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六月
也是巧了,李朝阳教授,这个省建委规划处赵红艳处长的同学也来到仙灵,认得郑福民不说,还帮他说话,这就有点棘手了。
郑福民这人没什么背景,翻不起浪,邵建云不怕。
李朝阳是京都大学的教授、全国知名专家、省建委还有赵处长撑腰,不能轻易得罪,邵建云有点为难了。
他斟酌着字句,挤出一个笑容:“老郑啊,你别急嘛,事情总得慢慢处理。这样,我让孙科长带人去现场了解一下情况,你坐下来喝杯茶。”
郑福民哪里坐得住,他心急如焚啊。
他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跑:“好好好,邵主任你赶紧派人去了解情况,我现在就去那里守着,绝对不能让挖机毁了城墙!我……我让文管所的小范、小汤在那里盯着呢,也不知道顶不顶得住。”
李朝阳一把薅住他的胳膊,大声说:“走!我跟你一起去!”
郑福民反手握着他的手,因为激动整个人都要颤抖:“好,好,好!有你这个大教授撑腰,我就不怕了。”
邵建云急了,扬声道:“李教授你这刚到仙灵就开始工作了?外面还下着雨,我给你们派个车,等一等——”
郑福民还里还肯再等?挖机那么大,大铲子一挥,一米城墙就没了!他就怕再等一秒,这守护了仙灵古城两千二百多年风雨的城墙就没了!
李朝阳这一跑,其它学生也都放下行李拿着雨伞跟了上去,一时间县政府的大厅奔出六道身影。
郑福民从大门边拿起一把黑布伞,罩在李朝阳头上。
李朝阳个子高大,伸出左手揽住郑福民的肩膀,看着眼前豆大的雨点,半点没有退缩。他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那是对历史建筑的热爱、对破坏文物行为的愤怒!
一高一矮冲进雨幕,奔跑如飞。
四个学生对视一眼,各自拿出雨伞,一咬牙也跟着冲出大楼。
“啪啪啪!”雨点砸在雨伞上,发出炒豆子一般的声响。四处都很安静,只有这雨声不绝于耳。盛子越左右看看,和苏岭肩并肩,紧跟着李朝阳教授小跑起来。
不一会儿,斜飞的雨丝就打湿了衣袖,飞溅的泥水打湿了裤腿。再跑一阵,盛子越的脸颊上都满是雨水,她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双目凝视着远处那两道身影。
郑福民跑得急了,差点摔倒。李朝阳伸出手一把将他扶住,雨伞送到他头顶。郑福民摇摇头,大声说:“我没事!你赶紧打好伞,别淋湿了。”
李朝阳转过头发现跟在身后的学生,这才想起自己的任务,忙挥手道:“你们先回去,别跟着,这里有我就行了。”
张明扬挺起胸膛:“保护古城,我也想出一份力!”
吴宏将雨伞搁在肩膀上:“老师,人多力量大,让我们也一起去吧。”
苏岭的胶鞋已经湿透,走起路来咯吱响,她毫不在意地甩了甩脚上的水:“一起!”
盛子越看着眼前这些人,这一刻大家都是战士,一起奔赴战场!
雨大,却扑不灭大家心中的那一团火。
第145章 仙灵县4
雨越来越大, 县城的黄泥路满是泥泞,后跟带起一团泥水,很不好走。
盛子越撑一把米色折叠大伞, 穿一条军绿色的七分裤,棕色牛皮凉鞋质量很好,半袖的浅棕色棉麻T恤外面套一件军用防水冲锋衣, 背一个防雨登山包, 大辫子利落地甩在脑前, 装备精良,干练而精神。
苏岭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水里, 无比羡慕盛子越的从容。雨声大, 说话不得不扯开嗓子喊:“盛子越——你都不怕被雨淋湿吗?”
盛子越目光微敛。末世她有野外生存的经验,知道装备的重要性。国内八十年代户外运动装还不流行, 她的冲锋衣、T恤、凉鞋、登山包、雨伞、手表都是在国外游历之时买来放进空间的。
防水、速干、透气、保暖——第一次到古城采风不知深浅, 盛子越准备衣物就按照这个原则来进行。没想到第一站就遇到下雨,立刻派上了用场。
一向冷清的盛子越没有接她的话, 只继续往前小跑,紧紧地跟在李朝阳身后。不到五分钟,就把苏岭和张明扬、吴宏甩到三十米开外。
郑福民心急,指着前面隐约可见的城墙:“西边, 那里, 快点!”
