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咚太郎
多日不见,前者许是被大仇得报的喜悦冲昏头脑,竟一上来就拽着姜意眠问:“老奴听闻七少爷死了,这事儿是真是假?他怎么死的?太太可是亲眼瞧见的?瞧仔细了,确是死了?”
后者不禁嘟囔:“婆婆,你有话好好说,这么凶会吓到小太太的啦!”
兜头迎来一句训斥:“一个丫头,这哪有你说话的份?!”
论身份,新来的小丫头确实不及后院老管事,小婷无话可说,只好瘪起嘴巴。
“母亲坐了一天的火车,已经很疲惫了,请你们先让她回去好好休息。” 戚余臣声音不好,语气却很礼貌:“婆婆问的这些,我可以全部回答您。”
他是少爷,又客客气气的,刘婆婆理该顾念他的几分面子才对。
出人意料地,对方依然摆着一张严苛的老脸:“这位就是留洋回来的八少爷?莫不是读了几年洋书,便把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礼数忘了个一干二净!否则你一位少爷,没事进女人院里做什么?不怕老奴告了先生,让你受责罚么!”
戚余臣也不生气。
他这人好似生来不带脾气,叫人怎样轻视侮辱都能安安静静地消化掉,从不还击。
“婆婆您也说了,我多少还算个少爷,不是吗?”
这便是拿身份压人了。
纵然一个活到八十岁的老太婆,再怎么看不起眼前这个说话软声软气、没一点男人阳刚的家伙,也担不起光天化日轻慢一位少爷的罪责。只得压着满腔怨气地往旁边让。
“小婷,劳烦你了。”
在八少爷柔柔的注视下,小婷点点头,立刻欢天喜地的搀扶着小太太,溜得飞快。
“八少爷真痴,竟然还对一个下人说劳烦呢!”
“小太太您好消瘦,小婷方才差点儿认不出!”
“还有,您实在太坏啦!怎么可以骗了小婷就跑呢?还是湿着衣裳、光着脚就跑,一不小心着凉了、伤着了怎么办呢?您这回可把自己给折腾坏了,把我们这一院子下人给折腾坏,连秦先生也被您伤透了心!——虽然他没用嘴说出来,可是他常常到湖心苑里一坐一下午。小婷不是傻子,一看就看出来啦,他好难过的,以为您不要他,故意要跟着七少爷跑掉呢!”
一进屋子,小丫头叽叽喳喳的劲儿就回来了。
一面手脚麻利地烧水、端盆、铺床,有条不紊干着活,一面碎碎念着,将过去一个月宅院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说了个遍。
好在她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嘴上埋怨小太太狠心,然而小太太朝她歉意地抿一抿唇,她就顷刻抛掉了怨气,反过头来心疼太太受苦,都不爱笑了。
“您快睡吧!”
“小婷就在这儿,哪也不去,这回绝对不会坏人进来害您!”
小婷抱着胳膊,往床角一坐,像极了守护小太太的门神。
姜意眠盖着薄被。
重新回到秦家,让人不由得生出一种风暴终于过去,得以稍稍喘息的感觉。不过照戚余臣的说法,似乎新的一轮风暴又在酝酿之中,没人能保证当下的轻松能持续多久。
何况这次的目标人物变成了秦衍之,一个曾在刀光剑影里杀出血路的上位者……
想着想着,意识渐渐模糊。
她这一觉睡得并不好。
又一次梦到季子白往她的手里塞枪,她杀了他。
第二个副本由此悄然发生了变化,他们身份置换。
不断拼接尸体的连环杀人犯变成姜意眠,姜意眠绑架了季子白。在那个阴冷的废弃仓库里,他被绑在椅子上,咬字清晰地问:杀人让你感到兴奋吗?光是杀人已经没法让你满足了吗?
而后发出一阵清亮的、得逞的笑声。
抑或时间倒流,她没杀他,没有朝他开枪。
戚余臣满身是血地出现在她的面前,抱着她说别怕,别怕,秦衍之已经死了。
下一秒,活着的季子白将枪管对准了戚余臣。其他几位少爷面目狰狞,同样握着刀枪,纷纷围堵过来,厉声要求他交出账本,否则跟着秦衍之一起死……
到处都是厮杀。
没完没了,永无休止。
清醒的时候,理性暂时压制感性。然进入梦中,负面情绪犹如出笼的恶狼,恣意叫嚣。归根究底,一切都源于不该越界的人大意迈出警戒线,而不该沾染血腥的人也随之堕入地狱。
“太太,太太,烦您醒醒……”
虚空中传来呼唤,姜意眠宛如水里捞出来的,湿淋淋地醒来。
一看床角,小婷那丫头抱着腿,脑袋一歪,睡得比她还熟。
门外立着一个脸生的下人。
“太太,先生要见您。”她低着头,没往里瞧,依然说:“烦太太洗洗身子,换上柜子里从左数来第三件米白色、琵琶扣、曲线襟的旗袍。先生不喜迟到,望太太快些梳洗,半个时辰后我来接您。”
“小婷——”
外头长长嘹一嗓子,被点到名的小丫头一个激灵猛跳起来,伺候小太太梳妆。
“先生不喜欢香味,今日不抹香膏……”
“先生不喜欢披头散发,也不喜欢盘发,小婷要给太太编辫子……”
嘀嘀咕咕的,嘴皮子一张,一合,全是秦衍之不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令人深刻意识到一只好宠物的素养:要洗澡,要换上指定服装,要以主人的审美为核心,避开主人不喜欢的要素。精心打扮出最漂亮最得体讨喜的模样,才有资格被宣召见面。
规矩真多。
姜意眠头一回这么□□的人,不免好奇:要是不照着他的意思来,会这样?
