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欢 第53章

作者:空谷流韵 标签: 穿越重生

  小黄门指了指正殿方向:“入了秋,猫儿闹得厉害。这些个畜生,哪儿胡闹不行,非要在婕妤寝殿上,婕妤睡不好,动了怒,一大早就派俺去福宁殿,向官家讨了入内院子亲从,来折腾了大半日,总算把正殿偏殿和周围能见到的猫儿,都射死啦。”

  郝随“哦”了一声,脸上现了狠意:“死得好!死了清净。”

  他抬头又往房檐看去,奇道:“唷,梁上怎地还吊着一个?”

  小黄门点头:“对,那是个最大的花皮虎斑,婕妤说了,在檐下吊三日,就再无旁的猫敢来啦。”

  郝随扑哧一笑:“婕妤好法子,对畜生就该这么治。”

  一旁的姚欢,将目光挪开,投向另一个方向的重重宫阁,继而是上方的碧空与流云。

  筐里的死猫令她心惊,廊下吊着的那只死猫,却触动她联想起因果报应。

  据史料记载,若干年后,在徽宗朝做上太后的刘氏,最终的归宿,就是自缢而死……

  虐人,虐猫,都会有报应的。

  姚欢默默垂袖而立,心道,快些把这趟差当完了,我要回家。

  褙子上浅幽幽的婴香传来,令她好受了些。

  宋人这些香丸,确实牛,这都多少天了,还能闻出来。

  昨夜,张尚仪又与她饮茶聊了几句后,就赞道:“姚娘子这衣服上的熏香,定是上等方子来的。”

  ……

  姚欢并没有马上见到刘婕妤。

  这一夜,她被安排住在毓秀宫的小厨房里。

  负责厨灶的管事宫女,年纪有二十好几了,且穿着锦纹上襦,看起来资历不浅,也和她睡在一处。

  这管事宫女说话倒还客气:“姚娘子,婕妤今日身子实在不好,一直躺着,俺就不领你去谒见啦。明日是休沐假,没有常朝,官家要来毓秀宫陪婕妤用早膳。吾等寅初便要开始准备着,姚娘子又要煮鸡脚,不如就,也歇在灶间吧?”

  姚欢笑吟吟道:“自然便宜,灶间也暖和些,就是叨扰娘子了。”

  她确实无所谓。

  千年后的现代社会,富豪们家里的保姆间,不也是安排在厨房边上嘛,好让保姆管着洗衣做饭。

  在这天子家里头,你们是住家保姆,我姚欢是个临时工,你们都习惯,我有啥好摆谱的。

  只是,住在灶间,可千万别有老鼠——好好的猫儿们,白日里都被种族灭绝了。

  这个刘婕妤呐,肚子里怀着娃,却如此虐杀猫儿,也不怕血气犯冲不吉利。果然是个狠角色。

第九十六章 刘婕妤

  姚欢蜷在厨房角落里,迷迷糊糊地对付了几个时辰,就在黑暗里被管事宫女叫醒。

  窗外的天幕上还缀满星子,做杂务的厨娘们已陆续进来,生灶,拌菜,揉面,煮粥,蒸饼子。

  给天子家打工确实不易,固然冻馁无虞,但起得比鸡还早。

  忙碌中,管事宫女特别叮嘱姚欢和另一个学着做鸡脚的小婢子:“莫忘了那个酸味的,也要一同呈上,婕妤前几日将姚娘子所做鸡脚的五种口味一一听了,特别中意酸味的。她怀小帝姬的时候,不害喜,也不爱吃酸的。这回肚里的龙胎闹腾得很,她又爱吃酸的,有道是酸儿辣女,婕妤怀的呀,定是个小皇子。”

  众人闻言,甭管睡眼惺忪的还是打着哈欠的,脸上都多少现了喜悦的憧憬。

  管事厨娘这话很是吉利。

  倘若刘婕妤真的诞下龙子,依照规矩,从太后到太妃,从官家到皇后,给毓秀宫的宫女内侍们的赏赐,必也绝不会少了去。

  而姚欢,此番来宫里当差,方法论很明确:你们赵家人让我做啥,我就做啥,你们说要做五味鸡脚,我就把每一味都做足了,然后太太平平拿钱走人。

  只是,如今这个时节,新鲜杏子已落了市,杏汁取不得了。山楂倒是刚刚成熟采摘了,姚欢前几日进宫后,便用大山楂剥皮取肉,煮了汁,冷却后又调入蜂蜜,再来浸渍鸡脚。

  众人如火如荼地整出十几样饭菜,朝暾已升。

  门外候着的殿中侍女们,捧着乌檀托盘进来,将盖好盖子的瓷盆小心地码放在托盘内,高举过头顶,又鱼贯而出。

  这是刘婕妤宫里的规矩,传膳时,为了洁净,盘子不能低于宫人的额头。

  姚欢正要松一口气,门外却有个绵绵糯糯的声音道:“请姚大娘子一同去殿里,婕妤问起你呢。”

