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坡鱼
这是入冬时萨仁重新做的木地板,不是多昂贵的木料,没有涂漆刷颜料,就是白木板,下边走水,上边铺上地毯,整个包里暖洋洋的,还不干燥,连工人们的包里都弄上了。
好多工人为了这点温度,抢着留下来值班。
这位主任还真就兴致满满的研究了一遍,又看看水管子怎么固定的,其他缝隙怎么填充的,最后说:“真好,没想到你们这蒙古包都比我们家属院强,家属院说是有暖气,只晚上烧,你睡着了暖气滚烫,你醒了暖气拔凉,还说是合理调节省煤省人力,其实就是抠门。”
“公家的厂子还能这么抠?”
“管财会的就那脾气,我们有什么法子,其实我们干多干少,都那点死工资……”
唠唠叨叨的,萨仁才算听明白,这位是特意来说他们跟自家没有竞争关系吧,难不成他们知道自己曾经怀疑过他们了?
“我这牧场也难啊,秋里一场大火差点没烧到营地,还好我们割了不少干草,要不然今冬牛羊都没得吃。你猜这火是怎么起来的?”
萨仁跟人家说了阿勒坦的事,对方就说:“这我倒是知道,家属院里那些闲得没事干的退休老头老太太整天叨叨,他们除了说阿勒坦跟乔寡妇的事,还说刘工家的儿子,说他进牛奶厂是阿勒坦教的。”
刘工的儿子?估计就是孟大凤的暗恋对象吧。
“不是说他抓住投毒的人了吗?”
“那个投毒的人是个傻子,据说以前有几百头羊,后来放牧跑远了碰上了狼群,偏他那天他起的急,出去放羊什么也没带,还骣骑着去的,赶不跑狼,还被狼围了,据说狼撕咬了他小腿上的肉,还舔他的脸,虽然捡了条命,但人吓傻了。”
骣骑就是不加马鞍,去放羊加上马鞍马镫碰到狼可以用马镫制造响声吓走狼,要不自带着猎抢或是二踢脚,布鲁也成,布鲁是蒙古特有的防狼神器,一种投掷工具。
什么也不带,被狼围了,马还跑不了,那是挺惨的。
萨仁印象里好像也见过这人,他有家,旗里也给他补贴,就是什么事也不干天天在街上转悠。
“你是说阿勒坦指使傻子去投毒,再让李工的儿子去阻拦,以此立功吗?”
第288章 笔友
这位主任说:“对,但还不止这事,有人举报李工儿子,我们就盘问他,这孩子不经吓,一盘问就都说了。阿勒坦不止教他怎么立功进厂子,还想着去你那里,给你立个功,重新回到你的牧场。”
萨仁已经知道是阿勒坦放的火了,看他当时的样子,萨仁真的信了他是不小心引起了火灾。可现在人家找上门说阿勒坦想立功,这什么意思?先放火再救火吗?
萨仁觉得阿勒坦没那么蠢,在草原上长大的人,是不会做这种蠢事的,当时草都干了,点一处很快就燎原,他怎么救?救得过来吗?
总不能也找个傻子放火,他给拦住吧。不过反正阿勒坦就算立功也不可能出来,到底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已经不重要了。
“我知道了,多谢告知,你大过年的跑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事?”
“当然了,你一个人支撑这么大的厂子,多不容易,虽说阿勒坦已经被抓起来了,但他做的这恶心事,一定得让你知道,也给你提个醒,不要太轻信别人。”
萨仁点点头,不管怎样,都得谢谢人家的好意,既然来了自然是要留饭的,年货都备齐了,一直有货车去呼市,鸡鸭鱼肉都备着呢,就在杂物包里冻着。
阿妈把鱼肉跟羊肉一起炖了,这两样放一起是鲜上加鲜,而且用的是汉人做鱼羊鲜的做法,一揭锅就满包的香味。然后又切了一盘子烤羊腿,用肉丸子炖了个白菜粉条,又有死面的羊肉包子跟喧乎热腾蒙古大饼。
萨仁又做了双皮奶,上边撒了点洗好的葡萄干,看着就诱人。
这位主任家是双职工,还有职务,工资肯定不少,不过她家孩子多,生了四个,仨小子,还都是特能吃的时候,家里一般都只做管饱的饭,就算到了年根子底下也没这么丰盛的吃过一回儿。
“太多了,这是你们过年吃的吧,一个菜就行,可不要再上了,免得你们过年也过不好。”
萨仁见她一直客气,就说:“家常便饭而已,平时我们也这么吃,放羊的还能缺肉吃吗?您放心吃吧,等走的时候再带上一条羊腿给孩子们吃。”
这位主任姓齐,她来的时候就带了一包点心,换人家一条羊腿回去,还挺不好意思的。
“我算是见识到牧民的热情了!”她吃了不少菜,又夸萨仁阿妈手艺好。
萨仁阿妈就笑:“都是我家萨仁教我的,我煮肉就是白水煮,什么调料都不用放。”
萨仁叫了哈森当陪客,她嘴巧,跟齐主任聊起来了,齐主任吃得开心,聊得也挺开心,差点忘记了正事。
等吃完,人家在给她打包羊腿时,她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十分突兀地说:“萨仁,听说你们的袋装奶销售的不错啊,高湿加热后就能保存很长时间吗?有没有放防腐剂?”
