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六月
浓郁的雪岭松木气息散开, 她感觉自己置身于高原雪山之上, 放眼望去,松针掉落雪地,鼻端萦绕着这股冰雪冷香, 孤高、清冷、宁静,这样的拥抱令向来不喜欢与人身体接触的她很有安全感。
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怀中的女孩身体由僵硬变得柔软, 这让顾鞍终于放下心来。他只浅浅地抱了抱她,便松开了手。
“盛子越,晚安。”说罢,他挥挥手转身离开。再不走,他怕自己舍不得离开。
走出十几米,背后粗重的呼吸声令顾鞍停下脚步,缓缓转身,看着不远不近跟在自己身后的陆高荣,目光凌厉。
陆高荣喝得有点多,脑子不太清醒,可是对上这样一双战火中淬炼过的眼睛,刚才升起的愤怒、不满、郁闷尽数被压了下去。
他的眼神,和盛子越生气的时候好像。
仿佛有一根细针戳穿了他的心,陆高荣心痛得无法呼吸,伸出手在心脏位置上捶打了几下,这才感觉呼吸通畅了一些。
“你,你是谁?”陆高荣终于问出了这句话。你是谁?你为什么可以抚到她的头发,你为什么可以和她相拥,你为什么可以和她站得那么近!
顾鞍皱眉看着他,沉声道:“你喝酒了?”
为他目光所慑,陆高荣不自觉地回答道:“喝了,不过没喝多少。我酒量浅。”
“还在读书?”
“研一。”
“什么专业?”
“土木工程。”
“盛子越的童年好友?”
听到这个问题,陆高荣呼吸一滞,心中又是一痛。盛子越和他提到了自己,她说自己是她的童年好友。
这个问题打开了陆高荣的话匣子,他将自己如何认得盛子越,小时候与她、陆建华号称陆家坪铁三角,但母亲强势不允许他与盛子越玩的故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不知不觉两人一起走到操场入口处,陆高荣感觉眼睛酸酸的,抬手按住眉骨,道:“盛子越从小就爱画画,以后在乡下写生画过一幅我和建华的垂钓图,我现在一直珍藏着……”
过去那么美,就留在过去不好吗?盛子越暑假回外婆家就能见到,两小无猜一起玩耍,多好。长大后,烦恼就多起来了。
顾鞍抬手在陆高荣肩膀上一拍,一股力道袭来,陆高荣感觉半边身体都不听使唤,不得不顺从这股力量向下一坐。
屁股下一张石凳托住他下沉的身体。他茫然地抬头,这才发现自己跟着顾鞍走到操场边的小树林,夜跑的同学在操场奔跑,小树林空无一人。
顾鞍道:“坐在这里醒醒酒吧。”说罢,他转身离开。
看着对方矫健、高大的背影,这是一个充满力量感、强势的男人。深深的挫败感涌上心头,陆高荣再次问:“你是谁?”
顾鞍头也没回,长腿一迈,疾步如飞,转瞬就消失了踪影。
待陆高荣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底细被对方了解得清清楚楚,可自己连对方是姓甚名谁都不晓得。
太狡猾!盛子越找的这个男人太狡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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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子越周末回到四合院,再一次遇到司老。
司老回旧王府胡同的时候不多,住了一段时间养好伤之后只偶尔过来。他与罗莱成为极好的茶友,两人一起喝茶、赏花、闲聊,不亦乐乎。
对盛子越,司老真是越看越喜欢,不只一次对罗莱诉苦:“儿子没什么用,还是得要个女儿。你看你这个徒弟多乖,每个周末都回来陪你说话、画画。我家那个儿子,一天到晚板着个脸,也不回家,天天说工作忙、忙、忙!”
罗莱也点头:“是的,儿子没什么用!我家儿子现在谈恋爱,忙得连人影都看不见。心里眼里嘴里都是宾阳、宾阳,偏偏人家还不喜欢他,嫌他不上进,唉!”
