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咚太郎
几乎所有老师都说,陈嘉盼活泼,主意多,可惜心思不在读书上。
她小学喜欢玩跳皮筋。不光自己跳得起劲,还背着老师,说服整个年纪段一起偷偷地举办跳皮筋大赛。
她做主持人兼总裁判,从参赛资格限定、比赛规则到奖励机制,流程倒弄得有模有样。要不是被没得奖的同学举报,怕是比赛结束,都没人发现异常;
初一,学校养着红鲤鱼的池塘维修,不幸入了她的眼。那之后,她联合班里同学,剪下秋季校服内衬网,简单缝合起来当做渔网,经常放学后偷偷捕鱼。
有一天,她竟然真的捞走一条池塘里最大的鱼。教导主任大发雷霆,就罚她一次性打扫半个月的操场。
初二,她缠着物理老师问鬼鬼神神。
什么笔仙有没有物理原理支撑啊?为什么有些科学家科着科着就转神学了?老师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吗?那濒死体验、前世记忆怎么解释?
缠得老师都受不了了,当着全班的面点名批评她不务正业。搁其他人早就‘丢人丢到家了’,偏偏她不当回事,理直气壮地跟老师争论,她这是富有求知欲。
说她故意捣乱,不学无术吧。
可她确实也有点小聪明、小本事。
陈嘉盼胆子大,不怯场,有种同龄人里少见的领导能力。无论什么活动交给她,准能办得有声有色。
她嘴巴甜,心思正。你批评她,她不记仇;你夸奖她,她反过来夸你。不管见着谁都笑哈哈的,碰见校门口收垃圾的老大爷都能一起坐下来,看看蓝天看看云,闲扯胡掰一下午。
总的来说,陈嘉盼绝对不是一个标准意义上的好学生,也不是差学生。
她很特别,老师们对她大多又爱又恨。
听到这里,陈嘉禾则对他姐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禁大胆猜想:“我姐好像是一个特别有主见的人。你们觉得,有没有可能,她不喜欢应试教育,想去国外留学。但我爸妈比较保守,不同意……”
“呃,或者,我姐去了国外,不想再回来?我爸总说,孝顺的儿女不应该离爸妈太远。那些出去奋斗的都是嫌老人麻烦,找个理由不承担子女责任而已。
“要是换成我姐不愿意回国,我爸妈气得断绝关系,不承认她的存在……你们觉得说得通吗?有没有可能就是这样?”
他用词谨慎,双眼却是闪闪发亮,仿佛已经认定这个可能性。
毕竟一个家庭因两代认知不同而产生暂时性的矛盾,大抵算得上最好最圆满的真相。
只要人活着,矛盾总有办法解决,不是吗?
社长脑子浅,想了想觉得没有明显逻辑矛盾,也就跟着高兴。不料一回头,发觉社员们表情都不太明朗。
“怎么了,你们为什么这个表情?”
学姐:鄙视的眼神。
“用你的小学数学算,陈嘉盼哪年出国。”
嗯??多简单一题!
陈家禾今年上高一,16岁。
他姐大四岁,三年前出国,那就17!
“有什么问题吗?” 社长不知所以:“未成年也可以出国留学的啊!我小姑妈的表弟的同学就——”
学姐冷漠打断:“17岁高几?”
哦,高二。
高二学生不具备自己赚钱存学费的能力。又不像大学,有交换名额、国家贷款、奖学金什么的。如果爸妈不同意,陈嘉盼不可能实现出国留学的想法。
退一步说,就算她爸妈同意。依他们家经济条件,似乎直到煤气事件争取到赔偿金才稍微富裕起来。且至今没买房,租房住,确定有条件送女儿留学?
“还有一点。” 姜意眠提醒道:“陈嘉盼只转过一次学。”
社长:?
开始没想明白,接着恍然大悟:这跟陈嘉禾说的经常搬家,完全不符啊?!
什么情况,陈嘉禾记忆出错?
陈家爸妈有意撒谎?
撒谎必定为了隐瞒。
后者的话,为什么陈家爸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隐瞒,不,是抹去女儿的存在?什么程度的矛盾,怎么断绝的关系才需要这么彻底,连户口都给迁出去?
社长好奇地抓心挠肺,同时不免产生一种‘完了,要糟’的预感。
无论如何,他们终究来到了终点站。
—— C市第一高级中学,不出意外,应该是陈嘉盼在国内留下的最后踪迹。
“您好,吴老师在吗?”
敲了敲办公室门,五人依次走进来。
“好久不见,陈嘉禾。时隔三年,没想到我们还会有第二次见面的机会。”
曾经担任陈嘉盼高中班主任的吴老师,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居然准确无误地认出陈嘉禾,并且喊出他的名字。
陈嘉禾再次记忆断片:“我们……见过一次?”
