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六月
和二楼杨慧芳一家的争吵不同, 三楼的盛同裕一家充满着欢声笑语。
盛子越的背包里像个百宝箱一般,掏出无数京都小吃:豌豆黄儿、门丁馅饼、酥炸大.麻花、驴打滚、茯苓饼……盛子楚每样都吃,吃得一嘴的饼渣、豆粉, 吃一块赞一句:“姐,好吃!这个也好吃!”
陆桂枝将女儿带回的烤鸭拿进厨房,盛子越说:“妈, 这是我师兄的侄儿亲自烤的, 他是个很厉害的厨师呢。就把那鸭皮片成片, 沾着酱裹了面皮吃,配料都用小盒子装着呢。”
陆桂枝将脑袋从厨房探了出来, 好奇地问:“这一大早的, 就要吃烤鸭吗?还是我给来煮碗面垫一垫吧?”
盛子越展颜一笑:“好,那烤鸭中午吃, 妈, 我就想吃你煮的猪油面!”
以前家里穷,早上陆桂枝煮面时总在碗里放上一小勺猪油, 加上香葱、辣椒末、蒜末,连汤带面一浇,就是碗美味的猪油面。后来家里条件越来越好,早上的面条也花样百出, 排骨、鳝鱼、柴鱼、鸡蛋……各种配菜加上, 没想到盛子越读大学回来,想念的却是那一碗光秃秃的猪油面。
不知道为什么,陆桂枝感觉有些心酸, 她吸了一口气,大声道:“好!妈给你煮面。今天我还做了酸菜肉丝的码子呢。”
湘省人吃米粉也好、吃面条也罢,都喜欢在上面加菜, 一大勺子辣椒炒肉、鱿鱼丝炒肉……油汪汪地浇上去,美味无比。
陆桂枝现在虽然有了钱,依然保持着勤劳朴实的好习惯,她在厨房麻利地一口锅烧水煮面,一口锅热排骨汤,四个面碗里撒上猪油、葱花、蒜末、辣椒粉,一边忙碌一边对盛同裕说:“你不吃香菜,我就不给你放了啊。”
盛同裕笑眯眯地在一旁帮忙,不一会儿就端了四碗面条放到小桌上。热气腾腾的面条、香气扑鼻,饿了一晚上的盛子越欢呼一声,扑到桌边,拿起筷子就开始吃面条。
银丝面,入口滑溜,排骨汤加上猪油香,再配上葱香、香菜香、蒜香,冬天的早上吃上这样一碗面,简直是极致的享受。
陆桂枝端了两个菜盘出来,笑着说:“莫慌莫慌,还有荷包蛋、酸菜炒肉的码子呢。”
盛子越夹起一个黄澄澄的荷包蛋放进碗里,再扒了些酸菜炒肉,面汤浸过煎得裙边枯枯的荷包蛋,她边汤带面吃了个精光,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啊……真好吃!”
盛子楚也学着姐姐,呼噜呼噜地吃着面条,完了拍拍肚子:“啊……真好吃!”
陆桂枝和盛同裕慢慢吃着面条,满脸笑容,觉得这一刻是最幸福的时光。两个女儿健康、美丽、可爱,即使有钱了依然保留着善良、朴素、好学的品德,山珍海味都不如眼前这碗面条。
盛子楚又吃撑了,苦恼地看着一桌子的零食哀号:“姐,这么多好吃的,我竟然吃不下了,好痛苦。”
盛子越娴熟地帮她揉着肚子,嗔怪道:“你慌什么,慢慢吃嘛。这些吃的又不会跑。”
盛子楚享受地歪在姐姐怀里,像只猫咪一样撒着小娇:“可是……这些好吃的不能放太久,不新鲜的话味道要打折扣呀。”
陆桂枝道:“天冷,吃的经放,不要紧。”
盛子楚哼哼唧唧:“那好吧,妈把姐带回来的零食都好好收着啊,我等下肚子腾出空来还要吃的。”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吃饱喝足,盛子越打开皮箱,将自己带的礼物呈送给父母和妹妹,每人一件从G国带回的羽绒服、一条E国买的围巾,还有绵羊油、金笔、银器……
看到这么多东西,陆桂枝摸摸这个,拉拉那个,说:“这孩子,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家里什么都有,这么远的路你带着也不容易啊。”
盛子越抖开一件鹅黄的羽绒服,给母亲披上:“妈,这个叫羽绒服,里面填的是鸭绒,又轻又保暖,这个牌子是G国比较有名的呢,冬天穿着特别好。你试试?”
