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落针可闻。
即便先前不知,也立时感觉到了空气中那种不同寻常的味道。两派立即不动声色注视对方,而中立派登时闭口不言。
钟离孤这席话说得好极了,这是他昨夜反复斟酌过,短短数十个字,所表之意极其到位,力道又恰到好处。
赵徵十七了,作为一个承继先帝皇位的族弟,赵元泰能阻止他成长阻止他建功立业吗?
非但不能,他反而要极力支持。
皇帝能阻止钟离孤吗?
不能,钟离孤说得很明白了,他‘深受先帝隆恩,不敢有一日忘却’。
皇帝要是阻止的话,他不就坐实那个“忘记先帝传位大恩”的人吗?
皇帝根本没法拒绝,他笑了笑:“确实,伯衡说得正是。”
“不过也不急,先等徵儿孝期满了,”他笑道:“也不差年轻人几个月。”
底下文武神色各异。
钟离孤等得偿所愿者自不必说。
宁王赵宸不动声色扫过两列文臣武官,见有人松了一口气,也有人眉心紧锁,前者不乏跟随皇帝好些年的西州老人,他垂了垂眸。
而丞相冯增属于后者,眉心深深蹙起。
……
朝散。
丞相冯增退出大殿,立即掉头往钦安殿匆匆而去。
冯增是昔年赵元泰账下第一谋臣,后者登基后,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位居右丞相。
冯增和皇帝前后脚回到钦安殿,不过皇帝先见了御医。
柴皇后病卧之后,皇帝极其关切,日日探看不说,每一张方子都亲自看过垂询,并令御医每日早朝后回禀皇后病情。
御医等了很久,得召忙入内,拱手:“启禀陛下,皇后娘娘郁结稍纾,病况好转。”
“只要持续展怀,凤体必能大愈康泰。”
“好。”
皇帝又叫了长秋宫侍女回禀,侍女和御医所言差不多,皇帝面露笑容,看着极欣然,他重赏了御医和长秋宫侍候的所有宫人,令务必小心照料,又吩咐左右:“昨日新得官燕都送去长秋宫,朕处不必留。”
宫女福身代主谢恩,皇帝吩咐贴身近卫亲自去送,这才作罢。
待这些人都出去了,皇帝面上笑容才敛了起来。
他摩挲这大拇指上精铁扳指,冯增皱眉:“陛下,断断不能让钟离孤携靖王去偃州!”
“朕当然知道。”
可被当朝架起来的皇帝不能不应,且已经答应下来了。
冯增眉心皱得极紧,未能一举解决靖王让他侥幸生还,麻烦接踵而来。毕竟昔年投于赵元泰帐下的文臣武将也有不少是真正心存正义之士,追随起义军是为了推翻那强征好奢卖官成风的梁朝,这事他们虽不好说什么,但心里肯定是不赞同的。
要是皇帝成功一举除去赵徵兄弟,这个就不是问题。
可问题是现在赵徵没死。
忠臣不事二主,这些人多少都和皇帝有一段知遇救命之类的故事,倒不怕轻易被赵徵小儿那边动摇了去,但长久,终究是一个隐患。
“还有前头商议那事,咱们得想个法子尽快把人心重新归拢才是。”
钟离孤当朝提出,未尝不是正知道这一点,他要趁热打铁。
“这个钟离伯衡!”
钟离孤,当真是一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人物,皇帝转了转扳指,对冯增道:“先前的事,我已有头绪,容后再细说。”
“至于今日,”他眯了眯眼:“那就让他孝期结束前走。”
在赵徵孝期结束之前。
先迫使钟离孤提前返回偃州。
第24章
皇帝到底久经战阵,这骑虎难下的局面,他很快使出一出釜底抽薪之计。
十二月上旬,一骑快马八百里加急奔赴乐京,几乎与战鸽前后脚抵达。
“报!”
“偃州安都王前锋于一线峡突袭我哨骑及粮车!左营得讯,出兵战于梁谷岭!!”
偃州前线战况有变!
接下来一天,战讯接踵而至。
秋初一场大战后,偃州新魏双方本处于对峙的休战期,一线峡交锋如同一条导火索,双方迅速动了起来,零星飘雪压不住滚滚硝烟,大战又再一触即发。
偃州战场,从五年前安都王第一次挑衅开始就是钟离孤率兵去击退的。第二次再生军情,恰逢与嵊州何黑阀两面开战,又是钟离孤率军奔赴偃州,至今他已长驻偃州长达两年,期间和高欷大大小小交锋多达百次。
论对偃州战局和高欷这个敌手谁最清楚?非他莫属,也断没有好端端的临时换帅的道理。
如今军情陡生剧变,钟离孤应立即停下休整,尽快赶回偃州。
于情于理,皆是如此。
当天皇帝召众文武于武英阁急议军情,御史大夫邹垣出列请钟离大将军尽快折返偃州战场,满朝皆无异声,皇帝随即下诏,令钟离孤刻日折返主持偃州战局!
