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七
想想都叫人毛骨悚然。
“而且。”莫软软一条一条认真分析:“他若是早知你的身份,在你养伤期间,明明有无数次机会揭穿,何必装聋作哑放你离开,连自己的姓名都不曾告诉你。”
湫十点了点额心,须臾,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她所说有理,“若不是如此,我早让他自食恶果了。”
“你打算怎么安置他?”湫十问。
“等他醒来罢,看看他想要什么,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我都会应他。”
湫十想了一下,从空间戒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她挑开盒子上挂着的小锁,一股奇特的异香迅速充斥整个房间,两颗红色的丹丸静静躺在黑盒中央,丹丸浑圆,上面蒙着一层淡淡的灵光,细看之下,无数金莲在光雨中坠落,一看就非凡物。
“这个。”湫十将盒子盖上,往莫软软的手边松了松,“帮我送给程翌。”
莫软软没有立刻去接,而是看了她两眼,有些奇怪地问:“他就在隔壁,你可以当面给他,怎么要我给?”
湫十脊背往后一靠,似笑非笑:“都上过一次这样的当了,还来第二次?”
“驿站人多眼杂,谁知道这回天族又要放出怎样的流言出去,我禁足才解,不想再惹事。”
莫软软抿了抿唇,半晌,还是伸手接了那个盒子。
“你想去看他,就去看吧。”
“驿站二层一半都是天族的人,没有我的命令,没人敢乱说些什么。”莫软软的声音很软,奶乎乎的,再有气势的话语,由这样的语调说出来,都没有任何威慑力。
湫十长得好看,是那种孱弱病态的美,盈盈楚楚,不胜娇柔,两条细细的眉蹙起来的时候,宛若西子捧心。
笑起来又像一朵向阳开的太阳花,暖融融的,让人目光不由自主跟着打转。
“莫软软,你可真是——”湫十的视线停在她捏着盒子的小肉手上,声音里的笑意有些藏不住了:“傻里傻气的。”
看久了,居然还有点可爱。
莫软软闻言,有些委屈地去下意识拉骆瀛的袖子。
“行了。”骆瀛还在养伤,湫十没忘记自己是来探望病人的,没打算跟他们起冲突:“把东西给他就行,我人就不去了。”
“秦冬霖脾气不好,我要是顶着一身黑龙的气息去见他,之后几天,都别想他有个好脸色。”湫十在这方面,总是能精准揣度出秦冬霖的所思所想,并根据这些,联想出他之后的脸色,心情以及冷脸的天数。
“我不多说了,你好好休息,鹿原秘境快要开始了,照目前的形势看,你们天族可并不占优势啊。”
湫十拉开椅子,起身朝门口走去,衣裙飘动,背影纤细。
陡然间,她的脚步微顿,眼前恍若天旋地转,身体里的力气如流水般淌出来,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掌用力捏着攒着,呼吸间都带着支离破碎的玻璃渣。
她手指蓦的搭在了门框上,纤细的指骨一瞬间用力到发青泛白。
短短一瞬间,外头的日光,驿站的摆设布置都在她的视线中飞快远去。
湫十像是被硬生生扯入到了某一场梦境,或是某一个人的回忆中。
天宫的大殿上,莫软软褪去了脸上的青涩、稚嫩,她身着凤衣,高坐在云鹤台上,身前是满殿朝臣,他们归俯在地上,是对帝王绝对臣服的姿态,骆瀛为朝臣之首,他单膝触地,金甲玄衣,左臂处却是空荡荡的一截盔甲。
唯一站着的人,是站着莫软软身侧,同她穿同色服侍的程翌,他侧脸清隽,笑意温柔,依旧干净得像白雪。
等朝臣行过礼,站起身,程翌朝着莫软软伸出手,声线清润:“软软,我们走罢。”
不,不止这些。
还有湫十自己。
