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咚太郎
人类的处境急转直下,这一幕惹得旁观者娜娜好不痛快,大喊一声:“笨蛋!傻瓜!好歹也算我们人鱼的分支,它们为什么这么胆小?连几只可笑的猴子都对付不了,真没本事!无聊!!”说罢便气哼哼地掉头走了。
人类胆小么?
愚蠢么?
曾经的智人发明无数工具,天上地下无往不利。
他们温情又残忍,智慧且狡诈,自诞生之初便伴随着其他种族的灭亡,最终被突如其来的格陵兰病毒击溃,尽数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如今的‘新人类’极其友善、质朴,以至身处险境,即使手上拥有利器,还是受到某种道德信仰上的束缚,变得畏手畏脚、不知所措。
二者相比到底谁更胆小,谁更蠢笨?
姜意眠不觉得自己有资格评判。
她全程观望着一切的发生,能且仅能从中肯定一件事:季子白绝对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异类。
假如是他,一定会当着猴群的面先活活烧死幼猴,以激怒对方为乐。
再之后。
假如它们杀不死他,他会把整片灌木林烧得干干净净,寸草不生。
*
又一次前往雾岛的路上,尚未越过界线,影影绰绰的白雾里划出一条相当原始的木舟,深棕发色的青年坐在上头。
一个对应的名字划过脑海:顾明。
那个脸皮薄、做派斯文,与无辜枉死的paul交好的岛屿观察员。
姜意眠认出他的同时,他也发现了她,不禁眸光一亮:“人鱼小姐。”
近期两条人鱼常常结伴出现在海岸附近,久而久之,人们达成共识:红尾人鱼天性活泼,好奇心重,很容易受到吸引,但攻击力也不容小觑,至今已经给不下五个妄想接近她的人类送去深可见骨的抓痕。
蓝尾人鱼相对内敛,温良无害,美中不足是戒备心较强,始终不肯靠人类太近。
经过一系列的测验与试探,他们确定人鱼独特的身体构造与语言习惯无法与人类兼容,几乎不可能学会人类的语言。
因此绝大多数成员都放弃了话语,只剩下顾明不厌其烦,不论何时遇到人鱼都坚持使用人类世界最规整的说话方式,尝试进行平等礼貌的交流。
“上午好,人鱼小姐,今天只有你,你的同伴没有来吗?”
话音落下不久,顾明发觉到人鱼在向他靠近,不由得紧张得舔了舔唇,慢慢从衬衣口袋里取出一只草编的蝴蝶。
“送给你。”
时刻注意着人鱼的动向,他不敢做太大的动作,唯恐被误解为攻击。便轻轻地将蝴蝶放置在木舟边缘,而后慢慢举起双手,表示自己的友善。
“这不是食物,也不会伤害你,它就是……一个礼物。你喜欢的话可以收下……”
年轻的面庞上浮起浅浅的红色,顾明对待人鱼的态度,他的一言一行总是灌注着一种热烈的喜爱。
不是人类男性对美丽的人鱼,也不是科学家对值得研究的动物的喜爱那么简单。
他大概发自内心地喜欢所有动物,见她迟迟没有反应,还以为自己的举止太过突兀,连忙又把草蝴蝶放在水上,往她所在的地方推了推。
“礼物。”顾明再次重申,态度诚恳。
人鱼转动滚圆的蓝眼睛,忽然往水下一扎,很快又哗啦一声钻出来。
点缀着纯白小花的蝴蝶仿佛被树莓般瑰丽的长发吸引,栩栩如生地伫停在小人鱼的脑袋上。
她眨了眨眼睫,睫毛末梢滴滴答答落下许多晶莹的水珠,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只不谙世事的动物,天真得可爱。
顾明笑了:“你喜欢吗?”
姜意眠:“啊……噗。”
“喜欢就好。”
再度执起船桨,顾明才意识到他们已经沿着水流漂出去有一段距离,有些担心:“你要跟着我走?我要去那边,对你来说会不会有危险?”
