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欢 第222章

作者:空谷流韵 标签: 穿越重生

  张尚仪满意地点点头,柔声问:“徐侍郎,食髓知味了吧?”

  杜瓯茶听到这个词,遏制住厌恶,轻轻禀道:“他,在师成赁的宅子里,与那女娃娃,已相会了三次。”

  “良家子,自是与庵酒店中的孩子不同,这些孔门子弟的文臣呐,总是自诩风流而不下流,其实在他们身上,二者有何区别。”

  张尚仪揶揄几句,仍是平声静气地交待杜瓯茶:“你费心,让那女娃娃吊着徐德洽,就这般不三不四地在外头苟合,每一回,什么时辰,你都记下。千万哄好女娃娃,莫教姚氏晓得了。你这开局,不错,下一个,是枢密院里跟着林希的副承旨,也是章惇的死对头。”

第367章 无力

  姚欢下乡看小龙虾前,听从杜瓯茶的建议,跑到简王府和端王府化缘,将王府库房里陈旧的布匹绢纱,乃至上上下下不要的裙裳,都讨了来。

  她让学坊里的近百号学生,缝缝补补,做成许多夏季穿的凉衫凉裤,大人娃娃的都有。

  这些衣裳,将以京城百姓劳军之名义,被送到枢密院,再往西北发运。

  这日晌午,杜瓯茶领着艺徒坊一个叫宝萍的女学生,坐着骡车,去枢密院。

  宝萍坐在一只装满衣衫的麻袋上,像一只云雀,喳喳不停地议论着从眼前掠过的街景。

  杜瓯茶很认真地听,末了评论道:“宝萍,你在学坊里能说半个月的话,怕是都在今日讲完了吧?”

  宝萍一愣,吐吐舌头:“我,吵到杜娘子了么?”

  杜瓯茶温和笑道:“怎会,我喜欢爱说爱笑的小娘子。对了,宝萍,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儿?”

  女孩眼里的欢愉退去几分。

  她放慢了语速:“我娘怀我的时候,朝廷给的军粮不够,边关的妇人们,就去摘野黍子、捞水畦里的浮萍,给一家老小充饥。我爹怕我娘累着,操练时偷跑出来,下水采浮萍,我娘就给他唱歌,唱的是,就算小小浮萍,若有人心疼,也是个宝。我落地后,我爹就叫我宝萍。”

  杜瓯茶“哦”了一声,迅速地扭头,去将因骡车颠簸而被震得悬空的半只麻袋拉回来一些。

  宝萍完全没有留意到杜瓯茶面色的变化,十分乖巧地转了话题,带着讨好意味道:“杜娘子,我从前特别怕鬼,现在不怕了。我指望着,中元节时,我爹娘能来看看我,看到我先后得了刘将军一家的照拂和姚娘子学坊的收留,手上也学了本事,他们就不会伤心咯。哎,杜娘子,你怎么了?”

  杜瓯茶一手遮住双目,一手拭着眼角:“无事,四月里风大,眼眶子里进了沙子。”

  深吸几口气,杜瓯茶接过孩子的话茬:“宝萍,你爹娘都是好人,应是早就投胎了。你会过得好好的,他们也是。”

  骡子停到枢密院衙门一侧,宝萍双脚踩到地面后,身子下意识地佝偻起来。

  杜瓯茶拍拍她的肩头:“怕什么,这是枢密院,又不是阎罗殿,你爹爹为大宋战死疆场,当年抚恤的银钱就是从这里出的。”

  意识到周遭往来男子们猎奇的目光,杜瓯茶的口吻越发淡静:“你不必脸红,你是随我来办事的,又不是来相亲的。姚娘子叮嘱过,让我带你们出来与人打打交道,将来做工时,也不至于瑟缩怯惧。”

  杜瓯茶从容地走上台阶,向门吏递上名帖,说了几句,那门吏冷峻的面色登时就松泛了三分,招呼墙根下蹲着的两个力夫,将骡子上的麻袋卸了,又客气地引两位女子进院。

  宝萍十分羡慕。

  她想,杜娘子是端王府出来的,举止风仪就是不一样呐。

  一趟差事办完出来,杜瓯茶问宝萍:“不怕了吧?”