雨幕中,两个瘦弱的男子雨伞掉落,整个人淋个透湿, 被几个穿着黑色橡胶雨衣的人推到一边。三台硕大的黄色挖掘机挥舞着铲斗,宛如一只怪兽,咆哮着向城墙挖去!
“轰!”
即使是喧哗的雨声, 也掩不住这一声巨响。
“不——”郑福民惨叫一声,雨伞也不要了,冒雨冲向那高达十米的城墙。
瘦弱的郑福民,冲到那挖掘机的铲斗前面,如同蝼蚁站在大象前面,即使体型相差巨大,哪怕大象只需一抬腿,小小蝼蚁便化为尘土,他依然勇敢向前。
雨水顺着花白的头发向下滴落,厚厚的黑框眼镜片染上一片白雾,糊住了郑福民的双眼,他只得略略低下头,让镜片滑落到鼻子下方,眯起双眼,用微弱的视力死死盯着眼前这三个怪兽。
郑福民展开双臂,拼命向上蹦跳,努力让挖掘机里的人看到自己,狂喊道:“不能挖!不能挖!这是文物!你们这是犯罪!”
没有人管他。
“咔咔咔——”挖掘机的履带缓慢向前推进,泥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记。
郑福民执着地站在挖掘机前进的道路上,他的身后是他守护了一辈子的古城墙,这是他的职责,也是他的执念,他绝不后退!
如悲壮的士兵,面对数百倍兵力的敌人,寸土不让,以死抗争!
螳臂挡车。
挖掘机根本看不到他的存在,司机操控着机器嚣张前行,铲斗高高扬起,呼啸着再一次向下砸去!
一道人影扑了过来,一把将郑福民拉扯过来,护着他躲开铲斗。
“轰!”粉尘乱飞。
“咣!哗——”城墙上蓦然出现一个缺口,掉落的青砖砸在地上,沾污泥沙,仿佛发出呜咽之音。
李朝阳满脸是水,冲着郑福民大吼:“你不要命了!”
两个瘦小个子的男人奔跑过来,一左一右地扶住郑福民,额角带着擦伤,一身透湿、狼狈不堪,一边颤抖一边说:“郑所长……你,你怎么才来呀,我们,我们挡不住!”
郑福民哆哆嗦嗦地取下眼镜擦了擦雾气,再戴上之后转头看向城墙上那个缺口,黑乎乎的洞口仿佛要将所有一切吞没。
泪水憋了这么久,终于流了下来:“古城……完了!”
李朝阳四下里扫视了一下,冲到一直站在城墙边察看动静的六个汉子跟前,大声道:“你们的领导是谁?”
这几个汉子装备齐全,黑色雨鞋、雨衣长及膝盖,帽子严严实实地将头部护着,其中一个好整以暇,嘴里还叼了一根烟,不屑地打量着李朝阳:“我们这都是领导,怎么?”
李朝阳刚要说话,一阵风吹过来,烟味窜进鼻腔、雨水灌进嘴里,他一下子被呛住,连声咳嗽。
看到他戴着眼镜一幅文弱书生模样,那六个汉子痞里痞气地笑了起来:“这里是我们的地盘,拆不拆我们说了算,你们这些只晓得读书的呆子,快滚吧!”
抽烟的汉子斜着眼睛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我告诉你,拆城墙是县里下的指令,谁也休想拦着!你们如果不识相,别怪我们不客气!”
头顶的雨突然停了。
李朝阳抬头一看,一把米色雨伞端正遮在自己头顶。盛子越站在他左侧,右手高举,帮他撑起了一片无雨的小空间。
郑福民和小范、小汤也跑了过来,站在李朝阳右侧。小范与小汤是仙灵县文管所的职工,刚才与这几个施工人员推搡,不仅额角撞在城墙上留下几处擦伤,雨伞也被夺了甩在地上。
他俩在地上找到自己的黑布伞,撑开来才发现里外都是水,挡在头顶几乎没什么用。
张明扬、苏岭、吴宏急急赶来,分别帮郑福民三人打伞遮雨,两边人马呈对峙之势。
八对六。
李朝阳这边共有八个人,两名少女,两名五十岁中年男子,四名文弱书生;
施工队那边共有六个人,全是精壮彪悍的大汉,他们的旁边还有三台正在奋力扒墙的挖掘机。
“轰!轰!轰!”城墙上的缺口越来越大,仿佛黑洞一般吞噬着郑福民保护文物的信念。
他忽然冲了出去,一把揪住嘴里叼烟的汉子:“快让他们停下来!这是文物、国家一级保护文物!你们这是犯罪,知道吗?”
