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咚太郎
而他没有光。
他只有望着她,关住她,通过她,方能拥有一些光。尽管如此的拥有无异于对水捞月,短暂而荒谬。
「什么时候?」她执着地追问。
窗外月光清冷,缈缈星辰挂在远方。
这般的夜色不单叫人浓情,有时也是会叫人糊涂软弱,叫一些滋生又腐败,腐败又滋生的东西窥见缝隙,气势汹汹地卷土重来。
你什么时候再娶我?
什么时候承认我?
什么时候才肯爱我?
她问题背后的深意,她明白或不明白,秦衍之终于给了她一个回答。
“现在。”
——伴随一声压抑的喟叹,他低下头,一点冰凉的触感落在她的额上。
这是她们之间的第一个吻。浅淡,克制,混着肆无忌惮的索要与一份藏无可藏的心事。
亦是最后一个。
*
秦衍之走了,灯也熄灭。姜意眠迟迟找不着睡意,辗转间,不期然听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又捕捉到雨下微不可查的脚步声。
香萍?小婷?
脑海里划过好几个名字,总之没有那一个。
对方推开门,滴答滴答地走进来。
被雨打湿的头发胡乱地粘在脸上、颈侧,纤柔的眉眼被淡光切割成不规则的一块一块。
衬衫已变了形的往下坠;他生得高而瘦削,像一头凝聚世间的疲惫、颓然、堕落而生的怪物,又是快要碎掉的琉璃花,如恶鬼般静静地站在床边,神明般垂下视线,意图自上而下地进行审判。
腐烂的,发臭的,一种潮湿的压迫感降临。
“眠眠说话不算话。”
“骗我。”
来人音色嘶哑,如结着厚网的喉咙,溢出轻而失望的字眼。
水从他的指尖滴落。
“你好不乖……” 他低低地、温柔地笑着说:“所以我也想惩罚你。”
“——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演一个,接下来有请戚余臣上场。
——他要难过死了,有关眠,戚余臣必定是全文心理承受能力最最最最低的。
可想而知季子白的下场其实并不一定他说的那么美好……他几乎从头到尾都在说谎……
第140章 笼中的鹦鹉(14)
戚余臣一身酒气,失了嗅觉的姜意眠是闻不到的。
无光的屋里,狂风猎猎作响,两片深紫绒布翻飞,犹如巨大的蝴蝶翅膀。那么戚余臣就是蝴蝶的躯干,瘦长、漆黑、脆嫩的躯干,一捏便会碎掉,指缝间挤出幽绿色的血液与肉沫。
她从中感受到了危险,还有真切的怒意。
——戚余臣生气了。
因为他一遍遍恳求她把安全放在第一位,求她不要伤害自己。她没有正面回应过。
她没有答应他,也没有完全地相信他,依赖他。甚至在察觉不对的第一时间开始防备他。
当然这一点绝不能告诉他。
姜意眠需要找一个借口为自己开脱。
一套符合常理的说法快速编造完毕,出色演员在虚假的演技口袋里取出足量的无措、适度的茫然。她使自己看上去如此无害,青葱似的手指正要酝酿谎言,却被对方一把握住。
“我不想再听眠眠的假话了。”
他如是说道,扯下发带,一圈圈缠缚住她细弱的腕骨,压在床头。于是她便沦做一尾被捏住的漂亮小鱼,一只纯洁羊羔,被翻过面去,撩起轻薄的小衣,露出两个雪白的腰窝。
后背微微塌陷,再翘起来的弧度异常瑰丽,叫人想起钢笔于纸上涓涓流出来的一截墨水线。
这具身体腰后还生着一粒小小的红痣。恰好缀在腰线上,藏在褶皱裤缝里,亦在入骨的刀疤边。
“都说小太太伤得很重呢。”
意眠听佣人悄声议论过:“好深一条疤,两边肉都翻开了,不见皮的,看得人好害怕。”
因而她能想到姜小姐的侧腰是怎样的糟糕。
那一道疤必是漫漫雪地里一条狭长裂缝,一只扭曲又丑陋的虫子卧在她的肌肤上。人们该有的体面表皮没有了,绽开的肉泛着绮诡的浅粉色。涂上白色膏药,两种原本澄净的颜色软绵绵地搅在一起,反而看得人头皮发麻。
戚余臣偏偏摸了那里。
冰凉的、微颤的触感仿佛剥开了皮,削去肉,贴着她的命脉缓缓摩挲。
她侧过头,意图再狡辩两句,阻止他一下。奈何黑暗里,目光碰见一团水草样糜软的长发,充当一片屏风,将他们远远隔开。她没法从中找到他的眼睛,只准眼睁睁看着他俯下身。
唔……
冷不丁有什么烫的、湿的东西贴上那里。
他以柔韧的尖端,沿着疤痕,深入肉中,来回轻细地舔舐扫荡,活像一只饿到饥不择食的贪兽,连着粘稠膏药都一同卷吃进口中。
这究竟是残忍的凌虐,还是柔情的疗愈呢?
