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手丁子
这首诗后边还新加了两个句子,若不仔细看还以为只是寻常写景的句子。
实则却以景衬情,极其隐晦地暗示了穷书生对这首诗中的‘别人’无甚感情,但这个‘别人’却任对其纠缠不休,官家千金一直苦恼于这个‘别人’搅在其中。
这首诗怕是早已传遍大街小巷,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那首诗中的‘别人’。
嘉禾看着小笺,心口发闷,眼里出来的小水滴掉在小笺上面,只觉得无力、绝望。
她回到府里躺在西苑卧榻上静静地抱着沈云亭睡过的软枕,孤独地抱了一整夜。
第二日天一亮,她便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离开京城。
曾经赶赴千里也要去边关寻他,同他在一起,现下只想离开到一个没有他的地方。
她的行李不多,只有一只很小的包袱。她把从京兆府找回来的三百两银子放在了沈云亭枕边,自己留了二十两盘缠。
夜色渐深,丞相府守备松懈了下来。沈云亭已好几日未归,今夜他也一定不会回来。
嘉禾趁着夜色,背着包袱,丞相府院子后头的小门逃了出去。
她回首望了一眼丞相府大宅,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寂静宽阔的大街上,巡逻宵禁的官差刚刚经过。
嘉禾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望着宽阔夜空。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从今往后也没有……夫婿。天大地大,她不知该往哪去。
嘉禾低着头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没走多久迎面撞上一堵人墙。
熟悉的熏香味混着浓重的酒味,嘉禾骤然攥紧手里的包袱,心猛烈地跳着,缓缓抬起头。
沈云亭正站在她前方,他刚从左侧的酒馆里出来,整个人就像从酒缸里泡过似的,两侧的发滴着酒水,神态微醺,眼睛沉静地盯着她看。
嘉禾怎么也没想到,她偷跑着离开,会以这种方式被沈云亭撞见。
她低头背着包袱大喇喇地站在他跟前。
他盯了她很久很久,眼帘微垂,看不清他眼中复杂神色。
过了好一会儿,他上前一步抱住她,头靠在她肩膀上,笑了声:“你是来接我回去的,对吗?”
第24章 想起所有
(继续前世回忆)
“你是来接我回去的, 对吗?”沈云亭紧扣着她不放。
“我不……唔……”
没让她将话说完,他轻堵上她的唇瓣,似不想让她说下去, 声音似沉似颤地对她道:“我们回去吧, 嘉禾。”
这么多年他第一回 轻柔地喊了她的名字, 不是程姑娘,不是程嘉禾,是嘉禾。
嘉禾缓缓地闭上了眼,方才紧拽在手里的包袱掉落在地上,她的手颤颤地攀上他的背:“好。”
回她的归处。
沈云亭喝得很醉,走路略有些不稳, 却背着她回了府。
嘉禾想起幼时的种种, 头轻靠在他背上, 觉得心里异常安稳。
仿佛天大地大,她又重新有了容身之所。
醉酒之夜,良宵帐中, 她随他一同酣畅尽欢。
第二日,嘉禾枕着他的手臂醒来,还带着些昨夜残存的羞, 脸上红云未散, 面上泛着浅浅甜意,唤醒身边人:“夫、夫君,不早了, 该起了。”
沈云亭慢慢睁开眼,宿醉醒来,抬手揉了揉眉心,抽回被她枕着的右臂。
嘉禾一顿, 再望向他时,他眼里一同以往一般,只剩冷漠,恍如昨晚背她回府,在帐中不停唤她名字的是另一个人。
他沉默望着嘉禾满是红点的雪腻肌肤,披上素色长袍,系上腰带,起身离去。
嘉禾垂眸,只朝着他离去的背影道了句:“饮酒伤身,少饮。”
沈云亭没应。
像是刻意要同她说的话反着来似的,连着几日都喝得酩酊大醉。
嘉禾拧了热帕子替他擦身,换水之时才偶然从下人口中得知,三皇子入主东宫成了太子,而银朱成了三皇子的良娣。
原来是因为这个,他才日日把自己灌醉吗?
嘉禾忽觉自己好笑,因为他喊了一声名字,她就巴巴地回到他身边,可他却因为别人每夜醉得不省人事。
深夜,嘉禾躺在沈云亭身侧,问了他:“你为何不娶银朱?”
清洗过后他身上微醺的气息掺了淡香,朝她靠了过来,反问她:“我为什么要娶她?”