陆桂枝美滋滋穿上,明丽的颜色衬得她气色极好,看着年轻了许多。拉上拉链之后,陆桂枝惊喜地说:“啊,真的好暖和!”
“对吧?而且轻,比棉袄要轻一些对不对?”盛子越难得天真一回,像个献宝的孩子一般等着父母的夸赞。
盛同裕也将送给自己的铁灰色羽绒服穿上,得意洋洋地翻了翻后背的帽子:“唉呀,这衣服还有个帽子,这样骑车就不怕寒风吹得耳朵疼了。”
盛子楚兴奋地拍了拍手上这件雪白的羽绒服,在脸上贴了贴:“姐,这衣服可真软和。”穿上这件半长款的羽绒服,盛子楚欢喜地跳了起来:“这衣服好长!我真喜欢。”
盛子楚这件羽绒服最长,盖过了膝盖,穿在她身上远看去如皑皑白雪之上盛开的一朵雪莲花一般,美不胜收。
看到家人个个都对自己买的衣服赞不绝口,盛子越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没有收起过,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给家人送礼物不就是为了这一份认可与快乐么?
一家人秀过羽绒服,再秀格子羊绒围巾、羊绒衫。热热闹闹说笑一番,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陆桂枝走到门口拉熄了灯,脱了羽绒服,换回自己的旧棉袄:“这衣服穿着太热,等过年出门再穿。”
盛子越知道母亲舍不得,笑着说:“妈,你现在好歹也是有钱人了,还是这么节约呀。”
陆桂枝哈哈一乐:“瞎说,比起你表舅妈,我这哪里算得上是有钱人。”
盛子越略一思索,对母亲说:“妈,我听魔都大学的林浩强教授说过,钱能生钱,只有流动起来才能创造更大的价值。你别总是只知道存银行。”
陆桂枝还真是只晓得存银行,现在银行利息高,桂明康陆陆续续给了她近百万的资金,足够让她成为湘岳县城储蓄所最威风的VIP客户。她听盛子越这一说,心里有些打鼓,问:“那这钱怎么办?”
她和盛同裕都是节省本分人,县城里也没什么高消费,吃的穿的两个人都不讲究,新房子虽然花了些钱,但桂纪中和桂明康又另外拿了钱过来装修,她手上的存款只多不少。
盛子越道:“妈,你要是相信我,就把这钱交给我吧。我帮你们在京都买个老宅子,将来你们和楚楚过去住着也舒服。剩下的,我来投资房产,未来肯定升值。”
陆桂枝一听女儿有成算,半点犹豫都没有,立马答应下来:“你愿意管这钱,我可真是太高兴了。好,都给你,这钱放我手上我都不知道怎么花,愁死我了!”
盛同裕还是在当年串联的时候扒火车去过京都,内心充满着对首都的向往与热爱,听女儿说要在京都买房,他一拍大腿:“好主意!到京都买房子去,最好买条街!”
盛子越笑得合不拢嘴:“爸,京都房子可贵,四合院得五、六万一套,一条街恐怕要花不少钱。”
盛同裕豪情万丈一挥手:“没关系,半条街也行!”
开心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看着时间快九点,陆桂枝对盛子越说:“知道今天回来,外婆他们都来了,在新房子那里等着你呢。你看……”
盛子越一听欢喜地跳了起来:“走!新房子已经可以住了吗?”