说巧也巧,小婷忽地一个喷嚏,手一抖。
手心里捧的胭脂粉盒不慎打翻,沾在衣摆上抹也抹不掉,小丫头顿时吓得脸白。
没多久,刚刚传话的下人来接太太,一听闻这事,也惊得脸色大变。
“你这丫头,怎么做事毛手毛脚成这样!还不快想法子弄干净!”
“弄、弄不干净啦!”
“那就快找找款式差不多的衣服替一替!”
“没有差不多的呀,怎么办啊香萍姐姐,我、我是不是要死掉了。”
小婷如丧考妣。
看似端庄大方的香萍在屋里来回踱步,脸色凝重无比。
两人一来一回的,弄得就像天要塌下来一样。
姜意眠暗暗打了个哈欠,不得不拉了拉她们,指着座钟。
“糟了,先生该是醒了。”
香萍一手握成拳头,一砸手心,终是拿定主意,挑了一件同色的旗袍让小太太换上。
——想来在秦衍之面前,穿脏衣服的罪过,比事出有因的违逆更严重。
“拿一件披肩来,遮着领子衣襟,要白色的!快!”
“这件行不行?”
“太太这头发怎么没编好?”
“我、一着急——”
“重编!”
又一阵兵荒马乱。
好容易收拾好了,小婷年轻胆小,忍不住哭:“要是先生生气,要找人怪罪,呜呜,小太太、香萍姐姐,你们、你们就推我出去吧。我自己犯错自己受着,不连累你们呜呜呜。”
“行了,先生真要生气,一个都跑不了!”
香萍推了她一把,搀着太太快步离去。
秦衍之的起居院离这儿有段脚程。
不似湖心苑白得过分,他自个儿住的院子,反而灰漆漆、雾蒙蒙的。
一间间屋门严丝合缝地闭着,走廊里挂满绒布,房与房顶间张着薄薄的遮阳板,将灿亮的阳光尽数挡在外面,净余下昏暗与阴冷。偶有几个下人来去,皆低着头,一声不吭,脚步轻得像飘着。诺大的院子又静,又沉,以至于外人一头钻进去,如同进了一片鬼宅。
据说是因为算命。
当初最志得意满之时,有人说过对秦衍之说过,待他三十五岁后,将有一道死劫。若能耐住性子,一年到头少出院子、少见日光、不进女色、不为名利富贵而奔波,或许能有所化解。
那人说完没两个月,秦衍之稀里糊涂坏了腿。
再过两年,他的身体里仿佛长出去吸食体魄的虫。
无论去多少医院、用多少精密的仪器都检查不出毛病,世间闻名的名医大夫亦是束手无策。因而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位一度掌控上海、铁血狠辣的人物被不知名的虫子,一点一点、一年一年地啃噬。
直至如今,他三十六岁,皮相尚未老去,五脏六腑已然衰败得像六十岁。
他再也没有在阳光下出现,昼伏夜出,像一只坐在轮椅上、见不得光的鬼。
——秦衍之呀,就是见不得光的事做多了,老天罚他不准见光呢。
人们背后这样评价,都擦亮了眼睛等着看他将如何陨落。
而他清楚,或不清楚这些,终归没有作出解释,也没有试图掩盖。
意眠马上要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人物。
香萍引太太到书房外便止了步。
有关姜意眠的鹦鹉特性,戚余臣给她找了理由,全推到季子白身上。
奈何前后院消息传递得有些慢了,香萍只觉往昔的太太惊惶但生动,如今被七少爷劫了一趟,看着像是老成了,反应却也迟了许多。
看着有几分懵懵懂懂的孩子气,就忍不住提点:“太太不要惊慌,只管按老规矩来。报纸还放在桌上,您只需念完出来就行,多余的事千万不要做,记得吗?”
说罢推开了门。
书房里弥漫着一股檀香,一架轮椅背对着门,隐隐约约能瞧见一道影子,附在上面。
她走进去,门被关上。
漆黑的房屋里常年不肯开灯,充斥着一种阴郁颓唐的味道。可窗布底下不可避免地漏尽几道凌乱、微弱的光线,给他及他的轮椅造成一道巨大的影子,虚虚的,怪异地浮在墙上。
那人依然坐着,一条白得病态的手臂放在扶手上,没有转头。
光是见着一小片后背,姜意眠感到自己的心跳蓦然加快了好几分。
——这具身体非常惧怕秦衍之。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
书桌……报纸……老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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