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坡鱼
曹理云回来了就开始唉声叹气的,心烦意乱的廖正义更烦了,问他:“怎么了?”
“萨仁被推荐上大学了。”
廖正义一下子翻身坐起来,手里的书掉了都没顾上捡,他看着曹理云:“你在说一遍!”
“萨仁被推荐上大学了,军医大学!”
廖正义艰难地搓了把脸,他该替她高兴的,那么好的大学,进去了肯定前程似锦。
可想想他们自己,高中毕业就跑来下乡,再没有上大学的机会了,以前旗里有推荐大学的名额,可都没分到查达,这里只有十一个知青,哪怕有一个名额分到这里,他们也有机会啊。
可不知道是太偏远,还是刘队长没有去争取,反正是哪年都没有名额。
现在听到萨仁被推荐上大学,廖正义跟曹理云心里都五味杂陈,人家别说高中了,连小学都没上过,就上个扫盲班,他们还是萨仁的老师,在扫盲班里她确实聪明也够勤奋,可再怎么也没正式上过学啊。
她让大李小李找来那些书,确实也天天换着看,可再怎么看能比得过他们上过学的人吗?
结果人家又会侍弄牛羊,又会给人看病,还有了正式的工作,曾经当过副站长,居然还被推荐上大学!
廖正义也不是嫉妒,就是跟自己对比着就难受,谁想到曹理云突然道:“知道吗?萨仁不想去上大学,拒绝了人家的推荐。”
“啊?”廖正义愣住,完全理解不了,“为什么不去?这么好的机会,不去太可惜了吧。”
“谁知道呢,反正没去,好像说要建设草原,扎根基层吧。”
“上完大学就不能建设草原了?这什么逻辑?不行我得去找他。”
于是廖正义又找来羊棚,萨仁一见他就头疼,不会又要劝她吧,她就抢着说:“我已经给人家看完了,人都走了,很顺利没出任何问题,廖知青,你真不用替我操心,再说咱俩就是普通同志关系,你这样容易让别人误会。”
廖正义一路准备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他跟自己连普通同志关系都不如吧,萨仁最近都不怎么理他。
“为什么不去上大学?”
“我用得着跟你解释吗?”萨仁有点莫名其妙。
“你知道我们有多想上大学吗?可我们上不了,你有机会却不去上,简直就是浪费机会浪费生命!”廖正义终于把心里话喊出来了。
萨仁皱眉,这人吧,脑子绝对有问题,不过看他那沉重的表情,萨仁叹口气,还是说:“你想上就好好看书,赵医生那里不是有套高中教材吗?常看着,万一哪天恢复高考,你不就有机会了。”
廖正义并不想听她安慰自己,他是真觉得可惜,觉得她错过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可人家自己一点不在乎,廖正义无奈走开,一会儿又回来了:“萨仁,有件事我要跟你坦白。”
萨仁翻个白眼,又出什么幺蛾子了?难不成他想要这个推荐名额?
哪想到廖正义说:“是我举报了你,对不起,我只是太担心你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萨仁赶紧把人叫住:“什么意思?你举报了我?举报我什么?在哪儿举报的?”
廖正义有些羞惭地说:“我本来不想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可我拦不住你,于是我就跟他们说要给他们师长做手术的是兽医。”
萨仁这才明白为什么参谋长出动了直升机,还来的那么及时。她就说嘛,像严军长这样的人做事肯定周全,既然他决定让她给医治,肯定会把所有麻烦处理好,怎么会突然有人跑出来阻止。
原来是有人举报她,她看着一脸诚恳认真道歉的廖正义骂道:“你这脑回路也太奇葩了吧,口口声声为我好,居然跑去举报我?如果人家觉得我在招摇撞骗把我抓起来怎么办?你会替我解释清楚吗?如果我被关起来你会替我打官司吗?你不会吧,恐怕你还得说看吧,我劝她了,她不肯听。”
廖正义真的是为她好,他是跑去旗里邮局打电话举报的,当时他只想着阻止她犯傻,谁都劝不了她,那就让军队的人知道她只是兽医,其实这也不算是举报只是说出实情,请他们规避风险。
他知道说出来萨仁会生气,可没想到她会这么生气。
“萨仁,你听我解释。”
萨仁都懒得跟他说话了,就这样的男主最后还成就事业,光耀门楣成了成功人士,这主角光环怕是得开满吧。
她哼了一声,语气坚定地说:“我再说最后一遍,我的事你少管。”
萨仁说完把马牵出来去草原上散心了,躲在一旁的大李小李凑了过来。
大李拍拍廖正义的肩膀:“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蠢的。”
“就是啊,追女孩子不是你这么追的,就这还痴心妄想?萨仁不把你当仇人,是因为她善良。”小李也看不下去了,他是真挺生气的,萨仁说的不对吗,跟他有什么事,非要乱出头?
