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手丁子
圆桌那一头是母子情深,圆桌这头,沈云亭沉默地喝完了翅鱼汤,把空碗朝嘉禾移了移:“还要。”
嘉禾接过碗,又给他添上满满一碗,笑着捧给他。
沈云亭对上她的笑,神色一顿,盯着嘉禾新为他添的翅鱼汤顿了好一会儿,伸筷夹了些蟹肉到嘉禾碗里,别过头轻声道了句:“你吃。”
嘉禾打着香菜味的小嗝,弯了弯眉毛,无奈笑了笑,极小声回道:“思谦,我吃不了螃蟹,吃了身上会起红疹。”
沈云亭垂下眸子,他一直记得程嘉禾喜食甜食,却忘了她忌口的东西。
“不要紧。”嘉禾朝他柔柔地笑了笑,指了指远处的芙蓉鲜虾饺,“我还喜欢饺子,你夹饺子给我。”
沈云亭“哦”了声,放了几只虾饺在她碗里。
低头见她吃得开怀,沈云亭眉梢不自觉往上扬了扬。
这顿午膳用得很漫长,用完膳,巧娘扶着李蕙去了寝室午休,嘉禾跟着岑雪卉和两只小家伙跑去院里堆雪人。
屋里只剩下了沈云亭和沈元衡两人。
沈云亭长得偏像李蕙,清冷精致不失锐气,而沈元衡则更像沈翱,虽不如沈云亭那般精致漂亮,但一双桃花眼天生带笑,随和中透着风雅。
沈元衡身型随了怜娘,清瘦矮小,气势上输了沈云亭一截。
不过他在面对沈云亭时倒是显得很从容,对着沈云亭洒脱一笑,提议道:“我新得了一副象牙棋子,思谦可有兴趣切磋一二。”
沈云亭微微眯眼看向在他面前举止无比自然的沈元衡。
眼前这个人从来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沈元衡自顾自地摆好棋子,厚着脸皮开口:“思谦棋艺精湛,我实在自愧不如,可否先让我九子?”
沈云亭:“随意。”
闻言,沈元衡勾着唇角,执黑子先在棋盘上落下九子。
沈云亭看了一眼沈元衡的落子之处,修长的手指捻起一枚白子,轻抵在棋盘中央。
沈元衡先沈云亭九步,占尽了先机,几步下来便隐隐有得胜之势。
沈元衡微抬头朝沈云亭看去:“思谦虽擅弈棋,我亦棋艺不差,轻易便同意让我九子,未免太过轻敌。得意忘形则难以长胜。”
说着,沈元衡在棋盘左上方落下一枚黑子,挑眉轻笑,先前他已在棋盘右面布了局,如今他又从左面夹击,将沈云亭道棋子困在中央,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说来也巧,如今这朝堂局势,倒是与眼前的棋局颇为相似。”沈元衡道,“如今圣上沉迷修仙身体大不如前,二皇子与三皇子各有各的势力,储位之争鹿死谁手尚不可知。”
“与其立身高位,受两方挟制,落得下场凄惨。不如置身事外,安逸度日,静待他日风平浪静之时再谋他算。”
沈元衡朝沈云亭笑问:“思谦,你说是也不是?”
沈云亭不语,沈元衡从来都不是个只知游手好闲沉迷花鸟虫鱼之人,相反他极聪明,也极有城府。
他懂得如何让自己获利最多。
眼下朝局动荡,二皇子为长,三皇子母族强势,谁也不是好惹的。
但皇位从来都只有一个,不站队或是站错队下场都不会好到哪里去。是以沈元衡才会选择当一个领闲差度日的“废人”。
谁会在意一个“废人”站不站队呢?
沈云亭未抬头看沈元衡一眼,干净的指尖捻起一枚白子,面色如常冷静平稳,在棋盘后方落下一子。
“你输了。”
沈元衡一愣,原先胜券在握的局势竟然变了,沈云亭这一步,不仅使得左右两边的伏兵动弹不得,还在后方另起势力,将他的黑子压制。无论他走哪条路,都逃不出沈云亭的掌控。
明明已经先下九子,却还是输在沈云亭手里,沈元衡不甘地握紧了拳,沈云亭永远是这样,从未输过一次。
片刻后,沈元衡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下来,脸上复又带了笑,欣然承认:“的确,是我输了。”
“可是思谦,”沈元衡沉下声,“朝局比之棋局更为诡谲更不可控,如今二子争储,二皇子心胸狭隘,三皇子暴虐狠辣,谁都不是好相与的。你虽料事如神,但还是小心为妙,切不可冒进……”
沈云亭冷淡:“与你无关。”
沈元衡弯眉长叹一声:“你始终是我的弟弟,我不能看着你出事……”
“何必惺惺作态?”沈云亭面色无波,转身朝门走去。
沈元衡似被这句话激到,咬着牙追了上去,在沈云亭身后道:“是,我是占了你的位置,抢了本该属于你的东西。可这又不是我愿意的。”
“沈云亭,我不欠你的。这么多年你有在公主跟前尽过一天孝?你没有,但是我有,我做了你该做的,现在我所拥有的都是自己挣来的。”
“更何况……”沈元衡面色略有些狰狞,“你也抢了我娘,她疼爱了你二十年,可她从未有一天属于我。”
疼爱?沈云亭忽笑了,目光透过门外细雪染了寒气。
这世上总有些人喜欢粉饰自己,占尽了好处非要装作无辜的样子,良心过意不去了,就好心怜悯关切你一番,把自己粉饰成善良的样子,以求心安。
虚伪的样子让人想笑。
这笑声让沈元衡莫名打了个寒噤。今日沈云亭的到来让他有了深深的危机感,他怕沈云亭抢走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亲情、地位还有……
他清楚,只要沈云亭想要,他根本争不过他。
似是看穿了沈元衡的心思。沈云亭道了声:“你的东西,我没兴趣。”
沈云亭不再多言,推门离去。门“哗啦”一声被打开,寒风席卷而入吹落棋盘上的棋子,沈元衡伸手去捡地上的棋子,低头才发现自己手心已渗满了汗。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院子里传来沈府下人一阵凄厉的喊声——
“不好了,有人掉进池塘的冰窟窿里了!”