“你忘了?”吴老师眉心微蹙,语调一沉:“我还以为你跟你的父母不一样,没想到你也……”
“不是的,老师,请、请您听我说。”
没有留意到对方提起爸妈时的反感态度,陈嘉禾吃力解释起自己的后遗症,以及这来回奔波、寻找姐姐的一天。
期间,注意到吴老师的表情越来越动容。他忍不住想,他这是做到了吧?
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欺瞒,他即将在茫茫人海里找到自己的姐姐。
他将想尽一切办法缓和姐跟爸妈的关系,将用自己的力量重新缔结起一个美好圆满的家庭。从今天开始,他有姐姐。
他的姐姐叫陈嘉盼,优秀无比。
而他再也不会被梦惊醒。
是的,他离真相仅剩一步之遥了。
他宛如一个刑场上等待审判的重犯,紧张地舔了舔唇。不安,但又期待地、坚定地问出此行最终的问题:“吴老师,您应该是教过我姐姐的最后一任老师。请问您、听她提起过出国的事情吗?也许,您知道她去了哪个国家吗?”
话音落下,长达数秒的空寂。
良久,吴老师轻叹一声,几乎用怜悯的口吻道:“你姐她……已经不在了啊。”
“不在?”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去世了。”
他依然愣愣地:“去世?”
吴老师满脸不忍心,但终究用上了最直白的语言:“死了。嘉盼已经死了。”
姐姐……去世……死了?
姐,死,了。
这三个字分开都认得,都正常。
可当着三个字以如此残忍的方式组合时,刹那间,血液倒流,耳膜嗡鸣。
陈嘉禾的头脑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要说: 死是肯定要死的,安详躺平。
第117章 诡谈社(20)
陈嘉盼死在三年前的暑假。
吴老师记得清楚,那天发期末成绩单,嘉盼穿了一身鹅黄色的长裙,称得皮肤很白,头发披下来,难得有几分女孩子家的文静。
可惜一抬手,一出声,那股子气质顿时灰飞烟灭,变回‘野孩子’一个。不怪办公室里都说,嘉盼身上有股野生野长的蛮劲儿。
—— 这不是嫌她来自农村,为人处事粗鲁、小家子气的意思;而是一种混合着石头、泥土、青草的东西,揉进她的骨子里,叫她横冲直撞,叫她无所畏惧。
好比一朵路边没人理睬的小花,不需要你特意关照,她自有办法活得风生水起。
班级里无论老师同学,无疑都是喜欢她的。
有关这一点最好的证据就是,那天成绩出来,嘉盼超常发挥,排在班里第八,段里一百五十六。
素来不苟言笑的化学老师经过班级,特意瞧了瞧她的单子,脸上破天荒地闪过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旋即故意沉着脸说:“你要是把心全放在学习上,都不止这个分数。”
嘉盼眼睛一弯,两个梨涡:“都怪这世界花花绿绿迷人眼,老师,我下辈子会努力的!”
“这辈子努力了再说!成绩是你自己的!”
化学老师气呼呼地走掉。台下同学们哗啦啦鼓掌祝贺,嘉盼从来不会为此不好意思。
她就像往常一样,无比张扬地、大方地、俏皮地抱拳作了个揖。下台的时候,裙摆似浪花般不规律地涌动一阵,最终落在那截白皙匀称的小腿肚上,像艳丽花瓣包裹着脆弱的花蕊。
那天,办公室都在说,嘉盼那孩子,打扮起来挺好看,用功起来成绩也不差。
吴老师还特地在工作记事本里写下:新学期多做嘉盼的思想工作,这样一行字。
谁能想到,两个月后,一通电话打过来,开口就是:“你班那个陈嘉盼死了。”
下一句:“死在宿舍,尸体烂得没法看了。”
那一刻,她呆若木鸡。
情感上不愿意相信,可浑身的鸡皮疙瘩一瞬间倾涌而出,看什么都是黑的。
“……我赶到的时候,警察已经来了。嘉盼……被白布盖着,放在担子上抬走了。他们不让我们看,说什么都不让。但是我们能闻到味道,还有那条裙子。
“她就那样从我面前过去,我从来没见她这么安静过。安静得让人害怕,只有两个手指头挂在担架外面……”
那种肮脏,腐烂,令人作呕的臭味。
两根青黑,肿胀的手指……
吴老师说不下去了。
瞧陈嘉禾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能听。
“为什么是寝室?” 有人适时出声。
众所周知,暑假学校不上课,宿舍不开放。陈嘉盼为什么会悄无声息地死在里头?
尾指轻划过湿润的眼角,吴老师扶了扶眼镜道:“这就是整件事最匪夷所思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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