廖正义苦笑着回了自己包里,曹理云还在那儿唉声叹气:“廖正义,我可不想一辈子窝在草原上,咱们得想个办法,哪怕是跟萨仁一样去畜牧站或是交通队里打个杂,只要能进公家单位,慢慢熬嘛,总有熬出头的一天。不趁年轻搏一搏,一辈子老死在这个地方吗?人家牧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咱们能甘心?”
廖正义怎么能甘心,想想大李小李对他的嘲讽,想想萨仁的爱搭不理,为什么啊,还不是因为他们都比自己混得好。萨仁是畜牧站的正式工,大李小李一直在查达分站帮忙,也算是临时工了。
只有他们跟牧民一样跑老远去放羊捡牛粪,廖正义看着越说越意气风发的曹理云也激动起来。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跟萨仁学是学不来的,人家估计是家传的医术,不是说那药獾的药方就是她家的吗?”
廖正义叹口气,自然是学不来的,“你就说咱们该怎么办吧。”
曹理云问他:“你手头还有多少钱?”
廖正义翻了翻书包,有零有整的六块八毛四角。
“这也不够啊。”曹理云一边说着一边开始翻他自己的包。
廖正义伸着脖子问:“不够什么?”
“求人办事啊,我堂哥的大舅子跟方旗长是一个地方的,在老家时关系还不错,找人拖关系主要是能搭上话,再远的关系只要搭上话,再把东西准备足了,事都好办。”
“你是说咱们行贿?”
曹理云恨不得扇他一巴掌让他清醒清醒:“这哪是行贿,就是给老乡送点礼,让他给咱们找找机会。咱们有文化有干劲,缺的就是机会,如果能去旗里好好干,没准明年能摸到大学名额,在查达可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廖正义还真就被曹理云说动了,可两人都没什么钱,能买什么礼物。
曹理云就提议去打猎,把猎物皮毛送给方旗长,或是卖掉再给买合适的东西。
“多采点蘑菇去旗里卖也行啊。”廖正义也想出个主意。
伊林左旗只交界处有个劳改农场,其他地方没有种植田,都是草原,鲜菜少,蘑菇木耳这种菜十分吃香,现在又是秋雨季,有几片草原,蘑菇到处都是。
曹理云对采蘑菇不太感兴趣,对廖正义说:“就怕你认不全,万一采到毒蘑菇咱们可就惨了。”
“放心吧,我跟一位老人家学过。”
于是两人跑到草原上找蘑菇抓野兔,甚至期盼着能碰到黄羊群,还学着牧民在黄羊出没的地方做了陷阱。
他们正在忙活的时候,方旗长也收到了通知,上边让他停止接受调查,通知上也没说缘由。
方旗长哪里肯坐以待毙,想把纪委的熟人约出来问问情况,却发现他一个也约不出来了。
第47章 后悔药
方旗长以为是胡建华偷挖人参时的胡言乱语传了出去,有人举报他收受贿赂,心里把胡建华骂个半死,却也没别的办法。
胡建华一心想着钻营,怎么可能好好在农场改造,早就找人开了病假条,回家里养病。他虽然没挖到人参,却也凑钱买了几两好茶叶,别看只有几两,这可是市面上很少见的品种。
他还不知道方旗长已经被调查了,兴冲冲的跑去他家,却吃了个闭门羹。
不给开门,难道是嫌弃自己拎的东西太少了?茶叶是好东西,但拿在手里确实轻飘飘的,于是胡建华马上跑去商店买了两瓶好酒,方旗长不抽烟,但好酒,这下子礼总不算轻了吧。
再去敲门,还是没人开,胡建华跟方旗长是老关系了,他能听见屋里有人,但就是不开门,他可不以为人家是不欢迎他,以方旗长的尿性,别管多少东西给送就接着,怎么可能不欢迎。
胡建华以为是人家家里不方便,家属院里人多眼杂,东西好不容易避着人拿过来了,怎么能再拿回去。他干脆就把东西放到门口,从门缝往里喊:“方旗长,我是胡建华啊,您让我帮您捎的好酒好茶叶到了,我给放门口了,您开门拿的时候小心点。”
胡建华觉得自己说得挺体面,没说送礼,只说方旗长让捎的,被人听见了也没事。
他转身要走,想着过两天再拎两包点心过来说话,礼多人不怪嘛。
刚走出没几步,他就听见后边门开了,胡建华心中一喜,马上堆起笑脸回身要打招呼。
出来的正是方旗长,不过他可不像胡建华想象中那么高兴,只见他面沉似水,语气愠怒:“这是干什么?谁让你捎酒了?胡建华同志,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他不光说,他还把那两袋子东西给扔出来了,酒瓶子哪里经得起扔,落地就碎,装茶叶的袋子也被酒水打湿,胡建华一脸懵逼,方旗长这是疯了吗?