陆桂枝点头:“是啊。赶着过年,请了两个施工队,忙乎了很一阵。上个星期你四舅舅、小姨都搬过去住了,昨天把你外公外婆接过来,还有你小舅也放假了,都住那边呢。这不是看你刚来,怕不适应新环境,所以我们先把你接到水利局来。”
盛子越喜得满眼放光,这些自己爱着的亲人都聚在一起,太开心了。她一刻也等不得,立马从箱子里取出一包围巾、两件真空压缩叠得小小的羽绒服塞进大挎包,道:“走走走!我也去看看咱们家的新房子。”
盛子楚迫不及待地脱下自己的小棉袄,穿上姐姐送的粉红色羊绒衫,再套上雪白的羽绒服,唇红齿白的漂亮又洋气,挽着盛子越的胳膊,兴冲冲地说:“走,姐姐。”
盛子越期待地望向父母,陆桂枝与盛同裕对视一眼,不忍心拂了孩子的意,将新羽绒服穿上,一起走出家门。
盛子越体质好,不怕冷,只穿了件墨绿色羊绒衫,一件浅灰呢子大衣,紧身裤子扎在深色靴子里,整个人看着利落英气。陆桂枝一边下楼一边笑,盛同裕取笑她:“今天捡钱了?这么高兴。”
陆桂枝脸上的笑意压都压不住:“捡钱有什么意思?我是看着大姑娘越长越好看,心里欢喜。”
盛同裕笑了笑,忽然想到什么,面色一沉:“你有时间教育教育她,可不能早恋。她才十七岁,还早呢,莫被那些男孩子骗了去。”
陆桂枝穿着新衣服感觉一身都暖烘烘的,抬手动腿都轻松得很,一点也没有大棉袄的厚重感,开心地应了一声,主动挽上盛同裕的胳膊,笑道:“好,盛老师,我晓得的,你就放心吧。”
盛同裕被妻子这么亲密一挽,有点不好意思。咳嗽了一声,左右看了看,趁人不注意捏了捏她的手:“桂枝,我真有福气。”
陆桂枝一听,贴近了他,悄声道:“两个姑娘这么出色,我俩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听到身后父母的悄悄话,盛子楚凑近姐姐耳朵边:“姐,你回来真好,家里一下子热闹了好多。”
天冷,四个人懒得骑自行车,准备慢慢走过去,刚刚走出水利局大门,忽然从旁边窜出两个人影,一把将四人拦住。
“陆桂枝!你把人给我交出来——”
第134章 吴德1
盛子越定睛一看, 哟嗬,是熟人——曾经的小姨父,吴德。
吴德穿了件厚实的军大衣, 胡子拉碴的,脸色发黑,嘴唇泛白, 眼底发青, 一副憔悴可怜的模样。
他一瘸一拐地扑过来拦住陆桂枝的去路, 嘶哑着声音喊:“大姐,求你把桂叶还给我吧……没有她我活不下去。”
吴德的母亲杨美珍体态敦实, 脑袋、脖子上套了个黑白条纹的围脖, 一张脸裹得严严实实。她张开双臂挡住陆桂枝,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来:“陆桂枝, 你把人给我交出来!”
盛同裕见这母子俩来势汹汹, 忙将陆桂枝往身后一拔,沉下脸:“你们两个搞什么名堂?桂叶与吴德已经离婚, 再没任何关系,你们突然跑来找桂枝要什么人!”
吴德看到盛子越有点怕,想到她下手狠辣,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他哀求道:“大姐, 姐夫, 你们行行好,告诉我桂叶在哪里吧?我找不到她,我不能没有她哇~”
桂叶脸上露出个讥诮的笑容:“不能没有她?你打她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吴德走路的时候, 左边身子会向旁边倾斜,似乎右脚承不得力。盛子越的眼睛落在他的右脚之上,暗自寻思:难道……前世断掉的腿, 这一世还是断了?
察觉到盛子越目光敏锐地盯着自己的右脚,吴德有点慌乱,他努力挤出两滴眼泪:“大姐,我知道我错了,当时你们也打过我,骂过我,所有的惩罚我都接受。
如果不是妈和大舅子、小舅子逼得狠,我死都不愿意离婚的。这都半年了,你们的气也该消了吧,我想小宝,想桂叶啊……”
杨美珍眼珠子一转,看到旁边有人围过来看热闹,一屁股坐在水利局的大门口,哭天喊地起来。
“我的天呐,都说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陆家怎么就这么心狠,硬逼着女儿女婿离婚,把我家孙子抢了去,我这亲奶奶连面都见不着哇~大家都来评评理,国家干部竟然怂恿妹妹、妹夫离婚,这是什么道理!”
从水利局里走出几个熟人,皱着眉毛问陆桂枝:“怎么回事啊?这是你亲戚?”
陆桂枝摇头否定:“不是。”
吴德现在不是在自己单位,县城又无人认得,反正已经是不要脸,索性放开了演戏,眼泪汪汪地哀求着围观群众:“我只是想知道桂叶人在哪里,我不想离婚的。我和她有个孩子,过年了想看看他,也不行吗?”
