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捡垃圾的猫
又道,“安排个人叫王太医过去。他要是今日不当值,让太医院的人出宫去找他。”王太医最擅长伤寒杂症。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的样子,黄忠跑着回来了。先是“哎哟”了一声,“娘娘,您快想想办法吧。太子、三阿哥、四阿哥和七阿哥都在那里跪着呢。惠主子也在。奴才跟惠主子说了,您有办法。惠主子不听奴才的话,说是要跟大阿哥共生死。奴才过来的时候,刚好与荣主子走对面。她怕是也是去跪的。”
佟宝珠:“……”都在逼皇上啊!她刚想的是,让惠妃过来,她来告诉惠妃怎么劝大阿哥。看来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容若大人今日当值吗?”
“奴才没注意。”黄忠如实说。
“你过去看看,如果容若大人当值,传本宫的旨意,让他把大阿哥送到这里来;他若是没当值,你去找纯亲王,让纯亲王把大阿哥送过来。”
“娘娘……”黄忠欲言又止。把大阿哥强行带走,他不得闹翻天。万岁爷都不怕了,还会怕皇贵妃?
“赶快去吧。”
乾清宫门前,前后跪了两排,六个人。
前排中间是大阿哥,右边是惠妃;左边是太子。后面一排中间是四阿哥,右边是七阿哥,左边是三阿哥。
六个人除了大阿哥是直着身子之外,另外五人都是跪趴姿式。大阿哥的头上已经白了一层。平日里鲜红的嘴唇,此时也失了颜色。
冷风灌了一脖子寒气,黄忠缩着脖子看了他们一眼,快步跑上台阶。
梁九功站在最上层,急问道:“黄总管,有什么事吗?”赶快把这几位菩萨请走吧,别在这里跪了。台阶下跪着太子殿下,让他们这些当值的奴们,都站不住了。
黄忠喘着气说:“……娘娘说……”
“娘娘说什么?”梁九功催促。
“娘娘说,她在禁足出不了门。让容若大人把大阿哥送去承乾宫。”黄忠说完,看向了标枪一样立在抱厦东侧的纳兰性德。
纳兰性德:“……”
梁九功快步走到纳兰性德,低声催促:“容若大人,赶紧的吧。他们在外面多跪一会儿,万岁爷在里面多煎熬一会儿。把大阿哥请走,剩余的人自然就散了。”
看他仍站着不动,又道:“您一个御前带刀侍卫,还弄不走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纳兰性德:“……”那是孩子吗?那是大阿哥。看他那倔强的样子,不动武,根本弄不走他。
佟宝珠站在承乾宫的大门口,朝着西边的路口望眼欲穿。先是听到了四阿哥的声音:“……黄谙达,好冷啊!你快让人架一堆火,让我烤烤,再烤两只鸽子……”紧接着,看到了挽抱着大阿哥的纳兰性德,和跟着的一队人。
佟宝珠伸了伸脖子看,没看到太子。又目光落到大阿哥这里,正奇怪,他为什么不吭声呢。待走的近一些了,仔细一看,原来嘴巴用了一团子白布巾塞着。
纳兰性德抱的时候把两只手臂一并搂紧了,另一外护卫在他身后抬着大阿哥的两条腿。
“大家都免礼了。”佟宝珠转身往里走,吩咐道:“除了容若大人他们三人进来之外,其他人都不许跟过来。”
“……娘娘……”后面跟着的惠妃嚎了一嗓子。大阿哥是大皇子,怎么能受这种委屈。
“惠妃去乾东头所等着。本宫跟大阿哥说两句话,一会儿就把他送回去。”佟宝珠道。由于她平时一直都是一副温和的样子,乍看到她如此严厉。吓得惠妃闭上了嘴。
黄忠招呼四阿哥和被人背着的七阿哥:“小爷们走了,都去后殿烤火了。”
纳兰若容进了殿门后,才说话:“请娘娘恕罪。大阿哥又叫又咬又踢腾得厉害,只得如此下策。”
“你们做的好。”佟宝珠引着他们进西次间,指着暖塌上备的一匹白棉布说,“把大阿哥裹了,放塌上。你们就不用管了。”
御前侍卫都是受过各种训练的,两人裹一个半大小子,容易的很。不多时,就把人裹得像是棕子一样。
待他们离开了。
佟宝珠把门关上,走回来,站在大阿哥跟前,居高临下道:“胤禔,你可以啊!长大了,有能耐了,敢和你皇阿玛对着干了。敢去逼他了。”
大阿哥浑身上下只有脑袋能动,嘴巴被塞着,说不出话,只能呜呜呜地翻腾。小脸憋成了酱紫色。
可怜见的娃。
佟宝珠忍着想把他嘴里布巾拿出来的想法,走到屋中央的八仙桌边坐下,看着他说:
“我知道你委屈,你恨不得把欺骗你的人都杀了。可因为身份的束缚,你又不能对他们怎么样。万般无奈,只好去求你皇阿玛。你知道若是心平气和的去求,你皇阿玛肯定不会同意退亲。也知道你皇阿玛疼你,不会真看着你去死,所以就用这种刚烈的方法冒死去求。”
加重了语气道:“你此举不是不懂事,是没办法的办法。谁愿意背着屈辱过一辈子呢?”又解释道,“你娶了静娴,就是屈辱一辈子。你宁愿去死,都不想一辈子背着这份屈辱。我理解你这种心情。”
佟宝珠的话,句句说到了大阿哥的心坎里。他翻腾的更很了。皇额娘既然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放他继续去跪求。
说服人的第一步是认同对方的想法。
第一步完成。
佟宝珠叹了口气,把目光看向了别外,沉声道:“可这世间,谁又不委屈呢?你皇阿玛就不委屈吗?他八岁登基,身为皇帝,要小心翼翼的在臣子跟前讨生存。终于到了亲政的年龄,臣子非但不愿意把权利交出来,甚至还多次暗中威胁他。”
“他说什么都不算,没人听他说话。甚至连支持他的官员都保不住。不但保不住,还要亲口判他们死刑。你皇阿玛找谁闹去?”
