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欢 第214章

作者:空谷流韵 标签: 穿越重生

  “好咧!”

  小伙计鞠个躬转身,唱山歌似地与后厨下单去了。

  所谓“坑羊”有些类似后世的挂炉烤鸭,只是,炉膛设于地下。

  店家掘地数尺,挖出一个个方坑,用青砖砌成直灶,底层烧柴火,中层设有铁制网架。小羊羔的表面用粗盐、茴香、花椒、葱段、酒混合的调料涂刷腌渍后,吊住龙骨,放入坑中,如烧窑似地烤制。

  不待全熟,即可熄火,松了吊钩,让羊羔落到网架上,再以大铁锅扣严实,关紧炉门,焖足五六个时辰。

  这做法,据说还是澶渊之盟前、辽宋开战时,宋军从辽军俘虏处学来的技法。

  一盆刚出坑的小羊排上桌,姚欢迫不及待地撕一根,入口嚼了,只觉得柔嫩肌理间的鲜味肉汁,十分慷慨顺溜地包住舌头,挑动起每颗味蕾的激情,又浩浩荡荡地直奔喉管而去,直到热乎乎地落到胃里。

  与平底锅现煎的小羊排比,坑式焖煮法的小羊排,虽然在韧劲弹性上稍逊一筹,但更易“锁住”味汁,入口即化的舌尖感受,也更分明。

  一口暖热酥嫩的乳羊肉,一口醇美甘冽的店酿米酒,再饮一盏鲜洁清爽的莼菜汤,姚欢觉得自己的五脏庙被祭得妥帖舒服了,才将今日的成果与邵清娓娓道来。

  “高俅与我说,艺徒坊毕竟是个不小的场子,既非端王府的私家教坊,顶好也知会开封府。我又从韩三郎处得知,户曹刘参军与功曹许参军交谊甚厚,这一对同僚常在樊楼包间里饮酒,但不找歌姬来陪,反倒喝着喝着,谈起公务来,算是愿意有所作为的能吏。我今日便趁着给衙门送鳌虾时,与刘参军说了艺徒坊之事,那刘参军果然将我引荐去功曹那边。许参军也是个聪明人,晓得是端王出资办学,学徒又是刘锡家收容的西军遗孤,便来了兴致,主动说,开封府可以给我们场子。”

  邵清听完就明白了。

  功曹,是开封府主管公共教育的衙门,许参军此举,实则有将艺徒坊作为自己衙门政绩一部分的期望。

  想在政绩上分一杯羹,没什么不好,只要先肯实实在在地出一份该出的力。

  邵清遂与姚欢道:“你与高俅所虑甚是周详。我这大半月来,随侍简王左右,已发现,贵为亲王者,亦常有被掣肘的无奈。端王想来,未必就比简王更能呼风唤雨。艺徒坊若被开封府功曹视作官学,多一个靠山,总是更妥帖些。所幸,时任的两位参军,也是实在人。”

  姚欢想了想,柔声问:“我寻了端王给艺徒坊做东家,你没有芥蒂吧?”

  邵清诧异:“我为何要有芥蒂?”

  姚欢道:“端王和曾纬,交情不浅。”

  邵清嘴角一松,道:“艺徒坊又不姓曾。”

  姚欢又道:“端王当年幸了宫人、却坐视她郁郁自尽,你不是说过,瞧不上他。”

  邵清越发笑道:“我是瞧不上他的人,又不是瞧不上他的钱。”

  姚欢闻言,亦噗哧一乐。

  说得好有道理。

  邵清给姚欢杯中浅浅地添了些酒,诚然道:“你拉上端王做此事,说来是为了消弭我二人被视作简王亲信的印象,但能实实在在多扶助些孤幼,令她们有一技之长,我打心底觉得,与简王想开惠民药所,是等量齐观的善举。你与我说的每一点眉目,我都很爱听。”

  姚欢欣然,与他碰了碰酒杯,畅饮一口后,点头道:“是啊,并不是每个年轻女子,都有我这样嫁到良人的运气。那些没有娘家可依的小女孩儿家,手上能积攒一门吃饭的营生,至少不再只有嫁人才能活下去这一条路。”

第357章 开学

  眼见得到了玉露生凉、银蟾光满的中秋。

  此时过中秋,庙堂之高也好,市井江湖也罢,还不吃炉子烤制的“月饼”