沈云亭脚步一顿,刹那间意识到了一件重要的事,转身冲向院里。
沈元衡见此情形忙跟了上去。
如今正值严冬,湖面池塘都结了冰,有些地方结的冰层薄,有些地方结的冰层厚。在冰面上行走,若不慎踩到了冰层薄的地方,掉进冰窟窿里,这么冷的天,就算救上来也得去半条命。
院中小池塘的冰面上裂了一个大缺口,府中下人正在冰窟窿里捞人,岑雪卉带着一双儿女站在小池边上。
“程嘉禾在哪?”沈云亭在周围扫了一圈,所有人都在,独独少了她。一瞬间,所有的人和事在他眼前凝滞。
“她在……”岑雪卉指了指小池塘的方向,话还未说完,便听见“扑通”一声。
周围人惊叫声连连。
沈元衡气喘吁吁赶了过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岑雪卉还未从惊愕中缓过来,结结巴巴地回道:“思、思谦,跳进冰窟窿里去了……”
第19章 屈从(二更)
沈云亭整个人没在混着冰渣的池水中,周身泛着刺骨的疼,寒冷的池水侵蚀着他的躯体。
他在水中强撑着睁开眼,池里一片晦暗,沈云亭伸手去探,什么也没有,手上是空的。
透明的冰渣划破手腕,鲜血渗出手腕与池水交融。
前世今生情景交叠,麻木、无力、失重感,所有的感觉“轰”地袭来。
他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中,水草、冰渣、泥沙……水中一切在他眼前扭曲旋转。
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摸不到,摸不到,摸不到……
抓不住,抓不住,抓不住……
够不着,够不着,够不着……
嘉禾、嘉禾、嘉禾、
嘉禾、嘉禾、嘉禾、
嘉禾、嘉禾、嘉禾……
不见了,又不见了。
找不着了,又找不着了。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连她的幻影也没有。
病犯了,没有药。
意识渐渐模糊,溺水的感觉越来越清晰,沈云亭缓缓阖上眼皮,仿佛闭上眼就再也睁不开……
“上来了,捞上来了!”
“思谦、思谦醒醒!该死的,你这个狗东西,要死死到外面去,别给我死在这!”
耳畔隐约传来沈元衡催命的叫唤声,沈云亭慢慢睁眼,刺眼的天光照进眼睛,瞳孔微微一缩。
沈元衡扯着他的衣领,怒骂:“你这个疯子,是不是脑子有病?大冷天跳进冰窟窿,是去找死?”
沈云亭睁着眼,看见远处有个穿着茶白色绣荷裙子的人朝他跑来,他忽然笑了,挂在眉梢上的冰水,顺着眼角滑落,染湿了他的眼睫。
沈府下人朝岑雪卉道:“找到了,找到了,方才掉下去的只是块被风带来的大石头,不是人。虚惊一场。”
嘉禾顾不上跑掉的鞋子,火急火燎赶了过来,抓住沈云亭冻得像冰块一样的手,放在嘴边哈气。
岑雪卉向嘉禾解释道:“方才大家误以为有人掉水里了,思谦没找到你,我还没来得及说你回屋里了,他就跳了下去……”
“好了,别说了。都别愣在这,赶紧把人先送到屋里去。”沈元衡急道,“换衣服,找太医要紧。”
几人帮着嘉禾将人扶到最近的客房。岑雪卉去了太医局找她父亲岑太医,沈元衡跑去安抚得知此事受惊的李蕙。
人都走光了,屋里只留了嘉禾一人照料。
沈云亭宽大的衣摆“滴答”滴着水,炭盆里的炭燃得“噼啪”响,门“砰”地一声被风带上。
几乎是门关上的瞬间,沈云亭未留给嘉禾任何躲开的机会,低头覆上她的唇,用力掠夺她的气息。
嘉禾整个人被抵在门上动不了,她睁眼看他,她从未见过沈云亭这副样子,无论在何种境地他总是风轻云淡、成竹在胸的,可她总觉得他现在好像……好像在害怕。
十指紧扣,直到她唇红肿,他松开她,低下头抵着她的额,粗粗换着气。嘉禾面颊通红抿了抿唇,抬起眼注视他。
沈云亭目光空洞而无力,哑然良久,仿佛失去了身上所有力气,低哑着声道了句:“我没有救到你。”
说完整个人直直倒了下去,任凭嘉禾怎么喊他也喊不醒。
*
出了这事,沈府上下一片慌乱。沈元衡安抚好知道沈云亭出事后险些昏过去的李蕙,忙完一切回到房里。
岑雪卉迎了上去,边替他更衣边问:“思谦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