“三藩乱起来的时候,吴应熊偷偷送走了吴世藩。你皇阿玛下令绞死吴应熊,建宁公主持剑闯皇宫,大骂你皇阿玛是昏君,要与他同归于尽。孝诚仁皇后吓得动了胎气,导致难产。你皇阿玛找谁说理去?还不是一样要善待建宁公主?”
“先不说这些朝政大事。就说娶亲吧,现在后宫三十九名嫔妃小主,你去打听一下,哪一个是皇阿玛自己挑的?不管他喜不喜欢,他都要接着,都要宠幸。”
“你呢?两名侍妾送去一年了,你理都没理过她们。如果有人强逼着你去同她们行房事,你怎么想?”
这些事,佟宝珠以前没有很仔细想过。此时说出来,心里真是觉得康熙也挺委屈的。
说话的声调不由的低沉了:“你最近哪天下午没偷偷的溜出宫?你皇阿玛一年到头,也出不了一次宫门。他不想去逛逛酒馆吗?不想去斗鸡斗鸟吗?不想去宫外偶遇一位好看的小娘子,成就一段好姻缘吗......”
有点跑题了,赶快换了别的:“他身为皇帝,儿子的婚事都要被朝臣们算计。他心里不恼火吗?别人把他当傻子,他比你还恼火!可他能怎么办?娶福晋是一辈子的事,儿子中意这姑娘。他只能依着儿子的心意。”
“别人调拨皇贵妃和他儿子的关系,他不恼火吗?为了他们之间没有心结,只好把真相告诉儿子。他以为他儿子跟他一样,为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能忍着屈辱。结果他儿子忍不着。跪逼他收回旨意……你皇阿玛收回旨意是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嘴堵着呢,回答不了。
佟宝珠自己答道:“以后你的弟弟们也会这么去逼他。到那时候,他怎么办?皇帝的权威还有没有了?失了威严的皇帝,怎么震慑朝臣?今早朝上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众人弹劾我的时候,你皇阿玛明知道他们是胡说,却又不能当即反驳他们。现在的情况还好多了,你皇阿玛在一步一步的掌控朝政。你去问问纳兰大人,前几年早朝是什么样子。”
佟宝珠听不到翻腾的声音了,用眼稍瞄了瞄挺在塌上的大阿哥,转话道:“你要是的那个叫静娴的姑娘,为了得到这个姑娘,被人算计了又如何?别人把你当傻瓜。在你心里,别人一样是傻瓜。究竟是谁上了谁的当还不知道呢。我们做事,要的是结果,过程不重要。”
“对了,你要是退了亲。静娴怎么办?她这辈子别想嫁出去了。能青灯古佛一辈子,是最好的结果。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在家里闹自尽。”
“唉……”佟宝珠叹了口气,“这姑娘也是投错了人家。被家人逼着去接近一个少年。看到少年,本想着,这少年还不错,为了他厚一些脸皮也算值了。结果呢,人家宁死不要她……也是个可怜人……”
佟宝珠说着话站起了身,走出去,拉开门,大声吩咐道:“找个身体壮实的,把大阿哥背回他的住处。”
走回来,又对脸色苍白的大阿哥说,“男子汉能屈能伸,经得起委屈,才证明你真正的长大了。让他们送你回去,我在禁足出不了门,就不过去了。”
转话又道:“你看,谁没委屈呢。我被大臣们弹劾诬陷,又被你皇阿玛禁足。就是此时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谈论着我说笑呢。我不照样得受着,而且还不能有怨言。”
大阿哥被人背走之后,佟宝珠坐在原处,愣了半天神。然后去了后殿。
四阿哥和七阿哥在抱厦里,围着火堆烤番薯和花生。两个人说说笑笑,仿佛方才的事不曾发生一般。
佟宝珠拍了拍四阿哥的头,“去找你大哥,等你大阿泡过澡。跟他一起去向你皇阿玛认错。”
四阿哥仰着小脸,眨了眨眼,好奇地问:“皇额娘,认什么错?”他今天没犯什么错啊,还忍着冻替大哥求情。
佟宝珠笑道:“……天寒地冻,你们跪在那里求你皇阿哥就是错。你想啊!你皇阿玛得多心疼你们。”
四阿哥:“他心疼,为什么不开门?”