司老重重地一拍桌子,搁在石桌上的茶盘子晃了一下,少年高虎慌忙扶住:“您手劲儿大,可小心点吧。”
罗莱哈哈一乐:“司老您这怕是打过仗的人,杀气腾腾。”
司老哼了一声,白了高虎一眼,对罗莱说:“您这眼光,独到!不瞒您说,我真是打过仗的人,只是……”
罗莱微微一笑,摆了摆手:“我交的是你这个人,与你的过去、经历无关,不必说不必说。”
司老松了一口气,虎目微微眯起,那一股煞气瞬间收起。他懒洋洋地喝了一口茶,看着眼前盛开的鲜花,叹了一口气:“您儿子还好,至少知道追女孩子。我儿子呢,屁用没有!混到二十七了,我就愣没听到他嘴里提过一个女性的名字。”
罗莱愣了一下:“不能吧?他没和女孩子打过交道?”
司老的嘴角耷拉下来,苦着脸,显然心情很不好。
“这事怪我。以前我工作忙,忽视了他和他母亲。闵颜郁郁而终之后,儿子很长时间不愿意与我说话。可能是这个原因,儿子不敢与女人接触。”
罗莱半天没有说话。教育儿子这方面,他没有发言权呐。
一阵沉默,庭院里有风吹过,花香阵阵。
盛子越背着画夹子过来,看到师父和司老在一起喝茶,挺开心。平时自己学习忙,没办法天天陪着师父,多个朋友总是好的。
她走到石桌旁,微笑道:“我来讨杯茶喝。”
罗莱取过一个小巧的建窑黑釉盏,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来,坐下歇歇。”
高虎机灵地搬来一个鼓形小板凳放在一边,盛子越坐下,依在师父身旁,看着司老道:“司老您好。”
司老没有说话,双目炯炯,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盛子越有些摸头不知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正值五月,天有些微凉,她今天穿的是件浅灰长袖针织衫,一条深灰阔脚裤,并没有什么不同啊。
盛子越感觉到司老的目光落在自己左鬓之上,这才想起自己出门前戴上了那朵顾鞍送的珠花。她伸出手指抚过碧玉花瓣,瞟了司老一眼。
司老脸上明显地挂上了一层喜色,他霍地站了起来。高虎有点不放心地搀扶住,道:“您可小心点儿吧,可不能再摔着。”
司老不敢说话,就怕一开口惊扰了某些事情的发展。但他嘴角渐渐上扬,内心那一股欢喜之意压都压不住。
他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转身就进了屋。罗莱奇怪地对盛子越说:“这个司老,怎么神神秘秘的。”
盛子越并没有在意,她支起画架子,泼墨挥毫,准备画一幅彩色水墨图。小院、花海、石桌、两个喝茶的老人……构成一幅初夏休闲怡然画面。
主屋客厅里,司老拔了一个电话。
“嘟……嘟……嘟……”三声之后,电话被接起。
“儿子。”司老咳嗽了一声,摆出一张威严的面孔,声音带出些家长的强势。
“嗯。”对面的声音略显冷淡。
“你把那朵珠花送人了?”司老单刀直入,对面突然就没了声音。司老想象着儿子肯定是一脸的惊恐,嘿嘿,老子就是老子。
“嗯。”电话那边故作镇静的声音成功地取悦了司老,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很好、很好!”这个姑娘,我喜欢。我家儿子的眼光真不错。
“你怎么知道?”对面的人显然沉不住气了。
“哈哈哈哈!”司老终于在儿子面前把握了主控权,心情愉快至极,“我在一个小姑娘头上看到了那朵珠花。”
司老的声音变得略有些伤感:“你母亲当年最爱那朵,我记得的。你小时扯落了花中间的珍珠,你母亲换了三颗浅红的,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电话对面的人,是顾鞍。
司老,就是顾鞍的父亲。顾正贤,前京都军区司令。当年叱咤风云、跺跺脚令京都宵小胆战心惊的人物。
这个世界,真小。
第171章 好消息1
顾鞍没想到盛子越会戴着这朵珠花, 恰好又被父亲给认出来。
他停顿了一下,问道:“你在哪里见到她的?”