  人们以糯米和粳米配比磨成粉,筛到极细,倒入加了沙糖汁的温水揉合成团,包入栗子茸、枣泥、梨膏、橘子膏、酥油等馅儿,上笼蒸制成饼。

  这点心,被唤作雪饼,或者雪片子。

  裁造院里,张尚仪将一屉雪饼往案几上放了,对蔡攸道:“御膳所今早刚蒸出来的,尝尝。”

  蔡攸面色不佳,佯作哀叹:“小弟安身立命之处,都要被那贱妇抢走了,便是琼浆玉露,小弟又哪里有心情吃得下。”

  张尚仪却像故意火上浇油一般,逗他:“蔡监丞,人家可看不上你这裁造院。昨日姚氏随端王进宫,向官家献上那个河北小子沈孳的缂丝,官家先就提了,让沈孳入裁造院。端王却拿禹州窑作比,道是技坊设于市井之间,更能蓬勃兴盛。又提到先帝大开太学、广招士子,说是开封府功曹那边,拨出城西一处大院落,容纳一两百学徒,不成问题。”

  蔡攸恨恨道:“姚氏很懂官家心思哪。官家最爱听的两桩事,赞神宗帝兴学,以及抚恤西军。”

  又问:“尚仪瞧过没,他们的缂丝,技法究竟如何?”

  张尚仪拈了一只小巧玲珑的雪饼,咬着吃几口,将蔡攸的思路拉回来:“王朝这般广大,出个把神乎奇技的匠人,有甚稀罕的。吾等该思虑的,是莫教端王和姚氏他们走得太近。想想你父亲,还在杭州等着回京。”

  蔡攸捣头如蒜,探身道:“尚仪有何法子?”

  张尚仪笑道:“有人可用,就有法子。当年,曾布就是这么教我的,我可是他的高徒。”

  ……

  大宋元符元年的重阳节,国朝第一家集中传授缂丝、界画、琴歌、誊抄、制香、会计清算、分拣煎制药材等技艺的综合性初等职业技术学校,开封艺徒坊,开张了。

  首届学徒,除了刘锡家抚育的西军孤儿外,还有京中各处慈幼所的娃娃们。

  女孩儿居多。

  毕竟,男性少年,从军、受雇的出路,更广。

  只有十来个先天瘦小体弱的男孩子,来学誊抄、会计、医药。

  晴朗的辰末时分,端王府的马车停在艺徒坊门口。

  国朝亲王,无参政实权,但品阶为正一品。

  赵佶今日来出席开学仪式,作为朝廷合作办学的一方——开封府,自然得一把手出面。

  龙图阁学士、时任开封知府的吴居厚,率开封府分管京城民政与教育的南院使判官,以及功曹房的许参军,上前迎接端王。

  赵佶紫袍翩翩,风仪雅正地与三位京官见礼寒暄后,目光一偏,就看到了立在门口的一块石牌子。

  吴知府笑着指指侍立一旁的姚欢道:“端王,方才姚娘子已引着本府观详,此乃大王所提的坊训。大王的字,真是潇洒挺秀、气骨如兰。”

  赵佶盯着石牌上“巧手妙思、自食其力”八个字,十分满意。

  刻得很不错嘛。

  想想自己的姑父,有“大宋第一名士驸马”之称的王诜,也就在他的西园里开个雅集,哄哄那些失意文人、方外人士,立块屏风让他们提提字。

  而自己提的这八个字,摆在熙攘热闹的京城大街边,往来士庶都能观瞻,一观一瞻间,就能想到他端王资助孤幼、传授百技的仁义善举,多好。

  姚娘子说得对,真名士,莫止于独善其身的风流,达则兼济天下,才是上流。

  赵佶遂乐呵呵地回应道:“吴龙图,这是姚娘子想出来的。她说,当年张载收徒,训导弟子四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书院有院训,这艺徒坊,也要有坊训。”

  “此坊训甚好,简练,明白!”

  众人身后,响起一声喝彩。

  只见邵清陪着简王赵似,款步而来。

  “十三弟!”

  赵佶唤道,口吻自然亲切。

  赵佶和赵似只差一岁,从小在宫中相伴长大,性格与所好大相径庭,感情却不淡。

  出宫开府后,纵然身边各色人等,明里暗里地示意两兄弟,他们之间或有争夺储位的利益冲突,赵佶见到赵似的第一反应,也仍然润泽了纯净的兄弟之谊。

  赵似目光温和诚挚道:“今日官药局难得清闲,恰听邵提举说,隔了几条街,十一哥的学坊开张,我拔腿就来。”

  赵似与赵佶,一对儿国朝亲王,由吴知府等人陪着,并肩往里走。

  跟在后头的姚欢,望着简王与端王宽袍大袖的背影,依稀听见二人的说笑。

  “跟十一哥打个商量,慈幼局有些娃娃眼看着也过十岁了,可否让他们来十一哥这里,学些手艺?”

