还给我寄了好多名校练习卷,都是珠州买不到的,整整两年,我不知道多感谢他呢。”
老钟想到钟莹高考后的暑假,那些被他接到的电话,那个支支吾吾说不出事由的男生,老父亲心灵受到冲击:“你们这几年来往就没断过?那你和晏宇是不是...是不是...”
他说不出口,钟莹替他说了:“是不是谈恋爱?不是,他在追我,我还没想好答不答应。”
老钟生气:“你才几岁,追什么追,应什么应,你的首要任务是学习,不能早恋啊!”
钟莹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爸,我十九了,去年就不算早恋了。我们学校老师都不反对学生谈恋爱。”
“反正就是不行,你姐都没谈呢,你敢给我谈试试,我绝对不同意!”
“好,你给我一百块,我保证不谈。晏宇哥要是打电话来,你就把他骂一顿。”
“......”
虽然嘴上污蔑老钟有了老婆忘闺女,其实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直到把两个孩子都送上大学,他才开始考虑个人问题,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他是个爱女儿的父亲。
就连许卫东那种男女关系随便的家伙,第一次发现有男生给钟莹送花都气得暴跳如雷,亲自找上门去当着家长的面揍了那男孩一顿。在老父亲心里,女儿永远长不大。
一百块到手,钟莹高高兴兴吃饭,赠送老钟一句良心劝告:“最好把我妈挂回来,要是被我姐发现她挪了地方,那位阿姨估计永远也进不了门。”
老钟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个女儿,既世故又天真,既机灵又懵懂,分不清她什么时候在装,什么时候是真的。不想让人好过时,句句戳心捣肺;有所求时,又特别会扮傻耍赖。被她用那种“你不爱我了”的眼神看着真难受,给了一百块,眼神马上转变为“我就知道你还爱我”,让人气不起来,也笑不出来。
所以,她说的保证不谈,可信吗?被晏家那小子盯上了,老钟很不舒服。他闺女再聪明也只是个小女孩,没确定关系呢,手都让人拉上了,难保不是姓晏的说了什么花言巧语哄骗她。
女人最吃花言巧语,这还是当年和静静妈谈恋爱时,战友教的。他闷头帮她干再多的活儿,都抵不上夸她一句漂亮。夸一次给牵,夸两次给亲,夸上半年,她就那么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这个穷当兵的。
轮到自己女儿时,老钟有点慌。这两年地方上的风气越来越开放,男女在公众场合有亲密举动的比比皆是,以谈恋爱为名同居都不计入流氓罪范畴了。北城路遥地远,莹莹又是这副贪玩爱美乱花钱的性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晏家小子甜言蜜语一番,再使点手段,很难说会不会铸成大错!
晏家的家风他放心,但他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知道少男少女总有控制不住的时候。不是怕晏家不负责,而是自家闺女不能在婚前坏了名声,那样的话,嫁到婆家都会遭人看不起。
他想得多,想得远,越想越寒颤,吃完饭又拉着钟莹进行了一番思想道德教育,隐晦表达不谈恋爱不准和男生亲密接触,谈恋爱也得经过家长同意,并且不要爱慕虚荣,容易被男生的小恩小惠欺骗等观点。
钟莹表示,我懂,爸爸对我这么好,要钱给钱的,我怎么会被外人那三瓜两枣骗走呢。
有这个觉悟应该欣慰,可老钟觉得裤兜凉飕飕的,钱包好像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盯上了。
父女谈话间隙,电话铃响起,老钟过去接起:“喂?”
话筒里没声音,老钟又喂了两声,那边道:“钟叔,我是晏宇,钟莹在家吗?”
老钟心里一咯噔:“小宇啊,有事吗?”
其实他上午就接过一个无声电话,那时钟莹睡着了,他忙着去上班,喂两声没人说话他就挂了,这会儿想起来,估计也是这小子打的。
为什么不说话,心虚啊?
“我妈说明天中午请莹莹来我家吃个饭。”
老钟诧异:“嫂子叫莹莹去吃饭?怎么...是晏辰回来了吗?”
“没有,这不半年没见了么,我妈后天要去北城,等过完年回来莹莹又开学了,两下里错开,估计很久都见不上一面,我妈说挺想她的,让她来我家玩玩。”
老钟:“......哦哦,好,我跟莹莹说一下。”
曲红素想钟莹,怎么听这话怎么不对味,老钟又想不出不对味的原因,只好先答应下来。一脸古怪的回到客厅,问钟莹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啊。”
“那怎么回事呢,没头没脑的,晏辰在家还好说,他不在你去吃什么饭?”