  姚欢忙又提了精神,跨出门去。

  那声音的主人,一个梳着朝天髻、面目周正的年轻宫婢,正将好奇中略掺了拿乔姿态的目光投过来。

  刚和姚欢打上照面,在霎那间对这副容色进行了品评后,宫婢的目光又透出一分参研与警惕。

  她说了句“姚娘子随我来”便转身而去,没有多和姚欢攀谈的兴趣似的。

  姚欢盯着她的背影。

  好歹在那大相国寺旁的李夫人帽衫铺里开过眼界,姚欢辨出,这傲慢婢子穿的,比在场所有人都好得多,乃上等的织纹绫,还配了系有玉环的宫绦。

  必是刘婕妤身边有头有脸的贴身侍女无疑了。

  姚欢快步跟上,呼吸着清秋早晨浸润了寒意的空气,迷迷瞪瞪的脑子倒清醒了大半。

  忽地,阵阵清哮传来,姚欢循声望去,但见重顶飞梁、檐角高翘的宫阙之上,一排白鹤腾空而起,唳鸣阵阵,映着漫天霓霞的天穹,盘旋翱翔。

  姚欢看得呆了。

  这不就是后来的宋徽宗所画瑞鹤图的画面!

  只是,背景换了榴红色的万丈霞光,更教人如同仰望仙境。

  不过,片刻后,在毓秀殿的花厅里,姚欢看到刘婕妤的面貌时,更为惊叹。

  她想起洛神赋中,自己唯一能背的一句: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啊不,还能再背一句更贴切的:皎若太阳升朝霞。

  刘婕妤,这位如今被官家捧在手心的宠妾,今日披一件藕白色的双菱格蜀锦大袖衫,里头的内襦被红莲色的宫绦松松地系住腰身。

  女要俏,一身孝。刘婕妤本来就俏,俏得年轻,俏得娇嫩,穿了这般大面积白色的裙衫,更是被衬得艳若朝霞,全然看不出孕早期女子的颓苦相儿。

  她被贴身宫婢扶到椅子上坐了,探头打量了一番满桌子的菜式点心,才抬起双眸,春水流波似的目光定在了姚欢身上。

  “你多大了?”

  刘婕妤开口问道,嗓子带着懒洋洋的意味不说,那同时往锦垫上软软一靠的姿态,使她看起来,像一只窝在裘皮褥子里的波斯猫。

  “回婕妤,草民过了重阳节就十九了。”

  姚欢看着桌子腿儿,恭敬禀道。

  刘婕妤闻言,抿嘴作了夸张的惊异之色道:“啊?才十九?我瞧着,以为她有二十五六了呢。”

  她是对着方才那个去传姚欢的婢子说的,那婢子忙知趣地接上:“婕妤,市井做饭食行的妇人,操劳得厉害,风里来雨里去的,自是显老。”

  刘婕妤“唔”了一声,点头道:“人收拾得不怎么样,小菜做得倒是精致,这鸡脚真的没骨头呐,还有五种颜色。哪个是酸味的,你们夹一个我尝尝。”

  姚欢心道,啊?皇帝还没来,你可以先动筷子的?是宋朝宫廷规矩远没有清朝的大,还是因为小皇帝特别宠溺你、你就可以恃宠而骄了?

  她正诧异,只听刘婕妤又道:“确实好吃。郝随的江清月近人,鲜是鲜,但没有酸味,不够有趣。你这是用什么法子调出的酸味?”

  姚欢道:“回婕妤,是用的刚运进御膳所的现采山楂。”

  “哦,怪不得,这鸡脚的颜色,瞧着也比其他几个好看,其他几个乌糟糟的,一副晦气样儿。我喜欢这个山楂的,就叫它一枝红艳露凝香吧,和江清月近人一样,也是李白的诗。官家最爱李太白诗词的雄浑潇洒,定会喜欢这两道菜名。你们觉得如何呀?”