他指着千米之外的一片群岛,正好处于人鱼领地之内。
姜意眠假装听不懂的样子,甩动尾巴,推得木舟浮浮沉沉,摇摆不停。
“好了,好了,请不要这样,人鱼小姐,我可不会游泳。”
顾明脸色发白,苦笑道:“我要去的是那边,跟现在完全是反方向啊。”
不清楚是否意外,人鱼歪着脑袋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转而兴致勃勃地用双手推着木舟朝正确的方向漂去。
顾明惊喜之余不忘测验,可惜,事实证明人鱼多半没有真正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仅仅在玩方向游戏而已。
当他指明方向时,她会照他的提醒前进,偶尔才顽皮地调转方向。而一旦他不给指示,她便像不讲道理的小孩,恣意摆弄玩具,根本不顾木舟去往何方,他会不会失衡掉入水中。
没办法,他只好一直指着前方,一刻不敢松懈。
盛夏的阳光照耀在身上,将边线勾勒成闪闪发光的浅金色。放眼望去,前面,后面,左边,右边,四面八方都是海,全是海,泛着粼粼的光斑。
海洋太广阔了。
也太古老,太神秘,太深沉了。
对比之下,小小的木舟是如此渺小,人类如此渺小,什么梦想、自我、喜乐通通无限变小,顾明突然感到没顶的孤独与轻盈。
就是那种人在自然前都会有的情绪,像一片乌云悬在上方,他被那样的氛围统治了。
“我要去那边寻找同伴。”
“你知道吗,人鱼小姐,我们人类的语言很精细,族人是族人,家人是家人,朋友是朋友,伙伴是伙伴,同伴……就是特指志同道合的伙伴。”
倾诉欲涌上喉咙,他没头没尾地说起他所知道的一切。
“其实我不应该这样靠近你,你也不该再接近人类。因为现在的人类并不都是‘友好的新人类’。”
“大约在我父亲或是爷爷那一辈,我们称为返旧派的一些人开始冒头。他们不满长期滞停于最低水平的生活现状,认为大脑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赋。好比鱼会游泳,猴子上树,既然人类的独有优势是我们的大脑,使用工具合情合理,自然界根本不存在真正的公平或平等。”
“他们甚至主张旧人类的灭亡,新人类的没落,一切祸因归根究底是人类没能充分利用大脑,我们不该错上加错。”
——自然联盟,返旧派。
暗暗提取关键字眼,迎来一声惆怅的感叹。
“返旧派采用的手段格外激烈。”
教化,禁闭,动辄断水断食,思想控制,更甚者秘密处理掉太过冥顽不灵的‘障碍’。
照顾明所说,返旧派正在大肆屠杀动物,破坏植物,四处追查自然派的下落。
散落四方的自然联盟成员历经重重磨难、近百年,才陆续从分裂的大陆岛屿迁往雾岛,形成联盟最后一个据点。
像他这般冒着生命危险定期外出的目的,则是为了巡逻周围,尽量避免错失盟友。万一发现返旧派的踪迹,还能提前防备,一举两得。
“我们打造了一艘船,也许不久之后就会离开这里,去往一个更偏僻、更隐蔽的岛屿,继续延续我们的观念。我相信我们才是正确的!”
保护自然,友善、平等、谦虚与无知。
顾明一字一字说出这条有力的信条之时,整个人焕发出奇异的神采,好像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
同一时刻,木舟抵达邻岛。
“希望我能平安回来,要是能找到同伴就更好不过了。”
这么说着,他背上行囊,无比坚定,无畏地踏上旅途。
*
遗憾的是顾明的愿望只实现一半。
在陡峭的悬崖边滑了一跤,他反射性抱住树藤,侥幸逃过摔死的命运,却没有找到同伴。
从清晨到黄昏,白白折腾大半天。衣服刮破了,包也丢了,难免有些丧气。
不过背着满身疲惫返回岸边,看到仍然留在原地的人鱼那一刻,顾明仍然选择藏起所有不虞,释放出如太阳般明朗的笑容。
_——毕竟,何必把负面情绪传染给什么都不明白的小动物呢?
回去的路上,他收拾好心情,活像刚刚上岗、对职业满怀热忱的幼儿园老师,指着天空、云朵、大海、鱼,想尽办法向唯一的学生传输知识。
然而人鱼学生始终对他爱答不理,似乎对此完全提不起兴趣。
“那是……季教授?”
木舟不紧不慢的漂过浓雾,离岸还有几十米的距离,顾明一眼眺望见靠坐在礁石上的人。
头颅低垂。
一动不动。
说实话,越看越像一具死尸。
“最近教授大病了一场,这两天才稍微好转,没想到又到这儿来了。”
眉头紧紧皱着,顾明倒是低头看着人鱼,自言自语了一句:“也许教授也是来找你的?他好像非常喜欢你,你们认识吗?”
——认识吧。
不仅认识,还几次三番差点杀了对方。
从这个角度来说,被季子白喜欢实在是一件糟糕透顶的事。
视线淡淡扫过那抹身影,姜意眠满不在意,用力将木舟往前一推。
顾明成功抵达岸边,稳住身体后回头一看,人鱼已然不见踪影。
“季教授。”他快步往左侧的礁石堆走去,操碎了心:“季教授,您的身体好些了吗?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吹海风吧,需要我扶您回去吗?”
可无论怎么劝,对方不给反应,只有那条垂下来的手,半冷不热地摆了摆,表示厌倦他的声音,让他快走。
“那我先回去了,您也早些回来吧。”
顾明无可奈何地离去。
季子白好似没有力气支撑,歪斜的身体缓慢地往下滑,侧脸触碰到冰冷粗糙的礁石。
微热的夜风吹得外衣胀起,仿佛怀里抱了一个大大的气球,由此反衬出他身上一些骨头——长长的两根锁骨,后背一截脊骨,灰色裤脚下的瘦削的腿——形状实在太过分明,堪比寂静沙漠里几块畸怪的石头,又鲜明又妖异,叫人无端地厌恶,有种面对污秽不详物的错觉。
脸还是好看的。
谁让他是命运的宠儿,被月光轻柔爱抚着,就算一半脸笼在影里,阴郁得像魔鬼;
但另一半脸总是亮的,干净的,眉目清隽疏淡,从额头到下颌的那条线漂亮得无可挑剔。
他就那样躺着。
手里捏着一叠薄文件,表情冷淡,散漫的目光停在不知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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