脆弱到禁不起抚弄的伤口渗出红血丝丝,蚀骨的麻意却很快盖过疼痛。她被压在凌乱的被枕上,呼吸窒闷,以致思维也滞涩一瞬。喉咙里光是发出细小的呜咽,脚背绷得笔直。
——这就有点过线了。
雨越下越大,几分残存的月色浇进来,经过彩窗切割,碎了一地。
鱼上了岸就无法挣扎。
羊羔是唯一死前不会哀嚎的动物。
可她不是鱼,不是羊,也不再是一只独属戚余臣的猫。到这个地步的触碰,就称得上逾越,超过她愿意忍受的范围了。
意眠混乱而不满地想着,张嘴欲咬他的胳膊。
她从没想过他们原来也会变成这样,用力地拉扯、挣扎,迫与被迫;
如同她没想过,正当她打算撕破脸皮、抛弃过往情谊时,会有一滴蕴着温度的水溅在背上。
一滴、两滴。
逐渐汇聚成一小洼,盈盈地盛在腰肉里。
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他可能在哭。
——戚余臣是会哭的,她知道这个。
不过滴滴答答越来越多的液体淋下来,一下是冷的,一下热的,黏黏腻腻。意眠一时也不分清,打湿她的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是唾液还是其他什么。但总归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他将泥泞带到了她的床上,把她弄得很脏。
一道惊雷滚过天际,发出震耳欲聋的怒鸣。
瓢泼的雷雨之下,紧闭的门扉突然被敲响。
“小太太,您睡了吗?”
是小婷的声音。
她倏地抬起头来。
一束刺光闪过,黑夜亮做白昼,将屋中景象投到墙上,好一幅癫狂诡谲的水彩画。
“小太太好像睡啦!先生您还要进去吗?”小婷将手搭在门上。她听到有人低低地咳了一声,缓慢念出她的名字:“姜意眠。”
秦衍之——,当这个名字涌上脑海时,戚余臣的舌头又一次化刀劈入伤隙。
意眠不禁闭了闭眼。
小腿不设防地轻轻痉挛起来。
*
一门之隔,他如蛇柔软地攀附上来,拥着她,以极低的音量说:“就让父亲进来好吗?”
—— 不。
“就让他看到我们肮脏的样子……看到我们堕落……”
“抱你的人是我,舔你的人是我,捆着你、为你难过的也是我……他好嫉妒,他想杀了我们。我们可以在这张床上一起死去,眠眠就再也不会受伤,再也不会骗我了……好不好?”
他慢慢地说着,将湿漉漉的脸庞贴上来,像一条快要死掉的鱼。
他确实在哭。
姜意眠静默片刻,再次摇头:不。
「你不会这么做的。」她望着他,两双眼睛靠得极近,几乎错觉自己跌进了一片纠缠无形的雾里。
“我会的。” 他柔柔地说,“因为我是怪胎,是垃圾,还喝了很多酒。”
“所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随着不由衷的话语所滑落下来的,是一滴晶莹的液体。
戚余臣这人连哭起来也是美的。那双荒芜的眼眸,注视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绵长深情的吻。那便是他所有的东西,一直以来做骨做肉支撑着他活下去的东西。
看着他,姜意眠不得不承认自己在秦衍之面前的表演有多拙劣。
她永远不可能哭得像戚余臣这样的勾人,这样活色生香。他形状好看的唇上沾着些许白沫、她的血,眼尾洇出绯红的泪痕,如肿胀的莓果,整张脸发出诱人的光泽。——她永远不可能拥有这份惊心动魄、徘徊在溃烂边缘的绝色,永远无法在哭里揉进这么多的悲伤绝望。
只因她不爱他。
而他拼了命地拿一切来爱她。
怪胎,垃圾,废物……世人常以此描述他,可这是第一次,他边哭边笑地用它贬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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