  宝萍笑道:“刚看到钱承旨时,更怕了,他的眉毛拧在一处,紧得能夹死蚊子。后来就好一些。”

  杜瓯茶点头:“枢密院的曾相公,认过姚娘子做孙女的,我们又是来给枢密院送劳军的衣物的,钱承旨对我们怎会凶神恶煞?况且,钱承旨管的是枢密院下的河西兵房,所以方才,他听说你爹爹是熙河路的将士时,对你一下子和气起来。”

  宝萍抿抿嘴。

  杜娘子的话,令她堪称愉快地回忆起那个场景。钱承旨甚至,还亲自拿了一块玫瑰酪酥给她,看她的目光里,的确,是有暖意的。

  杜瓯茶道:“宝萍,你先跟着骡车回学坊,我去佛寺进个香。”

  ……

  杜瓯茶扣响那对铁环,斑驳的木门吱呀开启,一个小郎冲她行礼,引她进去。

  杜瓯茶一面走,一面将手探入自己交领中衣内的锁骨处,摸出一枚十字架。

  庭院深处,一位穿着皂袍的老者,背袖而立,正在等她。

  “无上诸天深敬叹,大地重念普安和……”

  捏着十字架的杜瓯茶,与老者唱诵完长长的段落后,觉得自己好歹,能够畅快地呼吸了。

  “孩子,你的面色很不好。”

  老者望着杜瓯茶说。

  他是开封城中,为数不多的景教教士,时人称作“景僧”

  多年前,唐代武宗灭佛,大量西来的宗教,亦被殃及。大宋肇始,佛教与道教不仅恢复元气,且越发兴盛。基督教的分支,景教,由于不像摩尼教那样带有大量聚集教徒的色彩,且借力于佛教与道教的一些文字转化,因而未受朝廷打压,能够从凋零中缓慢地复苏。

  杜瓯茶低着头,轻声向景僧道:“我越来越痛苦,因为觉得自己离大圣慈父越来越远。”

  景僧道:“为何?”

  “我在积攒我的罪孽。”

  “孩子,大圣慈父不会远离身怀罪孽之人。相反,慈父、景尊、明子的存在,正是为了拯救罪的奴仆。告诉我,你犯了什么罪孽?”

  杜瓯茶将十字架贴紧自己的胸口:“我助长邪虐的男子,我构陷善良的妇人,只因,要求我做这些事的人,曾经,像江面上仁慈的船主一般,将我从溺水般的恶境中解救出来,给予我体面的日子。”

  “原来如此。”

  景僧蹙起眉头,斟酌着,应怎样开解这位教众的困境。

  仆从在不远处,扫着晚春的落花。

  昨夜一场豪雨,浅白轻红的花瓣,沾在潮意驻留的土地上,极难扫净。

  杜瓯茶听着景僧如涓涓细流的话语,她也看着那些花瓣,一点点地,在笤帚粗糙的枝条下变得面目全非。

  最后,她向景僧致谢,握着十字架,缓慢地离开。

  她有些失望。

  今日来,她只是续了一口苟延残喘的气,并没有获得重建精神世界的力量。

  杜瓯茶也不想回艺徒坊去,便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行过开封府衙时,她停了下来。

  衙役正枷了一溜囚徒,粗声厉气地清点。

  杜瓯茶盯着囚徒们脖子上的枷板,她在对比,自己与他们的区别。

  似乎没有区别。

  突然,杜瓯茶的眼神,从厌世变得专注,继而难以置信。

  她快步地走到一个白发囚徒跟前。

  “爹爹!”

第368章 命案(上)

  白发老囚身上的短衫还不太脏,显是刚被官府捕来。

  戴有重枷的他,艰难地侧过身子,盯着杜瓯茶。

  “洛梅儿?”

