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藏
谢兰池更紧地抓住她的手腕, 眉头一点点蹙紧,她竟然还能诡辩地反问他,“母亲又为何不想想,全京城知道你与你的情郎日日苟合, 难道我要感恩戴德地等到你为我生下一个野种弟弟吗?”
“舍我一人保住你谢家颜面是吗?”乔纱已经直勾勾地望着他, 毫不避讳地说:“你既能这样想, 怎么还要来怪我下药送你入宫去?舍你一人保住谢家和乔家百条人命不应该吗?”
他紧紧蹙着眉, 顿在她的眼前。
她说得理直气壮极了,“我当初原可以杀了你,可我不忍心,留下你这条命,你和你们谢家很该感谢我才是。”
她讥笑了一声又说:“还有,少替你父亲粉饰他对我的忠贞,他有拿我当过妻子吗?我不过是为了填补你们谢家的亏空的摇钱树,他若拿我当妻子就不会新婚之夜丢我一人在房中,更不会冷落我就像冷落一只不会讨好主人的阿猫阿狗。”
“你该去问问你父亲,我为何红杏出墙,他为何不纳妾?”乔纱一点也不隐藏地全倒了出来,“因为你父亲厌恶与我同房,因为他不行,成婚多年你父亲从来没有履行过丈夫的责任,他怎么好意思纳妾?”
她漂亮的脸上尽是问心无愧的表情,“我十几岁的好人家女儿嫁给他,他看不上我,弃如敝履,我自然要找懂得心疼我的人来心疼我,我有错吗?我唯一的错就是嫁给你父亲。”
谢兰池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从前她怯懦,要么是避着他,要么是哭哭啼啼,可她如今骄纵嚣张,诡辩得振振有词。
“我父亲不曾与你同房,你便可以与人私通吗?”他不可思议地问她。
“我与人私通,你就可以给我下药毁了我的身体吗?”她也不可思议地反问他。
他被她堵得喉头腥甜,恨意几欲要呕出来,抬手抓住了她细细的脖子,盯着她的脸,她的眼,多么想要就这样扭断她的脖子,多么想要从她眼睛里看到一丝丝害怕和悔恨。
这么多年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吗?
这么多年,他日思夜想的画面,全是她哭着向他忏悔认错,求他饶过她的画面……
可如今,她脸上没有一丁点悔意,连惊慌也没有,她反而挺了挺身体,将她细细的脖子送进他的掌心里。
“杀了我啊,反正我也没有想活下去,能够毁了你多年的布局,也不错。”她唇角甚至还挂着笑意,“谢兰池,你一定认为都是我的错,你从小就这样,被你父亲罚跪,你不恨他,你怪我这个继母没有替你求情,没有为你送斗篷。”
他眼神定定地凝在她身上,她还记得这件事?她还记得?
“输给李容修,被他羞辱折磨,你反倒更恨我。”她在他的掌心下,与他对望,“为什么呢谢兰池?”
为什么?
他被她问得愣在那里,他忽然发现,比起痛恨李容修,他的心中更恨她,这个时候他明明该去竭力除掉李容修,可他却留在京中与她纠缠。
为什么?
李容修是该死,可他明白成王败寇,他输了就该像那只白鹿。
可她……
“谢兰池。”她叫了他,好奇地望着他,手指点在了他的心口,问他:“你究竟对我寄予了多少厚望?才能在失望之后,如此地怨恨我。”
窗外轰隆隆的闷雷声,滚滚响起,像击在他的心尖上。
他怔怔地看着她,竟无法反驳她的话,一时哑了,心中那些翻涌的恨意在她的指尖下,也哑了。
他为何如此恨她?甚至超过了李容修。
因为他知道李容修是他的敌人,可她不是……
他为何会因为她没有替他求情,而失望怨恨?
他为何会因为她与其他男人苟合而愤怒,比他的父亲还要愤怒,甚至要毁了她的身子,让她再不能怀上孩子……
他突然之间,不敢再想,在闷雷之中被烫一般松开了她的脖子转身便走。
她在背后叫他,说她不要睡在这里。
他却越走越快,“砰”一声将门关上,在外上了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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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房门外,回廊下,闷雷滚滚而过,闪雷照亮他的脸,他的眼神是怔的,脸色是苍白的。
她没有拍门,她的影子静静地站在门口,不喊也不叫。
这院子只剩下雨声、雷声。
谢兰池静静地站着,扭过头看着一道道闪雷,无法不承认,他对她有过期望。
在她刚嫁入谢府的时候。
他那时多大?十三还是十四?他不太记得了,他只记得,他曾期望过,她是一位温柔的母亲,真心待他的母亲。
大雨的夜里,谢兰池一步步走在孤寂的庭院里,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不知不觉地走进大雨里,被雨淋透。
他在想他的亲生母亲,可他的母亲过世太久太久了,他已经记不起她的样貌了,只记得她并不是一个温柔的母亲,她很严厉,她总是拖着病弱的身体让他一遍一遍地背功课,他若是背不好,母亲就会用戒尺打他,每一次她都会哭。
他只记得母亲常常说,他不能比别人差,因为他的父亲当年不顾家人反对,娶了出身卑微的母亲,他不能给母亲丢脸,要替母亲争气。
他静静地站在大雨里,看着被雨水击落的石榴花,他此一生从未被人温柔对待过。
温柔的母亲,慈爱的父亲,他从未体会过。
无论他多努力,多出色,都没有用。
他也曾……期望过,从那位新母亲的身上得到一点点温柔和袒护,他每日去请安,他为她买来糕点,为她请来大夫,亲自熬药……
他期望的不过是,她的一点点袒护,一点点就够。
可是没有用。
她并不喜欢他,不喜欢谢家,她永远都摆出事不关己的模样。
所以他开始怨她,在她与别的男人私通之后,他变成了恨她,他的恨不是从被她下药开始,而是在不知不觉之中,他就恨她,怨她。
大雨之中,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掉进泥土里的腐烂树叶,除了憎恨,他不知道他还能为什么活下去。
不知道站了多久,他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焦烟味,听见背后传来暗卫的急喊声:“厂督大人,走水了!”