佟宝珠想了想,说:“你们那样跪求不合规矩。当众做不合规矩的事,就得罚。论规矩,你皇阿玛不能开门!”
四阿哥“噢”一声后,扭头对七阿哥说:“七弟,你等我回来再吃呀。我马上就回来。”听他这轻松的语气,没有一点去认错的自觉,仿佛是出去办一件极平常的事。
四阿哥出去没多久,便回来了。据跟着他的刘福交待,他们出承乾宫刚好与大阿哥走碰头。
四阿哥便跟随大阿哥一起去了乾清宫。
康熙没见他们。
梁九功指点说,让他们对着殿门磕三个头,回去。
佟宝珠问:“大阿哥呢?”
“回娘娘的话,大阿哥回乾东头所了。”
佟宝珠又问:“知道太子在哪儿吗?”
“太子殿下应该是在乾清宫殿里,奴才隐约听到万岁爷的斥责声。”太子性情温和,极少责罚下人,对四阿哥又爱护。听到万岁爷对太子大声喝斥,刘福心里挺难过,低声道,“听内容像是斥责太子殿下。
佟宝珠扭头看看空中簌簌而下的雪粒子,吩咐道:“天冷,容易得风寒,让小厨房炖一大锅雪梨汤,里面多加点冰糖。炖好了,分别往乾清宫和毓庆宫里送两碗。”
甜食能让人心生愉快,希望这碗汤,能让那父子俩心情好一些吧。
第115章 满足
太子从西暖阁里出来, 走到日精门,与两个提食盒的太监遇上。两名太监提着盒子,垂首面墙而立。让太子让路。
“往哪儿送的?”太子看到其中一人有点面熟,主动搭话。
小太监把食盒放地上, 打千儿:“奴才见过太子爷。回太子爷的话, 里面是雪梨汤, 这一份是往乾清宫送的。另外一份, 是送给您的。”
太子怔了片刻后道:“那赶快去吧, 再磨蹭就凉了。”吩咐跟在他身后的德柱, “你把送毓庆宫的接下来,不用他再跑了。”
德柱接下了食盒。
太子对那名太监说:“帮吾给皇额娘捎句话。天冷, 让她多注意身体,别着凉了。”
食盒下层放的有炭热着, 雪梨汤端出来,还是烫的。青碧色的碗里,银耳像是大朵的雪花一样盛开着,红枣则像是一个个红灯笼。
舀上一勺喝,细滑的甜意,瞬间在口中荡漾开来。
“主子, 您少喝点,待会儿还要用晚膳呢。甜食顶饱,您要是把这一碗喝完了,晚膳可就吃不下了。”宫人在旁边提醒太子。
太子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想到院子里跪着呢?”敢再说一句,就让他去跪。
这晚, 佟宝珠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半睡半醒之间, 感觉有人轻唤她的名字:“佟宝珠。”之所以说是感觉, 而不是听见, 是因为那就是一种感觉,声音就像是在她心里发出来似的。
接着有人给她读起了一首茨维塔耶娃的诗,随着他的低哑、软绵的声音,她置身在某个古朴的小镇。
正是黄昏,夕阳照在镇中央的塔尖上,塔尖的青铜时钟一下一下,敲着微弱的响声。
就像是时间在轻轻滴落。
钟声落后,自旁边一座歌特式的白色楼房传出来,一阵悠扬婉转的笛声。吹笛的是一位金发少年,他倚着六角棱花窗,窗台上的金黄色郁金香静静绽放。
突然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此刻你若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
她四处找寻声音出处,周围的场景却变了。她站在一间温暖的屋子里。房壁上,有一个用青砖砌的炉子。每一块青砖上,都画着一幅画。一顶帽子、一辆自行车、或是一朵玫瑰花。
她朝窗口张望,斜棂与横棂交错而成的菱花窗,在雪珠子的轻打下,发出“沙沙”轻响。
她想,屋里的躺椅上,应该坐着一个人。那个人躺出了她讨厌的姿式,轻佻、慵懒、随意。他还抽烟,火柴划出刺耳的声音。
佟宝珠转头看,果然有个人侧躺在那里。食指与拇指之间,夹着一支白色的香烟,他深吸了一口后,任烟自行燃烧,最后烧成了一段灰白色的灰烬。
他走过来,对着灰烬猛的一吹,香灰扑了她满脸。他得意地哈哈大笑,露着一颗莹白的小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