顾正贤哈哈一笑,笑声震得电话的声音有些不稳, 发出“呲~呲~”的杂音。顾鞍将电话拿远了一些,感觉有些无奈。
父亲年纪越大,越难应付了。
顾鞍凝视思索, 将脑中掌握的信息串起来, 道:“你又去我外公的宅子住?盛子越也住那里?她师父住那里?”
顾正贤的笑声戛然而止。
顾鞍知道自己判断正确, 嘴角略略向上,声音也变得愉快了些:“她还小呢, 您别吓着她。如果把她吓跑了……”
顾正贤咳嗽了两声:“啰嗦!”要你教我做事?老子打鬼子的时候, 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顾正贤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姑娘前阵子跟我说,她想买你外公留下的这个宅子, 说她喜欢老院落, 眼馋咱们这一院子的花呢。”
顾鞍毫不犹豫:“给她。”
顾正贤一听儿子这口气,立马心里有了谱, 美滋滋地说:“行,反正这宅子也是你母亲的嫁妆,送给未来儿媳妇名正言顺。”
知道自家这没有半点女人缘的儿子终于开了朵桃花,还是自己喜欢得不得了的盛子越之后, 顾正贤感觉整个人都精神焕发, 挂了电话走出正房的时候简直是走路带风。
罗莱看了他一眼,打趣道:“司老啊,你这是进屋喝了人参汤吗?”
顾正贤笑声洪亮, 点点头神秘地说:“不可说,不可说。”
顾鞍是什么人,顾正贤最清楚。他从小就主意正, 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在侦察连出生入死屡立战功,从来没有出过差错,他既然把母亲的珠花送出去,那就说明他交出了真心。
盛子越这孩子眼神清明、自信大气,她肯接受这朵珠花,坦然戴在头上,说明心里也有顾鞍。
真是太好了!好得不能再好!
顾正贤望着盛子越的眼神慈爱无比,内心如同这老宅子一样开出灿烂的花朵。他笑眯眯地说:“盛子越,你还要不要买我这老房子?”
盛子越手执画笔,笔尖蘸了一点浅红正要抹上画纸,听到顾正贤这话停住笔,惊喜抬头:“买!”
顾正贤环顾四周,带着一丝眷恋:“这屋子和我一样,老了,是该交给你们年轻人打理。卖给你没问题,只是……我有个要求。”
盛子越心中欢喜,将画笔扔进盛水的容器,道:“您说。”
顾正贤指着东面那三栋屋:“钱,我没什么要求,随便给点儿就行。我只提一个要求:能不能把东厢房留给我?没事儿我还想来住住。”
盛子越觉得有点为难。她买这个宅子是想接父母过来住,顾正贤与他们又不熟,共处一个院子总感觉怪怪的。
顾正贤看她沉吟未决,想到儿子吩咐的,不能吓着她,忙道:“这屋过户给你,户主就是你盛子越,这点只管放心。我如果要来住,会征求你的意见。
我的意思呢,是把东厢房留着给我,平时不要住别人,也不必改变装修。这三栋屋是我和闵颜一起住过的地方,留了很多回忆,我舍不得呢。”
看“司老”脸上皱纹纵横,眼中满是不舍,盛子越有些不忍。她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改了主意,愿意把这所开满鲜花的宅院卖给自己,但听过他的故事的盛子越知道,这屋子是闵老先生留下的财产,这里有他和闵颜的回忆。
听说闵颜去世之后,老先生终生未娶,一人抚养儿子长大,这样长情的男人,盛子越非常敬佩。就让他留着这老屋子安心养老吧,何必非要买他的?
盛子越想了想,用商量的口吻道:“司老,这屋子要不我就不买了吧?您若是不住的时候,借给我们来院子里喝喝茶就行。”
顾正贤一听,吓了一跳。怎么这姑娘就不要了呢?如果让儿子知道,会不会教训自己?明明自己很久没来这里住了,干嘛非要提条件、提要求?
他双手握拳,拳头对拳头在胸前撞击出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