尸山血海的秘境中,一蓬蓬温热的血从眼前炸开,另一个湫十不断地催动手中的匕首,以各种刁钻的角度对付冲上来的黑影。
她好像已经没有再修琴道,一张小小的脸上沾着血污与汗渍,发丝软软地贴在额前,狼狈得不成样子。
身边没有宋昀诃,没有秦冬霖,也没有伍斐。
只有她和被逼入绝境的程翌。
她以为她会死。
但她没有。
刺目的剑光从后侧斩,擦着她的左耳,将眼前的黑影荡尽,婆娑剑的威力被他施展得淋漓尽致。
在这种劫后余生的情况下见到秦冬霖,湫十头一次没有上前拽着他呜呜咽咽,而是远远地看着,跌坐在程翌身边,连头也没抬第二下。
冷漠异常的不止只有她,秦冬霖更是没往她这边看一眼,他在远处吩咐清点了妖族的人数后,直接从她身边踏了出去。
像是从未有过交集,甚至连话都未曾说过半句一样。
他们,何以陌生至此。
时光以湫十接受不了的速度在眼前飞快流转、倒退,而后回归正常,她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心尖像是被尖锐的针狠狠扎了几下,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接一声,快得根本不受控制。
“湫十?”身后有椅子挪动的声音,莫软软朝她这边走来:“你怎么了?”
湫十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伸手抹了一把脸,脚步踉跄了一下,踏出了门槛。
“我没事,刚刚想起了一些事。”她不愿多说,直接一步踏入空间裂缝,消失在原地。
她要去见秦冬霖。
现在。
立刻。
第24章 三更
秦冬霖这段时日都歇在临安城,阮芫买的那座院子里。
时值春夏,各种花与草、蝶与虫以如泉涌般的速度从茂密的荆棘丛、青翠欲滴的草丛间冒出,一到早上,院落里虫喃深深,不知名的鸟在枝头悠闲地唧啾,哪怕没有访客,也热闹得很。
湫十到的时候,阮芫正扛着柄花锄浅浅地理出地面上一层细土,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小袋香囊,打开袋口,从里面倒出一层细细的沙,在阳光下透出鎏金色泽,混入泥土之中,软软的攀附着,很快就被吸收干净。
这个时节,正午的阳光并不烈,带着融融的暖意,给万物镀上一身绚丽的金,这样坐落在田园间的小院落,像是从画卷中舒展开的一个角落。
“阮姨。”湫十在院外的时候,就已经收拾好了神情,这一声阮姨喊得甜腻腻,带着少女独有的娇俏和撒娇意味,能听进人心坎里去。
“小十?”阮芫一身浅灰色素衣,看着宽大,颜色有些像道袍,是侍弄花草时才穿的衣裳,她撑着细细的花锄,回头一看湫十,温柔地笑了笑,问:“来找冬霖的?”
数万年的时光,湫十来找秦冬霖的次数不知道多少回,导致现在不论是秦冬霖的父母,还是他身边得力下属,见了她,总要这么笑着问上一句,看似为询问,实则为调侃。
“也来看看阮姨。”不得不说,湫十真要想哄人的时候,嘴巴就跟抹了蜜糖似的,每一个字眼都是甜的。
阮芫只有秦冬霖一个儿子,面对这个自小跟儿子定下婚约的好友家女儿,是真心疼爱与纵宠的。以至于湫十在流岐山的待遇,基本跟秦冬霖平起平坐,俨然是半个主人。
身边有女侍递来干净的帕子,阮芫细细地将手指上的泥土擦干净,又跟湫十低低说了两句别的,而后含笑指了指北边的一排小屋,道:“冬霖昨日回来得有些晚,方才练了剑,这会应是在屋内洗漱。”
“等会拉着他一起来用早膳。”阮芫捏了捏湫十的手掌,笑道:“你不来,他都不理会我。”
修者不重口腹之欲,吃喝在他们眼中只是件闲来解闷的事,偶尔尝尝滋味。秦冬霖却连打发时间都不愿意,他情愿一头扎进密室或者剑室里,也不愿在这些事上浪费精力,阮芫嫌他跟木头似的无趣,每回只有湫十来,他才鲜活些。