钟离孤柴武毅等人脸色铁青。
……
靖王府,外书房。
“高欷此人,多疑且谨慎,这两年偃沣之地不算丰收,入冬尤其降雪后,高欷必不会主动挑衅引战!”
钟离孤重重一击案,“砰”一声整张茶几都跳了一下,滚烫茶汤泼洒溅了他一衣袖,他尤不觉烫,恨恨一拂,咬牙切齿。
“皇帝好本事!”
偃州战场的魏军就是原来的钦州军,钟离孤统帅已十余年,亲信兵马如臂使指,而偃州战场他长驻已达两年,可谓经营甚久掌控力道极强。
回来之前,他虽匆忙但也不是没有做准备,就是慎防他找赵徵找一半偃州那边再生变拖后腿。
等找到赵徵并决定待开春与他一起回偃州之后,钟离孤更是仔仔细细安排过,严防死守围追堵截,切断一切内部出岔子的可能性。
皇帝若想伸手的话,他唯一只能从高欷那边设法。
皇帝果然好本事,以高欷的多疑谨慎,他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居然还真成功促使对方出兵。
钟离孤的恼恨可想而知!
他不得不返,但在座几人都知道,一旦他先行折返偃州战场,赵徵这事只怕要黄。
这些个大将生气的时候,那气场可真是骇人得紧,胆子小点的估计话都说不出半句话,不过纪棠亲爹亲爷亲叔伯那边一水儿的军人,她从小就见惯了,一点都没受影响。
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那现在怎么办?”
钟离孤被皇帝反将一军,现在骑虎难下,偃州战局一触即发,他再怎么拖,最多就拖了两三日就必须走了。
固然还有一个柴武毅,但这次钟离孤没成,下一回柴武毅就保证能成吗?
纪棠,赵徵,包括钟离孤和柴武毅本人都不怎么看好。
一次不成,故技重施,只怕更难成事。
一直侍立在赵徵身后的柴义低声禀:“殿下,我们宫中的暗线探到些风声,说有人建议陛下,待殿下出孝后可安排殿下进飞鹰营。”
消息不确定真伪,柴义命再探,原本不应现在就禀的,但旁听到这里,他还是说了出来。
钟离孤和柴武毅一听,脸色登时沉下来,柴武毅怒道:“做梦!”
有他和钟离孤还有这许多人在,殿下岂可进这飞鹰营!
飞鹰营是皇帝铁杆精锐营,赵徵断断不能进,这是肯定的。这则消息虽很可能是假的,皇帝哪怕再有这个心思也不好做得这么直白,太此地无银了。
但不得不说,这个假消息很能侧面反映那边的风向。
钟离孤哪里能就这么走了?
皇帝占据这大义名分,再多顾忌,他也是皇帝,这就是主动权!
他走了,就剩柴武毅。
万一柴武毅也走了,哪怕特地留下侯忠嗣这些人,也是远及不上他两人在的。
钟离孤柴武毅逼急了能和皇帝叫板,侯忠嗣他们就不行!
只有千日做贼,断没千日防贼,在座精通兵法的每一个人,都深知久守必失这个道理。
所以,无论如何,这次都必须成事,不能再拖了。
钟离孤长吐一口气:“殿下明日与我一起上朝,我上奏携殿下一同赴偃州。”
他这是要和皇帝硬扛了。
“殿下不能留下乐京!”
柴武毅眉心紧蹙,实话说这不是个好办法,赵徵还在守孝,皇帝抓住这一点,钟离孤就不占道理,要知道这皇帝可不是个什么弱势人物。
到时只怕会弄得很难看,哪怕成了,长远得失也很难说。
外书房一下静了下来。
众人眉心紧锁,气氛一时沉凝。
纪棠举了举手。
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眨眨眼睛,话说这气氛有点让人不敢随便开口打断啊。
“阿唐,怎么了?”
赵徵脸色也沉沉的,不过纪棠坐在他书案侧边,她一动,他就见了。
他敛了敛情绪,尽量放温声音问她。
纪棠冲他笑了笑,大家都看过来了,她想了想:“若只是想离京的话,我们能不能想一下其他法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