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日成晶
正驱车朝着奴隶市方向走的南荣元奚,本来在车中闭目养神,听闻了这陡然掀起的,对于妖族来说简直震耳欲聋的音浪和哀叫,顿时睁开了眼睛。
他身侧和他同坐马车的元雪松同他对视了一眼,以折扇挑开了车帘,那折扇之上的巨兽,突然如光影般自折扇之上流走,隐没在空气中迅速朝着声源的方向而去。
“听着是奴隶市,这些奴隶终于造反了?”元雪松说。
奴隶市的主人向来最厌恶声音,整日睡在奴隶市之中,一天要睡上整整十个时辰,但凡是有奴隶敢出声,一律弄死。
奴隶市的奴隶们怎敢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南荣慎闭目侧耳仔细听,片刻后摇头,“都是求救声。”
“难不成去了活神仙吗,”元雪松又以折扇挑开车帘,对着车夫说,“快些走。”
他们要快些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此时此刻,站在这声源的正中央,或者说就是这声音来源的温蓉蓉,却寸步难行起来。
她身后的魔族军护卫本能轻松地持着长剑护送她,但是温蓉蓉见他们手起刀落,便要斩杀妄图延伸手掌枝杈甚至是毛发拉扯她的奴隶。
实在是不忍给这些本就生不如死状态的奴隶再雪上加霜,自己被吓得吐得气若游丝,却还是说道,“别伤他们性命。”
于是一向嗜血的魔族军,便只好还剑归鞘,只用剑鞘灌以魔气抽打警告试图拉扯温蓉蓉的奴隶。
但是这些本已经绝望中的人,怎么甘心放弃这好容易看到的意思希望?若是侥幸被买去,就能脱离地狱,他们拼死也要尝试。
看管奴隶场的场主,顿时面色阴沉到了极致,平时这些畜生们一声不敢吭,已经不知道多久,奴隶市没有这么沸反盈天过,要是吵醒了老大,他们就全完了。
因此很快有好多高大的男子从远处屋子里冲出来,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家伙,朝着这些奴隶们狠狠地挥下去。
红烟也循声迅速回到了温蓉蓉的身边。
温蓉蓉不敢回头去看,她双耳嗡鸣不止,眼前模糊一片,纵使有魔族军护着,也有看管奴隶的场主在帮忙压制,她却也还是走得步履维艰,她被红烟竹叶扶着,甚至是拖着走。
因为她被不断伸出铁笼的各种枝杈藤蔓,各种长尾长角给绊得跌跌撞撞,身体难以掌控平衡。
她看着笼子当中,之前宛如死去不曾出声的,现如今歇斯底里地哀求她的奴隶们。
似乎因为呕吐导致胃里的烧灼酸痛,一路蹿升到了鼻子。
她双眼模糊,又清晰,清晰后再度模糊,满脸都是泥泞的泪痕,面上是无尽的惊惧和退缩,她几乎被吓疯了。
被这残酷到她根本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的世界,吓到丧失了语言和行走的能力。
这一路被竹叶红烟拖行,她想闭上眼睛不去看,捂住耳朵不去听,但却不受控制地瞪着眼睛,将他们的惨状切切实实收入眼底,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一般,不停地在绞紧,在收缩,在切割。
她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一个生活在人人平等,没有战争没有战乱,也没有轻易能够威胁生命的灾难的和平世界里。
她没有生在这残酷的世界之中,从来血浆恐怖片都不看,她做不到对于这种地狱一般的场景无动于衷。
但她也很清楚,她救不了他们,她很清楚她没有那个能力。
温蓉蓉剧烈地干呕,鼻涕眼泪糊在一起,但是什么也吐不出来。
她只能瞪着眼,僵硬着被护送着总算出了铁笼里面的奴隶能够够到的范围之外。
温蓉蓉被竹叶红烟扶到了奴隶市的大门口,面朝着马车方向,身后的求救声全部都变成了求饶,温蓉蓉又干呕了一遍。
她扶着奴隶市的破旧的大门,一只手一直紧紧攥着自己衣袍一面用以自保的各种小玩意发抖,但是始终直到走出门,也没有拿出来施用。
“小姐,我们快走吧。”竹叶和红烟又来拖她,温蓉蓉轻轻抬了下手制止她们,自己朝着马车的方向挪动颤抖的无法控制的双腿。