“肯定没有防腐剂,也不单纯是高温加热,我们用的是巴氏灭菌法。”
齐主任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说出来了,这应该算是商业机密吧。
萨仁没打算搞垄断,她的理念跟法子都是借助前人的,就是组合机费了点事,没必要把些当商业机密。
齐主任只记住这个词,并没细问具体怎么做,反而问她:“那你们这制奶机从哪儿买的呢?”
萨仁听到这里就确定了她的来意,一开始自己还怀疑人家把她当竞争对手,哪想到他们这么大咧咧的跑来问她怎么做袋装奶。
巴氏消毒不是秘密,他们自己也可以查到,可这种机子却不好做出来,这可是军工厂的附属厂做出来的,萨仁不确定人家现在还接不接活,只能说:“这机子拖了关系,现在人家还做不做我也不清楚,你们想做的话可以先找中原机械厂。”
齐主任还以为她是在推诿,这也正常,人家赚钱的路子凭什么都告诉你。
她就笑道:“萨仁,我真不是来刺探机密的,就是来跟你说下阿勒坦的消息,顺便问问。”
萨仁笑道:“这算什么机密,我不做袋装奶,别人迟早也会做的,技术很简单,不需要保密。”
齐主任就笑得更开怀了:“大家都知道你大方,当初你们搞牧场的时候就让附近的牧民免费学技术。”
所以还是来学技术的?怎么非得这时候来?明天就是大年三十,萨仁不解,不过还是让哈森带着她去车间参观了。
齐主任在车间问了各种问题,哈森被萨仁叮嘱了,知无不答,她自然更满意了,转了一圈,说了不少感谢的话,带着羊腿走了。
哈森有点不解:“为什么要让他们学?学了跟咱们竞争吗?”
“迟早都会有竞争者,这钱总不能全让咱们赚了,再说这种技术不是秘密,这种机子也不难做出来,干脆就大方一点,有竞争者怕什么,咱们只要能保证产品质量,把价格稳住就不会被淘汰。”
萨仁信心十足,哈森也不好再说什么,而且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谁也没心思再想别的了。
这次过年值班的有三十来位,李雪景本来不想走,可她堂姐初五要结婚,她怎么也得回去参加婚礼。呼特年前请了几天家,回去安顿好,又回来值班了。古博士也是年前请假,说是去看父母了,过年又回来了。
萨仁阿妈就说:“本来我看着古博士还挺不错,配得上咱们萨仁,可这大过年的都不跟父母一块过,太没孝心了。”
呼特他们家就在草原上,想回去骑马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到,他也经常时不时的回家看看父母,有时候还能连着休息几天。
可古博士不倒班也不休息,萨仁让他周六日休息,他不是在宿舍看书就是去学习角教学生,或是骑马去巡视草场。
达愣爷爷也觉得古博士有点古怪,他那工作在达愣爷爷看来就是可有可无,草原还需要调剂?需要统筹?环境好了动物们自然就来了,反正在他看来古博士就是靠着他博士头衔吃闲饭的。
古博士过年跑来萨仁家吃饭,发现这两位都对自己不太热情了,还挺奇怪,跟萨仁说了,萨仁笑道:“你还想怎么热情啊,他们以前是觉得咱们两个有戏,现在知道咱们只是哥们了,自然把你当个普通员工。”
古博士苦着脸:“我怎么就没戏了!当兵的就那么好?”
“我可没提他!”
“我一说当兵的你就说他,他是谁?还不承认!”
古博士挺苦恼的,他用英文名字给牧场写了信,说在京市喝到了朋友带回来的牛奶,看到地址对牧场感很兴趣,想交个笔友。地址写的是萨仁牧场,收信人写的是牧场主,他知道信肯定能到萨仁手里。
现在的电台还有报纸夹缝里很多找笔友的广告,花上几毛钱就能留个地址留个名字,让有缘人写信,找笔友挺流行的,看到牛奶袋子上的地址就写信找笔友,在这种氛围下听起来一点也不奇怪。
古博士是看萨仁跟雷庭州有来有往的写信,就以为萨仁喜欢这种方式,可他就在牧场怎么写信?写情书吧,怕人家给扔回来,这才想了这么个曲折的法子。
结果萨仁拆开一看,里边说要交笔友,后续她根本就没看,直接扔给了其其格:“你不是在练汉字吗?给人家回信吧,说说草原风土人情,问问他那边的环境都可以,就是别涉及年龄婚否,更别谈情说爱,笔友都不靠谱。”
其其格没交过笔友,接了信还挺兴奋,把古博士给气得不轻,他还特意托了个京市的朋友代他收信,收了信再寄给他,他写了回信再寄去京市,由朋友寄给萨仁。
古博士做为一个恋爱白痴,在环保局里被女同事追都感觉不到的迟钝分子。他觉得他绞尽脑汁想出的主意绝妙极了,结果人家不只不肯回信,还只看了一眼,就扔给学生了!他可不气死嘛。
其其格又是查字典又是问人,一句一句的斟酌,描述着草原上的壮阔景色,恨不得把一年四季的景色都写进去,等写好了信,她又誊写一遍,誊写完了又觉得信纸不够高级,跑去萨仁那里要了几张印着萨仁牧场字样跟花纹的信纸,再次誊写一遍。
这么郑重其事地写了一封信,她对这个笔友更好奇了,忍不住在信纸背面写了一句,欢迎来萨仁牧场玩,还写了五月到十月是最佳游玩季节。
这姑娘觉得这不算是谈情说爱,这是在给牧场拉客呢,反正他们时不时的都能接到散客。
光这封信她写了四五天,信封上的字都一笔一划写得特别认真,然后把地址核对几遍才寄出去,再然后就石沉大海了!
