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六月
她经历过六、七十年代的那场运动,人人自危、说话小心谨慎,村里一个熟人因为说过一句“有些地主只有几亩薄田,也不是什么坏人”而被批.斗。
陆桂枝走过去关上门,仔细检查过上了锁,这才回过身来问盛子越:“你说什么?”
盛子越右手手掌一翻,一枚鸡蛋出现在手心里。蛋壳粉红透亮,一看就非常新鲜。
陆桂枝张开嘴,轻呼一声:“我的天呐!”她迅速抬手捂住自已的嘴,压着从心底升起的那股又兴奋、又惶恐的情绪,悄声问:“越越,你这是变的什么戏法?”
盛子越说一半留一半:“我脑子里多了些东西,只要我想,就能把它们拿出来。”
陆桂枝觉得太神奇了:“这不是传说中的宝葫芦吗?不过……不会是一种物体的移动吧?咱们家多了什么,别的地方就会少点什么?万一有人查起来,我们怎么办?不会被打成小偷吧?”
盛子越很欣赏母亲这种理性思维,谨慎总不会是坏事:“所以,我们不能告诉任何人。”
陆桂枝的表情很凝重:“越越,你知道任何人是指什么吗?”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放在唇边,“你知、我知、天知、地知,除此之外,谁也不知。”
盛子越嗯了一声。
陆桂枝问:“除了鸡蛋还有什么?”
盛子越右手一挥,地上多了一只毛色鲜亮的大母鸡、一尾两尺长的花斑大黑鱼、七、八个西红柿、一堆辣椒、黄瓜、白菜……
陆桂枝眼睛都看直了,直呼:“够了!够了!”她心惊肉跳啊,这可是好东西,用钱都搞不到的好东西。
有一种穷人忽然挖到金矿的感觉,陆桂枝欢喜得在屋里团团转。她抓起那条大黑鱼,细细地嘱咐盛子越:“我先炖锅黑鱼汤给你爸补身体,你把其他东西都收起来,别一口气拿那么多出来,太显眼了。”
盛子越点点头,一勾腰手一挥,地上的东西都不见了。
陆桂枝深呼吸一次、两次、三次,这才将那声惊呼吞了下去。她抓着大黑鱼迈进厨房,弯腰将鱼放进搪瓷面盆。脚步很点发软,站起身时脑袋一阵发晕。
她扶着墙,脑瓜子还是有点嗡嗡地。天大的欢喜陡然降临在自已身上,陆桂枝半天才定住神。
家里实在是穷啊……虽然两人收入不算低,但一家四口吃穿住行都要钱,两家父母要赡养、弟妹要扶助,遇上家人生病、结婚、读书,钱根本就不够。
即使读了大学,即使有正式单位,即使每个月有五十二块工资,也抵不过夫妻俩负担太重。穷怕了的她哪里舍得把钱花在吃食上?
突然,五岁的大女儿说,她能变出鸡、蛋、鱼、蔬菜……这代表什么?自此她这个当家人再也不用担心吃不饱、吃不好,盛同裕的身体会越来越好,一家人会越过越红火。
从巨大的惊喜中清醒过来,陆桂枝马上意识到:在这个荤油都无比精贵的时代,盛子越的神奇能力是多么地令人眼红,必须死守这个秘密!
她喘匀了一口气,快步走出厨房,站在盛子越面前蹲下.身体,双手扶着她薄薄的小肩膀,郑重地说:“越越,以后谁也不能说,知道吗?除了妈妈之外,千万不要变东西出来,知道吗?”
盛子越点点头。
匹夫无罪,怀璧有罪。她懂得的。
得到盛子越的保证之后,陆桂枝的一颗心又飘荡起来,眼睛里透着跃跃欲试的兴奋:“你拿颗西红柿出来?”
盛子越伸出双手,一手西红柿、一手两鸡蛋:“西红柿炒鸡蛋,好吗?”