阮芫喜欢看到这种鲜活。
“去吧。”阮芫拍了拍湫十的手背,还很贴心地为北边那排小屋设置了结界。
几乎就在踏入结界的那一刻,湫十脸上的笑就有点挂不住了。若说之前的那些荒谬是大梦一场,那么方才呢,一而再再而三的异象,几乎容不得她不多想。
若那些都是现实,是曾经发生过的,或是以后会发生的事呢。
湫十不由得想,如果那日,程翌的事她跟家人犟到了底,宋呈殊一气之下下了密杀令,她发现了这件事,带着还在昏迷中的程翌连夜出了城。
真到了那个时候,她不会主动用留音玉联系秦冬霖,而秦冬霖就算到了临安城也不会闯入主城。
她会不会凭着一口气,背井离乡,几乎舍弃一切。
身份,地位,亲人,好友,故乡,甚至从小修习的琴道。
湫十控制不住的去想那个情形,若是以上种种确有其事,那么她和秦冬霖再次见面时,会是个怎样的情形。
她带着程翌一跑,那些铺天盖地的流言就相当于被坐实了,就算主城和流岐山同时声明两人并无婚约在身也无济于事,他出世即是天之骄子,那样明里暗里的或嘲笑或调侃的话语,他那样心高气傲的性子,如何忍得下来。
那将成为他身上最大的一个污点。
换而言之,秦冬霖带着一个女的跑了,留她一个面对外界数之不尽的流言,再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能提着剑上去把他捅个对穿。
湫十倒情愿他这样。
总比冷冰冰的跟陌生人一样的好。
房屋近在眼前,湫十几次试着提了提唇角,笑容都僵硬得不像话,她索性蹲在屋子外面,门槛边,看着远处蔚蓝的天愣愣出神,脑子里乱糟糟的,成了一锅无用的浆糊。
程翌。
程翌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能将她和莫软软同时玩弄于鼓掌之间。
这两次事件,他当真不可疑吗?当真是个清清白白乐于助人的大好人吗?
秦冬霖推开门的时候,湫十只是木然地抬了抬眼,见是他,又默默地垂下眼睑,像一头垂头丧气失去生活信心的小兽,连身体都没挪一下。
“宋湫十。”秦冬霖像是才洗漱完,如流水般的黑发末梢还凝着水珠和湿意,外面随意罩了一件宽大的月色外衫,他脖颈修长,大片裸、露的肌肤呈现出冷玉一样的质感,皮肤白得像雪,浑身都透着一股懒散的,有些不耐的意味,声音有些沙哑:“一大早,你就来我这当门神?”
他这个人,由里而外散发着一股攻击性和沉重的压迫感。
湫十没动,将脑袋埋进臂弯里,蔫头耷脑的不想说话。
难得的没有跳起来反驳他。
秦冬霖挑了挑眉,看着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团,语句简短:“起来。”
半晌,湫十闷声闷气地回:“不起。”
这要是从前,秦冬霖直接脚步一拐,进屋去了,然后不出一息,她就会缩头缩脑地躲在房梁后探出头来。总归,既然到了他跟前,就不可能让他有片刻的安宁,这是她的一惯做派和习惯。
但今日,她的情绪有些不大对。
秦冬霖的脚步停在了她身侧,须臾,他半蹲下身,手指抵着眉骨,一副被磨得无可奈何的样子,问:“谁又欺负你了?”
“你。”湫十瓮声瓮气,答得毫不迟疑。
得。
秦冬霖站起身,懒得管她了。在进门之前,他漫不经心地道:“我要进密室了,你自己玩。”
“至于这门。”他扫了眼门框边,话语微顿:“你想蹲多久就蹲多久。”
他话音落下,湫十就挪了挪身子,她仰着张小小的脸,拧着眉,道:“我脚麻。”
修仙修着修着还能修得蹲一下就腿麻。
别人修的是仙,她修的怕是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