  老人叫着杜瓯茶的小名。

  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将她从只会嚎哭的懵懂婴儿,养到八九岁的懂事女娃,纵然又经历了六七年,这孩子已出落成玉颜如兰的小娘子,养父又怎会认不出她。

  衙役趋近过来,眯眼斜睨着杜瓯茶:“你是他闺女?有什么话,探牢时去问。目下衙门正办差,你得守规矩!”

  因一眼看出杜瓯茶身上穿的的褙子是上等货色,衙役对她的语气不太凶戾。

  只是心下疑惑,犯案的这老头儿,干的是撑船的苦活,闺女怎地穿着举止十分体面?瞧那发髻与包冠的式样,应还未嫁人,不像是给贵户做妾的。

  不知什么来头。

  杜瓯茶正要与衙役软声讨个方便,目光蓦地越过他的肩头,捕捉到从衙门里走出来的功曹许参军。

  艺徒坊挂靠开封府的功曹,学坊成立后,接连做出几桩或行善、或扬名之事,许参军对姚欢和杜瓯茶也是越来越客气。

  杜瓯茶绕过衙役,疾步上前,拦住许参军,说明情由。

  许参军面露惊讶,但到底点了点头,过来吩咐衙役:“莫为难他们。”

  衙役最是机灵,连声应着,随即又小心地凑过去,与许参军耳语几句。

  许参军眉头皱了皱,转身向杜瓯茶道:“令尊犯了命案,你竟不晓得?”

  杜瓯茶嗫嚅:“民妇数年前就入端王府当差,爹爹在老家……”

  许参军的心性涵养,皆算京官中的上乘,他察言观色,明白杜瓯茶或另有隐情不好道明,遂只缓和着语调,对她道:“你父女两个先说几句,本官且与法曹那边打个招呼,你回头再去请法曹参军,给你提点提点。”

  ……

  日暮时分,端王府。

  院中一溜摊开的长案上,上百个精致的画匣。

  皆是内层楠木、外层樟木的打制方式,且绝无半分髹漆,以免漆料中的油脂散发出来,侵毁画卷。

  梁师成指挥着二十几个仆从,例行检视端王所收藏的前朝书画珍品,查验是否有长虫、霉变、鼠咬的痕迹,然后装入厚实的锦囊,扎紧,重新放回画匣中。

  梁师成抬袖,轻轻擦拭一下额头的细汗。

  二十岁上下的清俊面孔,被斜阳的金色光辉结结实实地笼住,令人见了,越发为之神夺。

  周遭颇有几个刚到知慕少艾年纪的小婢子,抱着画匣经过梁师成身边时,忍不住溜着眼梢,偷看他好几眼。

  入府已久的年长仆婢们,则未免带着微妙之意,于心中嘀咕,梁都知这般好模样,受端王的倚重程度又不逊于高俅,可惜是个阉人,否则,小杜娘子这孤女跟了他,也算上辈子积德修来的好姻缘。

  梁师成看着最后一批书画入库妥当,微微吁一口气,转过身,但见杜瓯茶倚在门边,面色苍白,垂袖静立,似已等了颇有些时辰。

  梁师成一惊,快步上前,低声问她:“这个时辰赶过来,何事?”

  杜瓯茶望着情郎,恳求道:“帮帮我爹爹。”

  二人来到一旁的廊下,杜瓯茶急切地告知原委。

  瓯茶的养父杜七,这些年受雇于一个跑货运的船东。前日,货船自黄河转入汴河后,停泊于城外。几个年轻的船工上岸回家,只留下杜七这孤身老头子。

  半夜里,一对私奔的年轻男女登船求救,央着杜七将他们藏起来,说是二人若被捉回去,必被处以私刑。杜七看他二人可怜,便打开货舱,让他们躲进一间舱中小舱。片刻后,岸上果然有持着火把的家丁寻来,蛮横地要艘船。

  恰遇一队禁军巡视码头,也过来查问。杜七原以为那对男女定是在劫难逃,可是家丁们见到禁军,却似乎不愿多声张似地,马马虎虎只说是找两个逃奴,登船浅浅搜了一圈,便不再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