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欢 第61章

作者:空谷流韵 标签: 穿越重生

  萧清哥哥不出门,至少意味着两点,一是,姚氏似乎渐渐远离了他的心,二是,他也不容易接触到开封城里旁的漂亮女子。

  夜里,叶柔端上甜羹时,轻声劝着邵清:“先生,歇歇吧,若弓弩院的事成了,腊月未至,我们便可回到燕京城,无须萧林牙请奏,圣上自然要对你封官授爵,哪里还用参加这南朝的什么科举考试。”

  邵清释卷道:“若是弓弩院的事不成呢?那我还要试试另一条路,只要能在南朝进士及第,便有机会得个一官半职,假以时日,总能拿到神臂弩的营造法式。”

  叶柔忙接上:“那倒也是,我和吕刚仍可襄助先生。”

  邵清瞥了一眼放在案上的点心:“这是,梨汤?”

  叶柔笑吟吟道:“是将秋梨和芋艿切成小粒后熬煮的,还放了前日胡商送来的凉州枸杞。”

  “芋艿?怎地想到放这个?”

  “是弓弓弩院的杨作头教的。他说,每到重阳前后,开封人就用芋艿、山药和秋梨熬汤喝,他娘子从前,但凡他当夜值,就会给他送去。”

  “从前?”

  邵清敏感地抓到了这两个字。

  叶柔的笑容,从温存转成了讥诮:“那是他们年少恩爱的时候。后来,杨作头的岳家,托了几次关系,让他能入殿前司办差,他却一心要留在军器监做弓弩,这多年也没混出个名堂,弓弩院这样的外廷作坊,还要常常受内廷作坊的阉人们的气。他娘子便与他不谐了。”

  叶柔说完,目光熠熠地盯着邵清。

  待到沉思中的邵清终于想到抬头看她时,叶柔的目光适时地表现出躲闪之意,面颊也倏地红了。

  这已经是她练了许久的本事,此前,每次练习的时候,都会把对面的杨禹当作萧清哥哥。

  邵清淡然道:“所以,这个杨禹,已经开始与你说他心里的苦闷了?”

  叶柔微微得意:“男儿也未必就始终坚如磐石。他心里头苦,以为与我同病相怜,便对我,对我诉起衷肠来。前日我依了他所言,给他做了这秋梨芋头甜羹,他喝着喝着,忽地要来抓我的手。但是,但是我躲开了。”

  邵清并不想听这些试图讨得他怜惜与心疼的细节。

  眼前这女子,始终不明白,他邵清,对她,只喜欢有事说事的禀报。

  邵清起身,从书架角落处,抽出一本书。

  自沈家借来的《梦溪笔谈》

  他翻到那已经阅读过许多次的一页:“熙宁中,李定献偏架弩。似弓而施干镫。以镫距地而张之,射三百步,能洞重扎,谓之‘神臂弓’,最为利器。李定本党项羌酋,自投归朝廷,官至防团而死,诸子皆以骁勇雄于西边。”

  叶柔道:“先生,这一段,杨禹倒是与我说过另一番情形。说是他们院里的老匠人都说,献上神臂弩的,并非什么党项首领李定,而是一个叫李宏的边关汉人。那李宏全家被夏人屠尽,他才发了狠地要给朝廷献来这能克夏人铁骑的弓弩。”

  她顿了顿,似乎想到了有趣的瞬间,又道:“杨禹说到此节,因周遭无旁的人在听,忽地露了不忿之色,言道,宋军战力不足便是不足,教夏人屠了城也不是一次两次,我朝在边事上不如汉唐时,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又道是,边关多少捷报,不过都是边将勾结朝臣,虚奏军功而已。先生,没想到,这小小一个作头,倒还有几分血性呢。”

  邵清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叶柔,我已说过,南人中有许多,虽非大富大贵、功名加身之人,心胸见识却都非等闲之辈。”

  叶柔顺从地道声“是”

  她已经打定主意,绝不再像刚来时那样露出童年时与萧哥哥撒娇斗嘴的习惯。

  他无论怎么教训,自己都乖乖地听。他吩咐去做什么,自己就加倍地做好。

  叶柔相信,天下男子仍有共性。

  既然杨禹那样见多识广也资质不俗的男子,都能向自己缴械,那么,萧哥哥也未必是一块焐不化的冰。

  邵清指着书中“似弓而施干镫,以镫距地而张之”那句,对叶柔:“沈经略使当年领过朝廷的军器监,也打过西夏人,只是毕竟涉及国朝武备机密,他在此书中也不过寥寥数语,仅陈述了神臂弩的来历和骇人之处。唯有这句略见端倪,你在弓弩院做了这些时日厨娘,给军匠们送饭时,可看到类似的竹木部分?”