这事也把其其格气着了,她现在能非常流利的念出那个英文名字,各种骂,说看着写的信像个文化人,其实是个背信弃义的人。她正学成语呢,反正合适不合适的都拿来骂,又显得文雅又显得她有文化。
然后古博士就听着自己的英文名字跟各种贬义成语混搭在一起,没完没了,搞得他都不想去学习角了。
萨仁根本不知道那封信是他写的,还安慰其其格,让她听广播再找笔友。
可其其格大概是伤了,在那封信上投入了太多精力跟感情,再不想找笔友了,还说这都是骗人的玩意。
古博士想起这些糟心事,对雷庭州更有意见了,怎么他每封信她都会回呢?他们怎么就那么多话可说呢?
萨仁是牧场的主心骨,家里人也完全放心她,甚至开始依赖她,她根本找不到可以诉苦的对象,尤其是火灾的事,她不想一直提,让大家觉得她放不下,但在信里可以跟雷庭州探讨一下有可能的情况,也算是解压了。
雷庭州还托朋友给她寄了最新版本的《福尔摩斯探案集》,一共五册,还是简体的,说让她看看找找灵感。
这次阿勒坦的事萨仁也跟雷庭州说了,她觉得阿勒坦当时说的才是实话,他在牧场打转时并没想着放火,齐主任来跟她说的只是猜测,阿勒坦教李工儿子用立功的方式进牛奶厂,不代表他自己想用立功的方式求得她的原谅。
雷庭州回信时说:‘也许想立功的是齐主任,她腊月二十九来你的牧场参观,肯定很急切,总得找个理由。对于阿勒坦,我只能说,再恶的人也有善的一面,我相信这世上有天生邪恶的人,但善恶一线间也是真的,第一步走错了就再难回头,也许他想放火但没放火也许他想贩碡却没贩碡,只能做个废物,躲在别人家里吃软饭。’
萨仁并没想讨论关于善恶这种深奥的话题,但从雷庭州的回信里,似乎感觉到他情绪不对,这次回信时,她开始考虑两人关系,持笔半晌一个字都没落下。
第289章 左右手
雷庭州收到萨仁的信问他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他看完信愣了很久,拿着信一时有点不知所措,他回忆着自己给萨仁写的信,好像没提他的事更没表露出任何情绪,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下次写信他只说自己分去了西南军区,其他事一概没提,他想成为萨仁的依靠,那就不能在她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过了年,又是一场雪,萨仁躺在暖和的蒙古包里听着外边的狼嚎声,不由叹口气,雪厚了货就运不出去,还是得暂停车间。
她刚想起身去车间,包门被人拍的啪啪响,阿爸在门外说:“萨仁,赶紧起来去办公室,有人找你。”
萨仁皱眉,下着雪呢谁来找自己,不会是出事了吧。她赶紧把外袍穿上,又特意穿了防雪暖和的高靴。
出去一看,阿爸就在门外撑着油纸等着她呢,“我送你过去。”
“这点雪算什么,您赶紧回去暖和着吧。”
阿爸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哪里能放心她一个人,肯定要跟着过去,他说:“一直跟着你的那丫头过来喊人,看样子挺急的,话都说不清。”
肯定是其其格,她虽然才十五,但一直在大人堆里,说话办事都很老练,跟个小大人一样,怎么会话都说不清?
萨仁加快了脚步,到了办公室一看,就傻眼了,呼特半个身子血淋淋的,眼见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她一边过去摸脉,一边冲一边趴着哭个不停的哈森吼:“别哭了,这是怎么回事?”
哈森抽噎着小声说:“他,不,我们去套狼了!结果中了埋伏!”
“谁的埋伏?”
“狼的啊!大概它们是在等黄羊,结果我们顺着它们的痕迹闯进去了。”
萨仁那个气啊,淹死的都是会水的这句老话果然是真理,呼特跟哈森全都是草原上长大的,对狼的习性比她可了解多了,两个大活人能跑去狼的包围圈!
这狼也是成精了,胆子够大啊,敢围攻人?
其其格起的早,本想去看书,一出来就看到血肉模糊的呼特被哈森带回来,当时她就吓傻了,这时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点,就好奇地问:“他们只骑了一匹马回来,估计另外那匹马被狼给吃了,狼是冲着马去的,你们下马跑就行了,怎么还把人咬成这样了?”
哈森只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