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子草
转过头将手伸向后面,把草帽给她扣在头上,又不顾何大夫无力的挣扎,一把扯过她的右手臂,环在了自己的腰上。
“您坐好了,咱这就出发了!”戴誉与大娘道了别,脚下发力,自行车就滑了出去。
何婕被惯性带着,额角抵上他的后背。
感受到了背上的重量,戴誉也不以为意,还建议道:“您靠着我眯一会儿吧,距离不远,几分钟就到了。”
心下却寻思开了,他中午载着小夏同志的时候,都没被人家女孩子环过腰靠过背呢,这会儿倒是要被个中年妇女占便宜啦。
何婕本就晕得要命,何况还带着个大草帽,没人认得出她来,干脆也不矫情了。
不但搂上了年轻俊小伙的腰,还靠在人家身上小憩了一会儿。
暗自感慨,上次有这样的待遇,还是怀着小儿子那会儿坐老夏的车呢,这一晃都七八年了!
戴誉心细,即便是绕些远路,也没挑颠簸的石子路走,一路上异常平稳,不一会儿就将人送到了地方。
何婕休息片刻,将将恢复了一些元气,强打起精神问了小伙子的名字,还想招待他回家坐坐,喝杯茶再走。
戴誉摆手婉拒了。
他哪能那么没分寸呐,人家还难受着,他进去喝茶不是添乱嘛。
只叮嘱了一句好好休息,便跑远了。
周末一整天戴誉都在家中备课。
为了掌握这个时代的识字方法,他不但请教了大姐戴英,还翻看了侄女大丫的小学一年级语文课本。
“学认字还得先学汉语拼音?”戴誉诧异于这么早就出现了汉语拼音。
“对啊,好像有三四年了,现在的小学生都要先学这个,这是必修课。咱们上学的时候都是用速成识字法或者死记硬背,没有汉语拼音方便。”因着教学需要,戴英最近还特意去学了汉语拼音。
戴誉将事情想得挺美,觉得既然有了汉语拼音,那认起字来肯定事半功倍。
于是,周一下班以后,他信心满满地去了扫盲班。
经过妇联统计,全厂有二十二个需要扫盲的妇女同志。
这二十二人中大多是临时工,比如洗瓶工、洗菜工、面案师傅以及一些车间里干杂活的妇女。
厂里给扫盲班在办公区一楼腾出了一间办公室,又从食堂和其他办公室凑了几套桌椅,这就算是扫盲班上课的专用教室了。
今天是第一天开课,领导们都挺重视,杨副厂长和许主席都在。
不过他踩着时间进门时,杨副厂长正神色不渝地站在教室前面训话呢,团委的宋轩像只鹌鹑似的缩在一边。
“政府和厂里给大家创造了这么好的学习机会,她们为什么不来?”杨副厂长背着手,问一个看起来有些风霜的妇女。
那女同志面对领导有着掩饰不住的紧张,期期艾艾道:“那我怎么知道嘛,她们下了班就直接回家了,说是还要回家做饭洗衣服呢,哪有闲工夫来认字,这么多年当睁眼瞎也没耽误她们赚钱过日子……”
见领导的面色越来越黑,那女同志的声音都变成了蚊子嗡嗡。
戴誉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落座,听了她们的话,仔细查了一下报到人数。
心想,怪不得领导发飙呢,应到二十二人,实到九人。
挖空心思组了个“扫盲班男团”也不顶用,女工们不买账啊!
戴誉被自己的想法逗得一乐。
“戴誉,你在那笑什么呢?”杨副厂长正在气头上,刚一抬头就见有个卷毛小子在后面偷乐呢。
这感觉就跟上课搞小动作,被老师抓住了似的,戴誉打着哈哈:“厂长,您也太矜持了,咋不提前在女同志之间给我们这五个老师做做宣传呢,白瞎人家宋干事今天捯饬得这么精神!要是轮到我讲课的日子,来的人比今天还少,那我就不来啦,我还从没遭受过这种冷遇呐!”
这不是冷灰爆豆,方法不对嘛。
杨副厂长被他说得再绷不住严肃表情,也没了刚刚的气焰,只能道:“行了,今天先上课,明天戴誉你亲自去车间通知大家来上课。我倒要看看,让你这宣传干事本人去做宣传,能不能将学员们都揽过来。”
戴誉:“……”
沉默是金呐。
领导们讲完话,宋轩便开始上课了。
这小子还挺有想法的,怪不得会自告奋勇排在第一天授课呢。
人家上来就先拿着当天的报纸给大家读了一段省日报的时事新闻,分析了当下最新政策。
戴誉和两位领导听得频频点头,都觉得他的想法颇有见地。
宋轩读完报纸便进入正题,开始教大家通过学习汉语拼音来识字。
看宋轩年纪应该比他还大几岁,原身上学的时候是没学过的汉语拼音的,也不知人家宋轩是什么时候自学的。
戴誉感慨,这厂里真是卧虎藏龙啊,有心人多得是。
不过,不知是这种按部就班的授课方式过于枯燥,还是大家没听懂。戴誉从后排望过去,那几个女同志似乎都没精打采的,有两个甚至还打起了瞌睡。
一堂课下来,有文化的人都听得挺带劲,真正需要学习的文盲们都觉得没劲透了。
什么阿啵呲嘚,波泼摸佛,像听天书似的,听不懂呀!