“我不知道,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去了。”
“......”副军长夫人请吃饭你敢不去?
另一边,晏宇放下电话,对母亲道:“其实您没必要这么做,我也是被逼无奈才跟家里人说这件事,奶奶让我带吃的就已经吓了她一跳,您又专程请吃饭,她会觉得我在逼她的。”
曲红素脸青了一天,怨气还没完全消除:“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来家吃个饭怎么了,我又不是逼她跟你谈,就是帮你探探口风嘛。你对人家有意思不告诉我,晏辰对人家没意思也不告诉我,自己的儿子都不跟妈说实话,弄出误会怪谁?”
“您跟爸谈恋爱的时候也告诉姥姥姥爷?”
“我和你爸就是你姥爷介绍的!”
“好吧。”晏宇无奈,“只是想劝您不要听风就是雨,下次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我和晏辰,外人的话不可信。”
一提这个,曲红素脸更青了:“你大姑什么意思,电话里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还以为你们兄弟俩打起来了呢。”
晏宇冷嗤:“这件事跟她毫无关系,奶奶姑姑没说什么,她这么热心通风报信,妈您不觉得奇怪吗?”
自从发现钟莹对表姑有异常的敌意后,晏宇也不禁审视起她过往所为,给母亲打电话的行径彻底摧毁了积累在他心目中的好感。手段拙劣,一对质就可堪破;但用意恶毒,她不是在挑拨母子兄弟感情,而是想破坏钟莹在母亲心中的印象。
有点坏啊,这位表姑。晏宇突然想起几年前表姑跟他说关玲偷拿了老太太玉镯子的事,他当时不相信,关玲脾气是不太好,但绝不会小偷小摸。后来老太太没追究,这件事不了了之,如今想来,怕不是故意污蔑?
他又不傻,钟莹的明示早就懂了。如果真是为了小娟,那他只能说,表姑想太多了。
第40章 撒向儿女都是爱 [VIP]
出于对晏副军长的尊敬, 老钟本不想向晏宇摆出鲜明的排斥态度,认为各负其责,晏家儿子自有晏家教, 他教育好女儿自尊自爱,不要做越界的事就可以了。人家又没当他面追他闺女,他凭着预感的危险就对晏宇冷脸以待,好像说不过去。
可是,钟莹对她和晏宇之间来往的一番描述, 把他想保持面子情的心态完全颠覆。
从高一开始, 补过课讲过题,在她失落时安慰过她, 主动提出分开后通信的要求,经常打电话, 互通有无长达两年半;假扮她男朋友替她解决追求者,在宿舍楼下等过她几个小时;与她共舞, 送她礼物, 带她吃饭;让出自己的房间给她堆破烂......钟莹说那就是用不到又没必要扔的破烂。
最可怕的是, 他竟然在新年前夕抛下北城一家人,只为陪钟莹回珠州来。她还很感动, 说在火车上辗转反侧烙煎饼的时候,晏宇哥也没有睡, 陪着她烙了一夜。
老钟感觉自己要犯高血压,这个小子居然从几年前就盯上他家姑娘了,那时莹莹才多大?十五岁!可怕,他这当爹的竟丝毫未察。
“他对你有企图!”
“是啊, 我不是早就说了, 晏宇哥追我呢, 我还没想好答不答应。”
“他他他...这几年有没有对你...有什么不规矩的行为?”
向来都是她不规矩好吗?钟莹满脸无辜:“没有吧,摸过我脑袋,搭过我肩膀,给我围过围巾,跳舞的时候搂过我的腰算吗?还有就是拉了一次手。我看过别人处男女朋友,举止亲热得不得了,晏宇哥挺规矩了。”
这些小动作放在日常生活中真不算逾矩。朋友之间不可能没有一点点肢体触碰,别说晏宇了,就是陌生男女跳舞也得搭手搂腰,舞种规定的,老钟不是不懂。可是当“摸,搭,围,搂,拉”这些词被没有情境,没有前因的集中在一起说,一个成天贪婪地盯着女儿,找到机会便想动手动脚的狼崽子形象就被老钟刻画出来了。
钟莹见他脸色不好,特别贴心地道:“爸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你了,现在就不会谈恋爱的。”
老钟还没宽心片刻,她又说:“不过晏宇哥那么好,我真有点舍不得,明年再和他谈可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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