这段路她想自己走,她必须自己走,否则她就算被红烟和竹叶带回去,也一辈子走不出这里,走不出这充斥着血腥和哀求的人间地狱。
这时候又有一辆马车急奔到奴隶市的门口停下,车上下来的两个人,正是南荣元奚和元雪松。
南荣元奚一眼就认出了站在奴隶市门口的是温蓉蓉,他不明所以的快步走过去,对上温蓉蓉抬眼看来的视线,神色微凝。
温蓉蓉的眼中是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悲痛,面色惨白如纸,浑身甚至打着颤。
“怎么回事?”南荣元奚开口询问道。
温蓉蓉有些迟钝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把视线聚焦在他的脸上。
她艰难地朝着南荣元奚走了一步,其实这个世界上,她最了解的,也是唯一尚算了解个片面的,甚至不是家人,而是南荣元奚。
这本书中的主角。
这种被刺激到无法承受的时候,看到他,温蓉蓉下意识地去靠近。
她走到了南荣元奚的面前,温蓉蓉呼吸急促,抖着嘴唇。
她脸上的泪簌簌顺着苍白的脸滑下,然后在南荣元奚皱眉又问了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里”,并朝着她伸手试图探脉查看她状况的时候,温蓉蓉张开剧烈颤抖的嘴唇。
但最终她也没能组织出一句话,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南荣元奚俊美若仙的眉目,在她的眼中逐渐扭曲成了一片血海,她浑身一软,眼白一番,便直接跌入了南荣元奚的怀中。
南荣元奚一只手臂揽住了她的腰身,她因为无意识整个人朝着后面仰去,身体像一张断了弦的弓。
竹叶红烟连忙要上前来扶,南荣元奚却一把兜抱起了她,同时以灵力探入她的经脉。
“小姐……”
南荣元奚不由分说将温蓉蓉抱上了南荣家的马车。
红烟竹叶顿时跟上去试图阻止,而元雪松这时候拦住了她们,“莫要怕,德明宗和虚罗门乃是亲家,我家公子算起来是她大伯,带她走是为了输送灵力压着她被惊得不稳的神魂。”
红烟竹叶不听元雪松的话,继续要朝着南荣家马车去,南荣慎这时候撩起车帘,说,“让她们跟来吧。”
于是温蓉蓉并没有回到自己的马车回虚罗门,而是被南荣元奚带着直接去了德明宗,形影不离的魔军自然也跟着去了,还有红烟竹叶。
不过竹叶平时就像个空心的竹筒子一样,所有事情都是红烟张罗得比较多,但是像今天这种情况,她也没有犯傻,直接派了一个魔军去通知温正玉。
她和红烟跟着德明宗马车的旁边,与阴影一样的魔族军寸步不离自家小姐。
温蓉蓉完全丧失了意识,她被放在马车的软垫之上,南荣元奚半蹲着,手中拢起一道暗色近黑的幽光,朝着她的头顶上扣下去。
果真神魂不稳,南荣元奚眉心微拧,不理解温蓉蓉是看到了什么,居然将三魂都险些惊飞。
他以灵力慢慢安抚聚拢,元雪松也上了马车,坐在不远处看着全无意识的温蓉蓉,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瓶子,递给了南荣元奚。
南荣元奚安抚好她的魂魄,伸手接过小瓶,倒出两粒药,捏开温蓉蓉的嘴唇,指尖挑起她的舌尖,将药丸压在她的舌尖下。
“就昏一下,这上好的补元丹这就给含了两粒啊,真奢侈,”
元雪松说,“她到底看到什么了,被吓成这样?温大小姐和坊间的传言未免太过不符,她别是被胆怯的小玩意给夺舍了吧?”
南荣元奚本也怀疑,但是他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摸出一张丝帕,擦他自己指尖因为喂药沾染到的温蓉蓉的口水。
头也不抬的回,“我探过了,她魂魄契合,并无夺舍迹象。”
南荣元奚趁机把人抱上自己的马车,也是因为心中一直怀疑,但是找不到机会试探,此番是为她固魂,也是为了试探。
元雪松稀奇地展开了自己的折扇,扇面空白一片,之前那巨兽居然在温蓉蓉的身上,在她的面上游走如画,但是很快又回到了扇子上。
“还真是……”
“那她一夕之间性情大变,是因为当日护城河边约你去,你不肯去,她因此伤心欲绝悲痛坠河,然后大彻大悟了?”