戴誉觉得可能是少了一些趣味性。
翌日中午,戴誉先去厂食堂,跟打饭的大娘做了虚假宣传,说是晚上自己会去扫盲班上课,让大家过去给他捧捧场。
想纳鞋底的,缝衣服的,看孩子的,都可以带去扫盲班,不耽误大家干活,边干边学了。
然后他就跑去厂办找了今天要讲课的张爱国,给他看了昨天做的教学内容。又详细讲了学员们的反应,让他适当地增加一些互动环节,在课程设置上有些趣味性。
张爱国明显也是按照宋轩的思路备课的,一听说学员们不买账,当下就傻了眼。
皱着眉在那想了半天,试探着问:“你说我先给大家唱首歌怎么样?”
戴誉忍着笑:“唱啥歌啊?”
“我记得以前有一出秧歌剧就是关于扫盲内容的,叫《夫妻扫盲》。大家不是不乐意来学习嘛,这首歌很能鼓舞士气的!”张爱国一副沉思模样。
戴誉一乐:“行啊,那你今天讲课前先试试呗,带动一下气氛。”
“不过听歌名,你也能听出来,这是一首对唱的歌,你晚上不是要去旁听做记录嘛,你跟我一块唱呗!”
戴誉:“……”
食堂大婶的宣传工作,还算到位!第二次上课时,班里多了不少人,不过大家带着的东西也不少,簸箕针线鞋底和孩子,都带上了。
张爱国先上台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又跟大家普及了一下扫盲的重要性,像在厂办开会时似的,说了一长串的官话。
直到嘬手指的孩子都被他念烦了,才突然道:“上课前,为了庆祝我们扫盲班开课,我与戴干事先为大家唱首歌怎么样?”
下面的妇女早就后悔过来上课了,明明说是小戴干事给他们讲课,这咋又换人了呢。
有个大嫂都想抱着孩子走了,这会儿忽而听闻这位张老师要与小戴干事合唱一首歌,又重新做了回去。
听他们唱完歌再走也不迟。
这年头没啥娱乐活动,生活枯燥得很,有人乐意公开表演,大家都很捧场!
戴誉被点了名,一脸严肃地站了起来,走上讲台,并不往台下看。
他怕被别的事情分散了注意力,会将歌词忘了,只等着张爱国先起个调。
台下的二十多人,都满眼期待地望着台上。
不一会儿,便听张老师唱道:
“黑洞洞的天上~”
戴誉面无表情地接:“出呀么出星星~”
“黑板上写字~”
戴誉生无可恋脸:“放呀么放光明~”
“什么字放光明~”
戴誉铿锵有力:“学!习!”
“学习二字我认得清~”
戴誉鹦鹉学舌:“认得清!”
“要把那道理说分明!庄户为什么要识字?”
戴誉:“不识字不知道大事情~”
“旧社会俺不识字,糊里糊涂地受人欺~”
“如今咱们翻了身,受苦人做了当家的人!”
戴誉义愤填膺:“睁眼的瞎子怎么能行”
“哎呦哎嗨咦呦,学习那文化最呀当紧呀么嗯哎呦~~”
妇女同志们在台下看得津津有味,被张老师声情并茂的表演惹得心下感慨良多,不认字确实是吃亏呀!
可是扭头再一看旁边被赶鸭子上架的小戴干事,又忍不住哈哈大笑,刚刚想离开的那个女同志,把怀里的娃都笑到地上去了……
杨副厂长和许主席站在外面背着手往里望,觉得今天的讲课效果不错,最起码能将学员们留住,觉得这两个老师也算是费心思了,尤其是小戴同志,虽然表情不太自然,但是唱歌还是很好的嘛!
戴誉的课被安排在明天,他觉得也许明天可以找个借口不用来了,若是用这总方式将学员们的胃口养刁了,想让她们来上课,必须答应课前先唱一支歌,那他们后面这些老师可咋办哩?
给她们讲课咋还得求着她们来学习呢……
另一边,机械厂家属院,夏家的小洋房里。
夏启航被媳妇一个电话喊了回来,刚进门就听到了一个重磅消息。
他背着手在客厅里来回踱步,隐隐有些兴奋,又不太确定地问:“不会是弄错了吧?”
何婕靠在沙发上啃苹果,见向来沉稳的男人,此时像那农村里拉磨的驴似的,在客厅里一圈圈地转起来没完,忍不住嫌弃道:“你快别转了,晃得我头晕。”
两个孩子都没放学呢,她也没避嫌,伸手一指茶几道:“化验单都拿回来了,你自己看!”
将手汗在裤子上蹭了蹭,夏启航搓搓手,拿起了那张化验单。
“你都四十多了,这岁数生孩子会不会有危险啊?”虽然心里高兴,夏厂长还是忍不住忧心的。
“嗐,妇产科那边有好多四十多生产的呢。不过我这次确实比前两次的反应大一些,上个礼拜六,差点晕在大马路上。”
夏启航一阵紧张:“你回来怎么没提呢?”
“我以为是中暑或者吃坏了肚子,谁能想到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能再怀一个。”
她倒是能理解夏启航的兴奋。
虽然俩孩子是在他身边长大的,但是怀女儿的时候,因为学业他们分隔两地,怀儿子的时候,又赶上他事业上升期。孕育这两个孩子的过程他都没尽到责任,前段时间两人说私房话时,他还满心遗憾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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