  “成啊,但你也得每月给此处送些肉菜米面,可使得?”

  “使得,使得!”

  姚欢瞧着,听着,不由凑近邵清,低声问:“你请动的?”

  邵清浅笑:“说了一嘴而已。我只是忽然想起,简王说过,小时候爱和端王一道烤包子。”

  一行人进到宽敞的正院。

  端王和吴知府,对着乌泱泱近百个从八九岁到十三四岁不等的男女娃娃,训导一番“汝等应惜取光阴、勤勉磨砺”的话,又给李师师、徐好好、张择端、沈子蕃等师傅发了盖有开封府官印的聘书。

  因正逢重阳节,为了热闹喜庆,也为了让从王府到官府的金主高兴,沈子蕃特意做了几朵绢丝簪花,并几件装着茱萸果子的缂丝荷包。依着时下风俗,男子簪花,家中女眷则配戴茱萸囊。

  仪式结束,姚欢引着诸人参观学坊,从男女严格隔院而居的寝室,到陆续布置完善的教学课室。

  最后是膳厅,用午膳。

  如此一顿忙完,送走贵人们,姚欢坐下来吁气擦汗。

  还好,还好,古今中外,接待莅临指导工作的领导,流程都是差不多的套路。

  想到邵清方才陪着简王离开时,瞅个空当与她低语一句“你且在坊里歇歇,今日我先回家,给你做几个好菜”姚欢就心中一阵舒悦甜喜。

  再起身步到院中,往左右课室、寝院瞧去,她更觉恍如沉醉好梦。

  这是她这个穿越者喜欢的剧本,经商,种田,办教育。

  现下,竹林街的饭铺,胭脂和小玥儿管得不错,开封的虾田虾塘,王犁刀更是看得紧,她确实可以好好地将这大宋版“蓝翔技校”办起来。

  “姚娘子,喝杯胡豆饮子吧。”

  一个十四五岁的妍丽少女,踏着午后阳光,走过来,笑容明媚地递上一杯现磨咖啡。

第358章 杜瓯茶

  送咖啡过来的少女,姓杜,叫杜瓯茶。

  半月前,开封府将这处公家的院子拨给姚欢后,高俅就将这姑娘从端王府带到了艺徒坊。

  说是给姚欢听差打下手,但姚欢了然,自己在艺徒坊这个项目上,毕竟只能算经理人,控股股东空降个办公室主任过来,合情合理。

  她偷偷问李师师,可在端王府里见过小杜娘子,李师师很肯定地告诉姚欢,这是跟着赵佶的另一个近侍——梁师成,做掌茶娘子的。

  “瓯茶”二字,据说是端王亲赐,取自岑参的诗句“瓯香茶色嫩,窗冷竹声干”

  赵佶最爱丹青,其次爱茶,杜瓯茶小小年纪就在王府中执掌此事,总有心思玲珑之处。

  果然,瓯茶到艺徒坊后,在开学前的筹备阶段,就表现出优秀的管理能力,将雇来的账房、厨娘、男女杂役、门房护院,诸般职责,分派得井井有条,每日入坊的织机、纸张、笔墨、粗色香药等教学资产,亦交待得清清楚楚。

  此刻,姚欢接过咖啡,看到上面竟还有牛乳拉花,赞道:“你用茶筅打的?”

  瓯茶欠身道:“门外汉好奇一试。我打过茶百戏,琢磨了琢磨,好比刻章,茶百戏,乃以清水推开,浮沫破散处,呈现画样子,是阴刻。而胡豆饮子拉花,牛乳薄薄一层拱起来,更像阳刻。”

  姚欢盯着杯中寥寥几笔、姿态尽出的牛奶兰花,想了想,这小娘子的比附,还真是贴切。

  “瓯茶,你颇能触类旁通,讲解又让人一听便懂,学坊不如再开一门煎茶点茶与制作胡豆饮子的课,你来教。你看沈子蕃,比你还小上一两岁呢,也做授课先生。”

  姚欢提到这个茬儿,也并非霎那间心血来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