不过他很还算识时务,见人家发怒,马上就道歉:“对不住啊方旗长,是我的错,您两袖清风,一心为人民服务,怎么会收礼,是我想差了。”
方旗长这才脸色好了点,但到底把胡建华狠狠骂了一顿,声音还不小,左邻右舍都能听见,他一边骂胡建华,一边叮嘱自己老婆,要是在门口发现东西千万不要拿回家,这些人太能钻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上了他们的套。
把胡建华给气的啊,用得着别人给你下套吗,你自己不是经常张口要这要那吗。
年初的时候方旗长家要在院子里盖个小厨房,人家什么也不买,只跟这个说跟那个提,就有人说家里有盖房剩下来不用的旧砖,放着也是占地方,给方旗长送过来了。又有人说自家亲戚能打门窗,东北林区的亲戚也不缺木材,顺手的事。还有人的亲戚会盖房,闲着没事就过来帮忙了。
人家真的是什么都没出,一群人自带干粮自带砖木跟工具,一天时间就给他把小厨房盖起来了。据说中午来干活的人啃干粮喝凉水,方旗长媳妇看不下去给冲了鸡蛋汤,这就算是人家盖厨房的成本了。
当时胡建华没能帮上忙,但过后买了个质量很好的铁炉子给送过去了,还帮着重新弄了弄烟筒。
你说这样一个人,居然好意思标榜自己有多廉洁,脸皮得有多厚。
胡建华被骂的血直往脑门上冲,这是看自己提拔不起来了啊,要不然能这么对自己?被人指着鼻子骂难受,发现自己再没机会翻身了更难受。
胡建华差点破罐子破摔,想把方旗长做过的那些事,收过的那些礼都抖搂出来,不过还好理智尚存,哈腰赔笑低头道歉,然后灰溜溜地走了。
好不容易找到方旗长家的廖正义跟曹理云躲在墙角,都看傻眼了,方旗长居然不收礼的?这跟传闻的不太一样啊,可看他骂得正义凛然,义愤填膺的,两人都有点怕,这幸亏是有人在他们前边去趟雷了,不然被骂的就是他们。
两人再不敢过去,赶紧往回走,廖正义越想越羞惭,自己做的这叫什么事呢?人家萨仁做好事,他跑去举报,再说是担心她,举报这种行为也令人鄙视。
动不动就举报人好像他自己有多正义多清白一样,结果转过头就跑来给领导送礼,方旗长骂的那些话就像在骂他一样,再想想萨仁对他的鄙视,廖正义恨不得甩自己两个耳光,他最近干的这都叫什么事!对得起爷爷给自己起的名字吗?
曹理云还在一边问他,他们刚来时旗里负责接送知青的干部他还记不记得。
“我只记得姓刘,好像是个主任,咱们要不去知青办找他吧。”
廖正义摇摇头,把手里的东西塞到曹理云手里:“你自己去吧,我不想再找人送礼。”
他说完就走,把曹理云给气的,当谁想嘛,这不是没办法吗?
胡建华等到家还没缓过来,也没想清楚接下来要怎么做,刚坐下没两分钟,他老婆就回来了,他老婆也在旗委上班,以前是后勤坐办公室的,被他牵连,成了打杂的,心里能没气吗。
见他回来了就干坐着,他老婆就嘟囔开了,胡建华刚想骂老婆,就听他老婆说:“打你的那个萨仁,听说要官复原职了,好像上边有人来调查她,说她立了功对旗里贡献有多大对畜牧业贡献有多大,反正吹得天花乱坠,她真这么厉害?不就是发现了病牛嘛!”
“你说你丢不丢脸,全旗的人都在看你笑话,这都多久了,还有人一看见我就笑,不等我走远就在背后说就是她老公被女干部给打住院了。真是窝囊废啊,我跟了你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你现在被劳教,人家要官复原职了……”
胡建华老婆一边择菜一边唠叨,她越说越气,一点没发现脾气暴躁的胡建华已经没了动静。
等发现的时候她还以为人已经死了,立马哭丧一样嚎了起来,还是隔壁邻居听着她哭得瘆人,跑过来看见还没死,给送医院了。
胡建华这次中风没人及时治疗,各种症状都没躲过,口歪眼斜,半边身子动不了,说话都不利索了。
给他看病的医生还带了学生,考校学生嘛,各种提问让学生来回答,胡建华觉得自己就跟个标本一样任人研究,可他现在啥也不是,敢说什么?
发脾气人家会不会不给他好好治,他会不会永远这幅鬼样子,胡建华憋屈极了,还得默默受着不敢有一点反抗。
有个学生就问医生:“他这种情况再用祁医生的中药还有用吗?”
医生摇摇头:“他那药的主要作用是预防中风,刚发现中风迹象时也可以用,甚至中风症状轻的话也可以预防二次中风,但像他这么严重了,再用那药作用就微乎其微,必须使用常规疗法。”
学生就说:“那这种药的作用并不大啊。”
“怎么不大?能预防二次中风作用还不大,非得一幅药下去就药到病除才叫作用大?”老师开始训斥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