  叶柔凝神回忆:“有,杨禹有好几次,就在院里试拉匠人们做了一半的机关,须垂直向下抵住铜镫,方能装上弩箭。”

  “好,装作好奇地问问他,如果那就是神臂弩的一部分,再想办法去看看,弓弩院哪间房里,削制神臂弩。营造法式,应就在彼处。”

  叶柔终于抿嘴,畅然笑道:“世子,我已有了个主意。”

  她因太得意,又将“世子”二字脱口而出。

  但这一回,邵清没有纠正她。

  听完叶柔的谋划,邵清闭目深思,半晌后睁开眼,缓缓道:“便依你的,去安排吧。”

  他拿起调羹,舀了一口秋梨芋艿羹,始终拧着的眉头,舒展开来。

  “确实清甜润喉。”

  邵清由衷赞道,“不放酸酪,很好。”

  他说完,抬眼望着叶柔,不再吝啬笑意。

  叶柔觉得,被笑意包裹的一瞬间,自己的心都化了。

第111章 弓弩院的私会(下)

  北宋初年,兵器修造的职责,归入三司使下辖的盐铁使中。

  盐铁使下,共有七个案,其中,“胄案”执掌“修护河渠,给造军器名物,及军器作坊、弓弩院诸物”

  太祖太宗时,宋军常与辽国开战,武备制造还算精良。

  而到了真宗朝,宋辽澶渊之盟后,边事渐息,军器这件事,似乎变得不那么紧迫了。此时大宋立国已数十年,三司使负责的事务杂冗,加之胄案的主事官员又频频调动,胄案内部开始混乱,乃至腐败。

  有的官员侵占良匠的工时,勒令他们为自己家打造家具。有的官员招聘工匠时,尽收些低廉的老幼残弱者,克扣下费用,中饱私囊。

  还有些官儿,虽不贪,却是京中达官贵戚的子弟,不过来混个资历等着升迁。

  若问他们焚香赏画点茶写词,他们能给你说得头头是道,但一说起兵戈箭矢,他们连能用的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还怎么判断优劣、督造尽责?

  于是,盐铁使胄案出产的甲胄弓弩刀枪等武器,劣不堪用。

  总算,到了熙宁变法时,神宗皇帝废胄案,设立“军器监”置正副判官各一人,下领丞、主簿、勾当公事等官职。到了元丰年间,正副判官更名为“监”和“少监”

  自此,军器监的运营和发展,被朝廷尊为富国强兵策略的重要组成部分,历任一把手中,出现过吕惠卿、章惇、沈括这样的重量级人物。

  而弓弩院,是个时而游离于军器监、由宦官们管理的作坊,时而又因西夏战事吃紧、重新由军器监掌管。

  不过,大宋绍圣二年,开封弓弩院的杨禹杨作头时常心神不宁,倒并非因制作弩机的任务又繁重了,而是因为一个女子。

  话说这一年的重阳,与往昔可真不同。

  照理,这个时节,应是“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的好天气,然而,自三日前开始,秋雨便未停过,从最初的淅淅沥沥到骤如瓢泼,下得骇人。

  酉初,晦色弥漫的雨帘里,叶柔披着蓑衣,提着盖紧油布的箧篮,走到弓弩院后门。

  她还不及抬手叩门,门就开了。

  “杨作头!”

  叶柔轻唤一声,“你不是一直等在此处吧?”

  杨禹语意温存道:“那又如何,天天见你,也见不够。”

  二人穿过搭在场院间的一个个堆放角筋竹爿等物料的大棚子,终于步入一处小院,又进到屋中。

  叶柔放下箧篮,刚脱下蓑衣,一块柔软的绒圈锦帕便裹住了她的头。

  叶柔一骇,想躲,口中低呼:“杨作头!”

  杨禹道:“莫动,给你擦干雨水。已过了寒露节气,当心受凉,伤了身子。”

  又含了嗔意道:“虽在院里,但现下只剩了你我,你不必作了那般见外的称呼。”

  叶柔心头一喜,面上却赧色骤显,娇娇糯糯地唤了一声:“杨哥哥。”

  她眼里,却仍是露了疑虑:“他们,不会回来吧?”