  刘婕妤兴致颇高地打问左右,左右皆纷纷赞好。

  看来,还没有人敢告诉她,“江清月近人”的作者不是李白,是孟浩然。

  这位娘娘,上来就说宫外的女子老相,此刻又说别人辛辛苦苦、不睡觉做出来的菜式晦气样儿,真的是骨子里的没有教养。

  姚欢这般吐槽的同时,也知道,自己眼下所在的是千年前,是一个阶级不平等可以光明正大挂在嘴上的时代。

  皇帝的女人,哪怕是个妾,也可以将平民女子揉到泥巴里去。

  只是,这种认知,最多只能有助于姚欢不要将情绪表现在脸上,而她的心里,因记得史书所记刘婕妤的劣迹,因昨日见到刘婕妤虐杀猫儿的行为,因今日听到刘婕妤刻薄的言语,对这个只有皮囊好看、素质真不怎么样的女人,充满了厌恶。

第九十七章 椅子疑云(上)

  刘婕妤大约昨夜睡饱了觉,今天胃口不错,吃着吃着,竟把一大碟山楂鸡脚吃光了。

  她又心满意足地喝了几口枸杞莲子新米粥,方醒悟过来似的,正要问是何时辰、官家怎地还没来,外头已有小黄门疾步跑进来禀报。

  “婕妤,官家,官家不来毓秀宫了。今日晌午,官家会陪着向太后,去皇后的仁明殿赏桂,官家着人来传了话,倘使刘婕妤身子还好,用完早膳后,不妨先去仁明殿候着。”

  这小黄门,口齿倒清楚,但越说到后来,越露了怯音,脸上的表情,也是战战兢兢、如履冰冰的样儿。

  他说完,殿中寂静一片。

  两三个正服侍着刘婕妤吃东西的婢子,皆是立即停了手上的活儿,生怕那叮叮当当的声音,火上浇油地令刘婕妤发作。

  刘婕妤今日,原是有一场戏要演,乍闻此讯,倒无暇如平常那样恼怒。也好,左右都是在官家跟前,去皇后殿里闹,说不定比此处更精彩。

  刘婕妤于是盯着那小黄门看了片刻,忽地嫣然一笑,道:“喔,中宫的殿里到底瑞气逼人,连桂花都开得特别旺些。知道了,你腿快,跑两趟差,先去福宁殿告诉官家,再去隆佑宫告诉向太后,我身子好着呢,收拾收拾就去仁明殿,与大家一同赏桂。”

  小黄门如遇大赦,转身跑了。

  很多时候,在这深宫里,只是做个跑腿的闪送员,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姚欢跟着一大队人马,走在秋阳照耀的砂砾路上。

  本来,这个时辰,她应该是领了工钱,迎着阳光往东走,出东华门,悠哉游哉地逛逛附近的市场,问问租赁商铺的行情,憧憬一下开星巴克的计划,然后给姨母和美团买些胭脂水粉,给汝舟和阿四买双好鞋,平安喜乐地回家去。

  可惜,意外比工钱更早降临。

  一炷香前,刘婕妤宫里的小黄门带信回来,说是向太后有令,姚娘子也一起去赏桂。

  姚欢心中惴惴,不知向太后有什么想法。

  好吧,听天由命,只能先安慰下自己,虽然这个刘婕妤看着令人戳气,但马上要见到当今天子赵煦和皇后孟氏了,也权当作这趟皇家短工经历给自己的彩蛋吧。

  赵煦,神宗皇帝的儿子,后来的徽宗皇帝的哥哥,在两宋的赵家皇帝里,除了南宋那个被蒙古人逼得在崖山跳海的9岁末代皇帝赵昺,死得第二早的,便是赵煦了。按照史书记载,再过五年,公元1100年的正月,他就该龙驭宾天,享年24岁。

  但其实,临朝称制的祖母高太皇太后薨逝后,赵煦在亲政的短短七年内,所作所为还是可圈可点的。

  他和他的父亲神宗一样,在对待边患的态度上十分铁血,一改此前以司马光为首的旧党奉行的和谈方针,直接组建了以章楶(本中的章捷)、吕惠卿、刘氏家族、种氏家族等为核心领导者的西路边军格局,筑城修寨,通过一场场硬战蚕食西夏国土,如果不是赵煦死得早,西夏被北宋灭国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故此,在边患炽烈、大部分时间被各种长相风俗的少数民族兄弟吊打的大宋王朝,赵煦应该算是比较给中原皇帝长脸的一位了。

  而赵煦的皇后孟氏,人生比她的天子老公更精彩。

  孟氏出身低级官员家庭,因性格温婉不好斗、家中又无权势,反而被赵煦的祖母高太皇太后选中,成为赵煦的皇后。章惇与刘婕妤等人构陷的巫蛊案中,孟皇后被废,幽居宫外的道观。赵煦驾崩、赵佶登基后,曾布等人说服赵佶,迎回孟氏,恢复其皇后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