走水了?
谢兰池转身看过去,只见他刚刚离开的那间卧房里火光洞洞,烟从窗户中透出来。
他惊得慌忙上前,命暗卫踹开了门,冲进去就瞧见燃着火的卧房里,他的继母端着那盏灯台将窗帘、床幔、桌椅、床榻,能点的全点着了,在他进去后抬手将灯台丢进了棺材里。
火点着棺材里的布料,呼啦啦烧了起来。
她就站在棺材旁,火光外,也不躲,也不怕,威胁一般地看着他说:“你要不要替我换间屋子?”
那一瞬间,谢兰池几乎认不出来她,她还是那个谨小慎微的乔纱吗?
如今的她,根本不知道害怕。
火几乎要烧到她的头发。
谢兰池恼怒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扯了过来,气得发抖:“你是不是疯了!”
她被扯得跌进他怀里,也不挣扎,绸缎一样依靠着他,仰头望他说:“谢兰池,我还在发烧,弄不好就死了。”
那语气如此柔软娇气,像是在不满地嗔怪。
谢兰池竟说不上话来,她的手腕确实很烫,方才他就察觉到了很烫。
原来,新帝找太医开的治疗风寒的药,是给她开的?
“厂督大人。”暗卫看着越烧越旺的大火,着急地问:“要不要找人来灭火?”
谢兰池盯着她,咬牙切齿,“命外院的家丁带人来灭火。”
他抓着乔纱的手,将她拉出了着火的卧房。
浓烟滚滚,她边走边咳,被他托着手带到了另一个院子的另一间卧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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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他将府中的下人遣去外院,就是不想有人瞧见她,认出她,平添不必要的麻烦。
现在家丁要进来灭火,他自然不能留她在那个院子里。
他只能将她带去了他曾经住的院子,他之前的卧房。
这院子他也已经几年没有回来过了。
推开门,将她拽了进去。
昏暗的房间里,一切还是原样,房间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花瓶里的花是新的,床榻上的床褥也是新的。
乔纱摸了摸桌子,一点灰尘也没有,想起来,似乎是原主吩咐下人要经常收拾兰池少爷的院子,不要看起来太荒凉。
原主还是心软的。
“你这院子和屋子我没让人动。”乔纱拨弄着花瓶里的荷花说:“只让她们每日来打扫一遍。”
谢兰池站在卧房之中,时隔多年再一次看到他的院子,他住过的卧房,什么都没变,连他放在枕边的那本书也还在。
为什么?她做这些是为了打动他吗?她以为他还会相信她吗?
忽然之间,他更恨起了眼前的乔纱,恨不能立刻杀了她,仿佛不杀了她,他就会陷入更深更窒息的深渊里一般。
他盯着她,真真正正地动了杀意。
可她站在那里,忽然站不稳似的撑住了桌子,摔进了她背后的椅子里,无法控制地干呕了起来。
她这是?又在骗他?
谢兰池站在桌边看着她,她撑在桌子上的手指青筋显现,紧紧地攥着,她俯在椅子扶手上,干呕得直不起身。
她真的在不舒服?发烧?
她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是止不住地干呕,吐着吐着忽然被抽空一般,软绵绵地栽倒在了扶手上,不动了。
谢兰池眉心一蹙,忙伸手去将她扶了起来,她像是死了一般歪倒在他的手臂里,脸上苍白,嘴唇发灰,额头上是密密的冷汗。
“乔纱?”他叫了她的名字,慌忙伸手探了她的鼻息,那么的微弱。
不,她不能死,他才刚刚抓到她,她点了他的房子,他甚至还没有开始折磨她,没有泄清他的恨。
她绝不能死。
他慌忙将她从椅子托起来,抱上了床榻,冷声喊了他的暗卫吩咐道:“去请赵太医,立即让他过来。”
暗卫应是,消失在大雨的夜里。
他坐在床边,将她小心翼翼放在他的榻上,被褥之上,看着她濒死的脸,无法形容他心中的慌张……
雨声那么大,可他的心跳声也那么大。
他在这一刻意识到,他恨她,要折磨她,要看她痛苦,但他不要她死。
如果她死了,他这么多年的恨该怎么办?他该恨谁?
如果没有憎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活着做什么。
他僵冷的手指伸出去,轻轻扶正了她歪在枕头下的脸,近乎呢喃地说:“你若是死了,我会杀光你济南老家的所有乔家人,会将你剥皮抽筋,你最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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