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不然,不然他都不知怎么办了。
……
魏军,雁城。
黄昏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暮色笼罩大地,隆隆的牛皮擂响,地皮在颤动,众营兵士重振士气迅速集结,身后千军万马在奔动,很快列成冲锋的尖阵。
纪宴已经接到赵徵的传信,并以准备就绪了,眼前左右是熟悉的大军和同袍,他长长呼了一口气。
少年从戎,征战血汗拼死无数,二十多年了,他曾经以为即便是死,也会死在其中。
怎料世事无常。
分开剥离竟来得这么突兀猝然。
纪宴勒马环视,难免一时心潮起伏酸涩难当,项北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安慰。
两人沉默片刻,纪宴长长呼了口气,很快就调整过来了,他不后悔,他总不能不管闺女的。
一想起女儿,纪宴就是焦急,剩下的那些怅然复杂的情绪立即就丢在脑后了,也不知闺女怎么样了?他就生怕接下来会出什么纰漏,没能及时把孩子救回来。
这么一想,更是没空伤感复杂,心绷得紧紧的,只一意再三忖度,又招手叫来纪谨,又再叮嘱了一遍,。
稍候,纪宴会带着三千亲信军离开,后续的举起归降将会交给纪谨和项北。
纪宴生怕出纰漏,影响那边救纪棠,再三叮嘱纪谨,纪谨也不厌其烦,认真听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握住看着父亲,又握住项青的手:“你们一定要把妹妹平安带回来!”
“这还用你说。”
纪宴重重呼了口气,擂鼓声已经到了最急促时,左路最中的领军大将赵成奇“锵”抽出长剑,厉喝一声,令旗倏地举起,纪宴一扯缰绳:“好了,要开始了!!”
大战和营救行动,同时开始了!
……
鼓声隆隆,喊杀声震天,籍着暮色中的最后一点天光,魏军的突围战打响了!
纪宴沉着老练,虽心系女儿,却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来,他率军冲刺,奋战在突围的第一线当中!
没有任何人察觉异常。
直到夜色彻底笼罩大地,渐渐越冲越开,城头冲天的篝火渐渐照不到了,在两军战阵有一次猛烈冲撞在一起的时候,纪宴猝喝一声!
系着蓝布条的旗帜一举,后方的心腹旗兵会意,立即一层层将信息传递下去。
纪宴精心挑选的三千亲信精兵同时系上蓝布条于颈项,籍着两军冲撞的一瞬,赵军突然打开个口子,纪宴率三千亲信军冲了进去,然后赵军迅速合拢。
在夜色和项北纪谨的打掩护下,并没有让人察觉。
现在就是要快!
抢的就是时间!皇帝在军中和赵军中肯定放有眼线,难保不被对方察觉,他们得抢在消息传到皇帝耳中前,完成哗变和营救!
柴义等人早已准备妥当,立即汇入纪宴军中,纪宴率着三千人一路狂奔,自胡芮位置入山,擦着山麓左侧以最快速度急行军!
夜黑黢黢的,只听见身边的奔跑声,期间早有准备的纪宴和心腹裨将校尉们杀死了三个欲掉队报信的眼线。
纪宴侧头,左手侧不足一里就是雁县,城头篝火熊熊还有瞭望哨兵,这山脚也很可能有眼哨,但没关系,他们很快就很快就顾不上这个了!
狂奔至一半的路程,纪宴掏出怀中的响箭,一拉引线,“嘭”一声,半晌炸响一朵烟蓝的焰花!
这个叛投的信号,是由纪宴亲手拉响的!
但他的手,还是毫不迟疑拉下去了。
焰火陡然炸响,整个战场,不管是赵徵项北胡芮纪谨,甚至还皇帝,都看得清清楚楚。
不同于魏军这边的面色的大变,赵徵猝然一挥手,他等待得实在太久了,当即长刀一扫,下令响箭回应!
“嘭”又一朵巨大的红色焰火炸响在天际。
双方都已经准备就绪。
战局陡生大变!
项北纪谨胡芮立即下令,除去不稳妥的新兵,麾下追随多年的营部立即将布盔反戴,将尉则系上蓝带,战场归投,当场倒戈!
右侧战场哗然大乱,赵成奇大惊失色,迫不得已,只得收拢兵马火速后撤,放弃右边突围。
而左侧由皇帝亲自率军冲锋战场已哗然,焰火一起,便有暗线陡然大喊:“左路归降敌军了,不好了!不好了!”
两朵焰火大家都看见了,而左路的喧声巨大,隔着一座县城都听得清清楚楚,大家也看不见具体情形,一听见左路全部叛降,登时大惊失色!
皇帝怎么处理暂不提,先说裘恕那边,他这一行的任务是押运纪棠,见状虽心焦如焚,但裘恕也当机立断,立即一咬牙:“撤出战场,遁山离去!”
“快!!”
若是此战落败,纪棠这个人质就更关键了,是后续缓冲喘息的关键筹码来的!
他们一行计划——若突围顺利当然跟着大军;倘若不顺,那肯定要先行将人押走的。
裘恕立即一挥手,一行人压着小车,借着夜色悄悄驰往山麓,往外狂奔而去。
刘元飞速折回头,纪宴率军迎面奔来,急声:“怎么样?情况如何了?!”
刘元剧烈喘息着,他以最快的速度折返:“成了,我们快些,快绕过去!!”
纪宴大喜,紧绷了一整天的心弦终于松了松,当即喝令:“全速进军,快!!”