水利局门口铺了水泥,寒冬腊月的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即使穿了厚厚的棉裤还是冷得钻心,杨美珍打了个寒颤,双手捶地,干嚎着。
“陆桂枝,你不能自己夫妻和美就见不得妹妹日子过得好哇!我想见孙子为什么不让?我那可怜的孙子才三岁,就被陆家抢走,还有没有天理啊……”
正是周末,水利局不上班。家属楼里原本窝在家里猫冬的人听到外面有动静,忽拉拉走出来十几个人看热闹,不清楚内情的便劝陆桂枝:“陆科长,莫让这人瞎闹,想找你妹妹就让他们找去呗,何必惹火上身?”
“对啊,我记得你那个妹妹不是在城关……”嘴快的人差点一秃噜把城关镇卫生所六个字说完,被后面过来的一个戴眼镜男子捂住了嘴。
秦简瞪大了眼睛:“不能告诉他们桂叶在哪里!”
被捂住嘴的男人一把薅开秦简的手,往地上“呸!”了一口,没好气地说:“秦眼镜你搞什么鬼,你这手是刚剖过鱼吧,一股子鱼腥味!”
秦简有点不好意思,手在裤子上擦了擦,解释道:“半年前桂叶被这个男的家暴,打得差点死了。好不容易离了婚,带着孩子回到县城,可不能让他知道桂叶在哪里,不然……谁知道这男的打的是什么主意?”
旁人一听,原来是这样,看向吴德的目光就带着谴责。没用的男人才打老婆,他竟然敢跑到水利局来要人?搞邪了吧!
“找保安来,这里有人闹事。”
“对对对,不行赶紧打电话报警,让公安来处理这事儿。”
“离婚都半年了,现在才想到见儿子、孙子,哪里有什么真心实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杨美珍最怕穿制服的公安,一听说要报警,吓得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她弯着腰想要扯住陆桂枝的衣服,却发现她那明亮的鹅黄色外套簇新的,手刚碰上去就沾了块黑印子,吓得又缩回了手。
她心中又嫉又恨,这陆家人日子越过越好,陆桂枝穿的衣服她见都没有见过,一看就知道值钱得很,有这么阔气娘家的媳妇,吴德竟然舍得和她离婚了?糊涂啊~
当年杨美珍带着媒人上门,是诚心诚意想与陆家结亲。陆家儿子多,徐云英能干善良、陆春林老实本分有手艺,大女儿、大儿子都在县城吃公家饭,三儿子考上了大学,剩下两个兄弟将来大了也会是好劳力。
最重要的,是桂叶读了卫校有文化,长相好、性格好、能挣钱,这样的好姑娘到哪里找?杨美珍心知肚明,如果不是因为吴德在省城上班,自己家根本就攀不上这门亲事。
原本什么都好,杨美珍将两个女儿嫁出去之后,安心在三塘坪和大儿子一起生活,帮着带大孙子、大孙女,小儿子之边两地相隔千里,也只逢年过节回来住几天。
桂叶这个媳妇和她爸一样老实本分,吃了亏不晓得说,生下孙子小宝之后依然温柔孝顺,没有对婆家提条件、提要求。
慢慢地,杨美珍这边也有些怠慢,就算自己没有认真侍候过媳妇坐月子,没有帮儿子儿媳带过孩子,但是媳妇听话、能忍,再不好又能怎么样,未必还能飞?
谁知道,竟然真的飞走了!
可恨他们离婚的时候自己一点消息也不知道,不然吴德也不会被那徐云英哄骗着放弃了小宝的抚养权……我的孙子诶~
杨美珍看了一眼吴德的脚,心中更痛。这傻儿子死要面子活受罪,离了婚也不给家里捎个信,自己如果知道这事,怎么也得和那徐云英掰扯一下!离婚也就算了,凭什么我们吴家的孙子,白白送给陆家!
杨美珍这又怕又怒、拉扯自己却又害怕弄脏衣服的模样落在陆桂枝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这人是桂叶的前婆婆,过年时曾经一起吃饭,那时看她贤惠大方,现在怎么如此蛮横无理?
陆桂枝努力压住脾气说话:“吴德和桂叶离婚是因为他家暴,现在枝叶已经脱离苦海,怎么可能再与他见面?你们怎么还有脸来找我要人?”
吴德整个人瘦得脱了形,蓬头垢面裹在军大衣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他抬头抹了一把眼泪:“大姐,求你了。我找不着桂叶!昨天去老屋,老屋一把锁着门,都说到县城来了。我在这县城只认得你啊,求你告诉我吧。我给你磕头……”
他当真扑通一声跪在陆桂枝眼前,“砰!砰!砰!”地磕起了响头。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这一跪,真是——观之动容、闻之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