  杨禹笑道:“朝廷才给他们几个钱,他们会如此勤勉?重阳节本就是国朝假期,以往于假日里留宿当值的,都是平时被欺负的年迈老工,此番我寻个借口将他们遣回家去,他们正是巴不得的,还不是未到午时就纷纷走了。”

  继而,他侧头望向廊檐下断线珍珠似滴落下的雨水道:“再说,这大的雨,谁还愿意出门。除了你……”

  叶柔辨出男子话中的挑诱之色,这是她意料之中的,她并不惊恐或讨厌,只是想控制事态的节奏。

  她于是抬手轻轻拽下锦帕,刻意岔开了话题:“说来真是奇事,何曾见过,重阳前后,这般烈雨倾盆,倒似春汛时令。”

  杨禹轻嗤一声:“坊间都传,是官家一亲政,就不惜又违祖制,将当年拗相公王安石那套翻出来,偏偏如今推行新法的,是比王相公还恶狠狠的章相公。怕是,宣仁太后在天之灵,发了怒……”

  叶柔暗道,果然,男子一论及时局,便起了另一番兴致,连好色的本性,都抛在一旁了。

  叶柔一面听杨禹唠叨,一面掀了箧筐上的油布,打开盖子,小心翼翼地取出里头的各样酒食。

  她方才一进屋,离了哗哗的雨声,就敏锐地听到了杨禹身上的钥匙响声,此刻眼锋扫去,那串能打开弓弩院几间重要屋子的钥匙,就挂在他灰色绸袍的铜头皮带上。

  杨禹畅谈了一番国事,扭头见叶柔已将三四盘肉菜、一壶酒摆了出来。

  油灯的光影摇曳,映得这樱唇微抿、鬓发湿漉漉的女子,越发动人。

  老房子失火,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杨禹实在不想再克制了。

  他靠过去,从身后揽住叶柔的腰,用下巴蹭着女子的耳根:“今晚莫走了,左右你那混球男人回乡奔丧,你说邵先生又去了应天书院,你不回抚顺坊,哪个会晓得?”

  叶柔身子一僵。

  她对这一刻有些准备,然而毕竟是未经人事的女孩儿家的身子,心底霎时泛上一层慌乱,生怕自己下意识的表现,教杨禹这样有经验的男子觉得古怪,更怕杨禹过于性急,自己掌控不了他。

  但很快,她想到院外等着的人,斗志骤炽。

  她暗暗咬了咬后牙槽,缩身挣脱了杨禹的怀抱:“杨哥哥,一切都依你。”

  叶柔的嗓音幽幽的,轻得蚊子似的,更惹人怜爱。

  杨禹见她的脸红成了绯霞一般,不禁喜意盈胸,又听她追了一句“酒肉都是冷的,我去烧水,热菜烫酒”也不拦她,看她窈窕的身影闪出了门。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雨势更疾,杨禹的酒兴,也像这豪雨一般泼洒。

  平时他在家小酌一两杯,自己的妇人便要夹枪带棒地刻薄,说他只有喝酒的时候是有出息的。

  而眼前这年轻可人的小娘子,给他夹菜,为他斟酒,看着他笑,与他诉着衷肠,着实让他觉得,自己已仿佛身临仙界,管他娘的人世间的出息二字。

  同样是出嫁了的妇人,怎地差别这般大呢!

  唔,好,喝,再喝一杯,且趁醉意一亲芳泽,岂非更是人间极乐?

  叶柔,则越到后来,越紧张。

  邵先生不让用蒙汗药,只在酒里调了另一味不知什么药,说是会随着酒劲渐渐起作用。如此,杨作头才不会发现,只以为自己是酒量不行。

  杨禹平素在弓弩院时,不苟言笑,严苛得很,更不会喝酒。叶柔只有一次,听来视察的军器监丞取笑杨禹徒有酒风、没有酒量,才猜测他易被灌醉。

  然而此际,杨禹快将整整一瓶醇酿饮尽了,怎地还未昏过去。

  叶柔正心头打鼓时,杨禹目光迷离、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似乎用尽全力地去抓叶柔的肩膀:“今夜你在,我怎么舍得真的醉……”

  只听“咚”地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