汉子穿着橡胶黑色雨衣,胳膊被郑福民一扯,雨衣帽子差点掉落,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将熄灭的香烟一把扔到地上,恶狠狠地伸出手狠命一推。
“死老头子,敢动手?老子打死你!”
可怜郑福民个矮体弱,被他这一推哪里稳得住身形?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汉子二话不说,抬腿就是一脚!
“啊——”郑福民被一脚踹中后腰,发出一声惨叫。
小范和小汤慌乱地惊叫起来:“郑所长、郑所长……”两人抢到郑福民的身旁,怒斥那个打人的汉子:“强盗、流氓!”
那汉子皱眉跺了跺雨鞋,似乎嫌弃郑福民膈脚。抬手将雨衣帽子戴好,得意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老子就是流氓,怎么样?你去告我呀,喊公安来抓我啊。”
旁边几个吹响脖子上挂着的响哨,指挥着挖掘机继续工作。
“轰!轰!轰!”大雨之下城墙被扒开了一个一人宽的口子。郑福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撑在腰间,号啕大哭:“罪过、罪过!”
秀才遇到兵,有礼说不清。
李朝阳从来不曾与这样的地痞流氓打过交道,眼见着这个体型健硕的大汉推倒郑福民,还要补上一脚,气得脸胀得通红,双手拳头紧握。
屹立风雨两千年的古城墙,就这样被强行破坏!
一心保护文物的郑福民,就这样被拳打脚踢!
怒火燃烧,让他浑身颤栗。
冷雨如注,打在头上、脸上。对面那六个人狂笑着叫嚣:“有本事来打我呀。”李朝阳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内心那只咆哮的老虎终于冲出理智的牢笼!
在学生诧异的眼神里,平日里潇洒自在的李教授化身斗士,咬牙怒喝:“无耻——”突然冲了出去,一拳头抡过去,砸在那狂笑汉子的脸上。
“噗——”
笑容凝结,气氛陡然变得尖锐。
万万没想到。
盛子越怎么也没想到,李朝阳教授会冲出去打人。她知道教授性格直率,有一份学者的天真,也知道他不畏权势,敢与领导拍桌子骂人。但是……老师竟然会主动打人?
手脚比脑子快。老师都动手了,没道理学生袖手旁观。只不过停顿了一秒,盛子越抬手将冲锋衣的帽子一扣,举着雨伞就冲了上去。
李朝阳将所有的愤怒都凝聚在右手拳头之上,挥舞出去之后,理智回笼——他只是个读书人,哪里会是眼前这个剽悍汉子的对手!
一声咒骂,几道人影飞扑而来。
李朝阳的右拳被紧紧扣住,挣脱不开,被打的汉子歪着头,抬起右手揉了揉被打的脸,看到手掌之上的血迹,咧开嘴喋喋怪笑:“敢打老子!好,好得很!”
“啊!”急促而痛苦的闷哼,李朝阳的右手腕关节瞬间被拉脱,一个碗大的拳头飞速袭向他的面门。
李朝阳内心叫苦,这这这……冲动了。
一把雨伞如云朵飘来,恰恰挡在拳头袭来的路径之上。汉子还没反应过来,雨伞反转,伞柄如长.枪一般刺向他的面门!
汉子直觉寒光一闪,一股浓浓的杀意令他心中一凛,不得不松开扣住李朝阳的手,急速后退、后退、再后退。
寒光距他面门越来越近。
眼见得就要刺入喉间要害,那汉子后背冷汗涔涔而下,这……这是哪里来的高手?自己竟然连一招都抵挡不住!
盛子越冷笑一声,手腕一抖,伞柄斜斜向下直击而去,正中汉子左肩。力道喷涌而出,那汉子只觉得肩膀巨痛无比,踉跄后仰——
扑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