……
纪棠脱身的过程总体来说还是比较顺利的。
她心里有数,皇帝肯定很快就会突围的,雁县城小,而皇帝目前出于下风,他要突围,肯定不能随身将她带在中军。
目前这战况,还远不到打出她这张底牌的时候。
而赵徵必定会把营救她的计划放在这次突围战上。
被移动,不随皇帝,哪怕身边高手众多,也是相对人少,这是最好的时机。
纪棠希望自己生病。
继而逃脱被捆绑或被灌药的待遇。
但她身上的药丸子药粉之类的都被搜干净了,连石灰粉包都没能剩下,无奈之下,她只好尽量喝凉水,和高烧不断的李胜梁五尽可能多接触,还有自己偷偷扣稻草堆下墙根的地衣苔藓吃。
纪棠:“……”
……居然混上吃青苔了,可怜巴巴。
等回去得告诉赵徵,这玩意涩涩的,味道怪,一点都不好吃。
她回去吃上一百桌满汉全席,一半吃一半倒,才能补偿到可怜兮兮抠青苔吃的自己。
她一边阿q吐槽,一边手却没停下,把能抠的都抠出来吃了。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病从口入,抑或被传染了,反正当天夜里纪棠就开始上吐下泻,然后发起高烧来了。
她人其实挺清醒,却装得烧得模糊昏沉,有军医来开药,她喝下去又呕出来了,反正她就这病嘛。
还别说,纪棠还装得挺像的,反正直到出发,病也没好,那边也没发现异常。裘恕来看过,换了两拨军医,结果还是确实生病,而且发热和吐泻也骗不了人。
临出发的时候,裘恕皱着眉掐着她的下巴,给她强灌了一碗浓浓的软筋汤,然后紧紧捂住她的嘴。
可没一会儿,她到底还是吐了,吐了自己一身也吐了他一身。
裘恕拧眉:“再端一碗来!”
这样灌了五碗,药都灌完了,纪棠面色潮红软趴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病得厉害,再熬也赶不上了,最后裘恕命:“抬上车,快些!”
纪棠闭着眼睛,好了,成了。
虽然吐吐喝喝多少也进了一些肚子,但可比被直接灌一大碗好多了。
李胜梁五紧紧挨着纪棠,三个伤残病弱,直接被丢在一车,另一车则是赵宸的。
皮匠絮絮叨叨,叮嘱要小心轻放之类的,又特地给赵宸喂了一碗大补汤,以防他饿肚子营养不良影响皮子质量。
这是一辆类似囚车的,圆木中心同样被打进了铁枝,门上一把精铁密锁,这锁头和栅栏刀劈都不开,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呈上给皇帝,另一把裘恕贴身戴着,直接挂在脖子上。
这还不止,等门锁上后,外面用木板封起来,叮叮当当敲上钉子,里头立即黑了,只留一条透气的缝隙。
外表整理一下,和箭矢的军备车一个模样。
谁能猜到里头竟是一个栅栏囚车呢?万一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裘恕都不能带着纪棠突围离开的时候,夺走他钥匙之前,他就能用袖箭杀死纪棠。
不过这些纪棠都不知道,如果她知道大概也不怎么在意,等你杀到再说吧。
周围黑乎乎的,纪棠睁开眼睛,她身边的李胜梁五也睁开眼。三人不约而同,都有一些装病的成分,李胜和梁五甚至还装得人事不省,两天都不吃东西。
纪棠微微摇头,示意不要动静。
马车哒哒拉出去,擂鼓声和大军集结的声音更清晰了,一路车轮辘辘,很快由石板地面变成坑洼的泥土地。
纪棠一直都没动,直到喊杀暴起,厮杀雷动,她这才慢慢直起身体,借那线缝隙,往外瞄去。
她没着急,但三人都准备着,预备随时配合来营救他们的人。
纪棠猜到开头,也猜到了过程,甚至连引裘恕一行离开战场遁走她都猜到了,焰火爆响哗然大变那时,她心里还“哇槽”一声,好家伙,居然弄得这么大的动静!
但她没有猜到的是,来救的竟是纪宴。
这个仅只存在她记忆中的父亲,为了她,不惜背叛皇帝归降赵徵,战场几进几出狂奔将近百里,就是为了来救她。
一听外面动静,马车哐当蓦地大动狂奔了起来,纪棠摸摸额头,无声躺了回去。
三人对视一眼,无声无息,心里的期待却一下子拔高到顶点来。
裘恕带着马车,一路飞速狂奔,以最快速度离开了战场,最后他回了一下头,夜黑魆魆的,看不清战况,但巨大的喊杀声的剧战声响,让他心下焦灼极了。
他很担心战况,但无奈现在他的任务是押运纪棠,只得一咬牙,飞速继续往前而去。
离开了战场,但隆隆战鼓震天的喊杀仍震耳欲聋,地皮和身侧的长草树梢在簌簌抖动。
赵徵一方,要动手的正是这个时机。
他们要利用的,正是刚才急转直下的战局给裘恕等人带来的深刻印象。
裘恕等人很担心,但偏越担心就越来什么,后方混战进入生死厮杀的阶段,并不断往外溢散,奔出一段,突然发现前方有行军的声音,是敌军偷袭!
但好在,很快被魏军拦截。
前者暴露行踪索性不掩藏了,当即举起旌旗,与拦截的魏军厮杀起来!
听动静交战人数不少,可能得有两三万,裘恕往那边望一眼,正要绕道,却被魏军哨探发现了,魏军吃了一惊,很快有大将分兵前来拦截:“兀那贼兵,岂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