南荣元奚抿唇。
元雪松忍不住挤兑,“你说你,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吊着人做什么,现在好好的自己夫人,泡了次护城河水就成了你弟弟的未婚妻,哎……”
南荣元奚闭目不搭理元雪松。
马车跑得很快,到了德明宗,南荣元奚直接令人把马车架到了南荣慎的追风院门口。
没有再伸手去抱人,而是下车交代一路跟着的两个婢女,“你家小姐惊惧魂动,我已然为她固魂,但是现在不宜立即挪动,这追风院后面有一池暖泉,有安神疗伤之效,你们将她扶进去吧。”
红烟和竹叶也只好应声点头,反正已经通知了温正玉,而且正如元雪松所说,两家如今是联姻关系,南荣元奚不至于要害她们家小姐。
南荣元奚又交代了一下引红烟和竹叶入追风院的婢女,然后就同元雪松回了自己的霓光院。
温蓉蓉被几个婢女弄进了暖泉,身体任由摆弄,但是眉心却蹙着,眼皮之下的眼睛在胡乱转动。
她陷在梦魇之中,如雾里看花,眼前不断闪过许多陌生却模糊的画面,梦里她似乎变得很小,跟在一个身量高大伟岸却看不真切的男子身后,叫着爹爹。
但是等到她再度迷迷糊糊地醒来,她还未睁眼,便觉得通身舒畅温暖放松。
她睁开眼,睫羽之上被热气氤氲的水珠,便顺着脸上滚下来。
脑中一时之间是空白一片,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等到她看清周遭陌生的一切,正好红烟也拿着干净的衣物推开小门进了暖泉,见到温蓉蓉,顿时惊喜地走过去蹲跪在她面前,“小姐你醒了!”
竹叶闻声也赶紧进来,温蓉蓉泡在池水中,这池水很浅,或者说她躺着的这块大石头,正好让池水没过她身体,却呈现慢坡不会致使她在躺着的时候滑下去淹着。
她看向红烟和竹叶,空白的思绪慢慢恢复,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之前那些让她惊惧难言的一切,现在她仍旧清清楚楚地记得,却再难勾起她强烈情绪。
好像她的情绪都被抽离或者强行压制了下来。
因此温蓉蓉心平气和地问红烟,“这是哪里?”
“德明宗二公子追风院卧房的暖泉。”竹叶抢答道。
温蓉蓉反应了一会儿,想起了她失去意识之前,似乎在奴隶市看到了南荣元奚。
想必是南荣元奚把她带回来的。
红烟略过南荣元奚强势的把温蓉蓉带到这里的事,只柔声问,“小姐醒了可有其他的地方不适?”
温蓉蓉慢慢摇头,红烟便说,“那小姐快起来换上干净的衣物吧,泡了挺久了。”
温蓉蓉身上没有不适,但还是有些绵软,被红烟和竹叶伺候着穿衣,努力去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做了梦,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半晌她轻声问道,“我昏睡了多久?那个……对,林仙还有那个怀孕的女子,可救到了?”
红烟动作一顿,眼中一瞬间情绪险些失控,被她狠狠压制住,低声回道,“小姐昏睡了三个时辰。那两人都叫人送回虚罗门山庄了,小姐放心。”
温蓉蓉慢吞吞地“哦”了一声,还是觉得好奇怪。
她没有情绪,悲痛惊惧快乐一概没有。
她问道,“我吃了什么奇怪的药吗?”
上衣穿好,红烟弯腰给温蓉蓉穿裤子,“没有,只是南荣大公子说,这暖泉有安神治疗的作用。”
温蓉蓉点头,猜想应该是暖泉的作用。
她面色被水汽熏染得泛红,起身穿了个衣服,又出了一身薄汗,这会儿倒显得面色像个人了。
“我来这里,派人通知我二哥了吗?”温蓉蓉问。
“三个时辰前就通知了,”红烟说,“但是二公子不在家中,在宫里,我没敢让人通知夫人。”
“做得对,不用告诉夫人,”温蓉蓉说,“我又没有危险,没必要惹母亲担心。”
“小姐,南荣大公子差人来问了请了两遍了,要小姐去他院内用晚饭。”
竹叶问,“小姐要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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