“那你又为什么要娶我?”嘉禾问。
“你是我的。”他醉得闭上眼,贴上她的唇,“我也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夜色深沉,嘉禾望着窗外残缺的月,总觉得夜色很长难到天明。
……
没过几日,延庆帝驾崩三皇子继承大统,银朱被封为贤妃。
三皇子从小仗着母族势力大,荒唐暴戾,登上帝位后更是变本加厉。
不理国库空虚造登仙台,强纳民女进宫,烽火戏诸侯,不理朝政,置天下黎民于不顾。
昏君二字,当之无愧。
三年下来,大邺已呈大厦将倾之势。
这三年沈云亭时常早出晚归,嘉禾同他聚少离多。嘉禾的身子一直不太好,小毛小病不断。
到了春日,犯了春困便倒在卧榻上不想起来。
费力撑着身子起身,半芹送端来些清粥小菜,她却没什么胃口。许是前几日吃坏了东西,这几日晨起胸口隐隐发闷想吐。
半芹看着她消瘦的样子发愁,劝道:“夫人多少用一点。”
嘉禾抿了抿唇,依言喝了些清粥,只不过才刚喝了一口,便从胃里泛起一股恶心,忍不住吐了起来。
从前也吃坏过东西,却从未像现下这般反胃难忍,一直呕不出东西。
半芹从未见过嘉禾这副样子,慌了神,忙让人去请了大夫,许是怕出什么事自己担待不起,她亲自出门去找沈云亭回府。
大夫比沈云亭先到府里,隔着纱帐替她把脉。
她捂着泛酸的胸口,双眼有气无力看向大夫,蹙着眉问大夫她得了什么病。
对待丞相府的贵客,老大夫格外细心,那老大夫闭着眼捋着胡须诊了又诊,脸上忽然浮现一丝喜色,笑着回道:“夫人不必担忧,您呀,没病。就是有喜了。”
嘉禾觉得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大夫:“您说什么?”
大夫又笑着重复了一遍:“您有喜了,怀孕了,要做孩儿娘了。”
她瞪大了眼,怔了许久:“可是,我一直在服避子汤,怎么会……您是不是看错了?”
“避子汤也不是一定能保管起作用的,您就是有喜了。”
嘉禾低头看向尚未凸起的小腹,复杂汹涌的情绪化作泪水落了下来。
她有了他的孩子。
这个孩子长在她身体里,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可……
老大夫忙安慰道:“夫人您莫哭,您情绪不稳对肚子里的胎儿也不好,这是大喜事,沈相若是知晓了您有了他的骨肉,定会很欢喜。”
他大约不会欢喜的。
可凡事都有万一,万一他会喜欢呢?
有的时候明知事情无望,却总想着万一。
嘉禾送走了大夫后不久,半芹回来了。
半芹是一个人回来的,嘉禾朝半芹身后看了看,没看见沈云亭的身影。
嘉禾眼里的光慢慢黯淡了下来。
他没回来。
半芹一脸为难地对她说:“大人说,他现下实在分不开身,夫人这些年总说自己身子不适,皆因夫人不肯喝药,请夫人这回记得好好喝药。”
他连她都不喜欢,怎么会喜欢她肚子里那个从未被期盼来到人世的孩子。
嘉禾垂下头,静静地回了屋,她呆呆地捂着小腹,有紧张有期盼,更多的是手足无措,不知今后自己该怎么办,在榻上坐了一整天,直到半芹过来,告诉她沈云亭回府了,正在书房。
无论如何,他是孩子的父亲,孩子的事他总该知道。
嘉禾从罗汉榻上起身,快步走去了书房,心中忐忑不安,忘了敲门,急切地推门而入。
随着她的推门而入,摆在书房门边的一盒暖玉棋子被带到地上,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这盒暖玉棋子沈云亭用了七年有余了。是从前沈云亭胜了东瀛棋圣,延庆帝刻意着人寻触手生暖的极品玉石打造来赠予他的,意义非凡。
棋子掉了一地,嘉禾忙弯腰去捡,沈云亭走上前,看了眼碎在地上的棋子,冷道:“谁让你进来的?”
“我……”嘉禾抬头对上他隐含愠怒的眼睛,鼻尖一酸,快到喉咙口的话被梗在嗓子眼。
嘉禾平复片刻,努力压下心中酸楚,道:“今日晨起,我吐得厉害,便唤了大夫瞧病,大夫说我……”
没等她说完,沈云亭寒声道:“出去。”
“我肚子里有……”嘉禾颤着唇继续道。
“听不懂吗?我说出去。”沈云亭将棋子拾起,仔细收了起来,“出去,生病就吃药。我现下分不开身管你的事。”
他对那副棋子都比对她上心。
刹时无声。
“嗯。”嘉禾看向他的眼睛只剩下灰败,“我的事,与你无关。”
嘉禾转身,书房门在她身后“嘎吱”阖上,似游魂般回到卧房锁上房门,小腹一抽一抽地疼。
桌上摆着老大夫临走时带给她的小拨浪鼓,他说他小孙儿不乖哭闹的时候,一晃拨浪鼓便不哭了。
嘉禾晃着拨浪鼓,擦掉眼泪,轻抚着小腹,骗孩子:“爹爹没有不要我们,他只是太忙了。”
次日,嘉禾寻了些轻软的料子回来。她独自坐在杌子上,一针一线地为未出世的孩子缝小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