陆桂枝点头如小鸡啄米,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正要起身,盛子越飞快地塞了颗刺莓在她嘴里,眼睛里闪着欢乐的光。
有了同盟军,盛子越再也不用操心东西怎么拿出来,她心情很轻松。
压力现在转嫁到陆桂枝身上。紧张感,肯定是有的,害怕被人发现、被人揭发、被人批.斗。但除此之外,那种不劳而获所带来的隐秘的快乐,那种比别人强了不止一星半点所带来的得意,却让她沉醉与着迷。
从小到大,陆桂枝都是那个拥有自知之明的人,她知道自已是个农村女孩,想要走出农村只有读书一条路,而要想读出去,非得下苦功夫不可。
百倍的耕耘,方能拥有与别人平等的收获。
所以,她从来不敢奢望自已有一天能够不劳而获。只要张张嘴,什么吃的都摆在眼前。不仅仅是新鲜水嫩、不受季节影响的蔬菜,还有鸡蛋、鸡、鱼……
嘴里含着的刺莓软软的、甜甜的,一股草木清香在口腔里萦绕,陆桂枝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欢喜,张开双臂一把抱住盛子越,轻声道:“你是老天送我的宝贝!”
见母亲这么开心,盛子越的嘴角渐渐勾了起来,一个浅浅的微笑浮现在脸上。如盛夏芙蕖绽放,似寒冬腊梅盛开,小小的人儿显露出一份别样的韵致。
没想到,展示空间能够给母亲带来了这么大的欢乐。
说实话,拥有这个神奇的空间,盛子越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感觉。末世一爆发她就觉醒了空间异能,但动、植物异化让空间里能够栽种的植物、动物永远只有那么一些,能够提供的物品只有一开始放进空间的鱼、藕、辣椒、茄子、西红柿、白菜。
物资极度匮乏让人性的丑陋暴露无疑,这样的末世让盛子越十分厌恶,她麻木地种植、分享,以此换取生存的机会,却感受不到半分收获的喜悦。
来到这个世界,感受到亲人的善意与温暖,盛子越冷硬的心肠渐渐软化。陆桂枝的兴奋与欢乐感染到了她,她忽然有了探索空间边界的动力。如果能够扩展空间,就能够种更多菜、养更多鸡、收更多蛋,等到八十年代市场经济搞活,就是赚钱的好时光。
将神识沉入空间,盛子越细细地感知着边界的存在。
这是一堵看不见的墙,墙这边是池塘与菜地,墙那边是灰蒙蒙的一片。伸出手去能够碰触到边界所在,硬硬的、冷冷的,无法撼动半分。
外婆家玩耍之时,她曾沿着边界种下两棵刺莓,现在枝叶舒展星星点点的红色、黄色、绿色的小果子点缀其间,看着让人心情舒畅。
等等,枝叶舒展?不对呀……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血吸虫病,详见:百度百科
血吸虫病是由血吸虫寄生于人体所引起的一种地方性寄生虫病。
据世界卫生组织(WHO)统计,血吸虫病流行于全球75个国家和地区,受威胁人口约6亿。本病流行于我国长江流域及其以南13个省、市、自治区的广大地区,受血吸虫感染威胁的人口约1亿。新中国建立后,我国对血吸虫病进行了大规模的防治,并取得了巨大成效,基本上控制了血吸虫病的流行,有的地区已达到基本消灭血吸虫病。
第18章 自行车2
沿着墙角种下的刺莓, 怎么可能枝叶向四周舒展开来?盛子越走过去细细察看,发现刺莓的根部周围多出来一圈黑色泥土。
以刺莓根部为中心,向外扩展出了一米半径的空间!
盛子越心头一喜:莫非……新品种的引进, 可以让空间扩展?沿墙种下一棵刺莓就能扩展1.57平方米的空间,那如果种一棵果树呢?
说干就干,盛子越从空间退出来, 问陆桂枝:“你喜欢吃什么水果?”
“水果?”陆桂枝有点迷糊。对农村孩子而言, 哪有资格说喜欢吃什么水果?只要是甜的都喜欢。她想了半天, “都……好。”
盛子越走出屋子,朝着西头的菜地走去, 她记得空花矮墙根那儿, 春天长出了几棵桔子树,不知道是哪一个随口吐出的籽, 遇到泥土就发芽生根了。
还真有。即使寒风凛然, 三棵只有巴掌高度、瘦小的桔树苗依然挺立着。趁着没人注意,盛子越将这三棵桔树苗收进空间, 贴着边界处种下。如果猜想是准确的,或许明年秋天就能吃到桔子了。
盛子越豪情万丈地挺直了腰,陆桂枝走来给她裹上一条用旧毛线织成的围巾,棒针织的平针, 细密而温暖:“干嘛在外面吹冷风?赶紧回家吧。”
回到温暖的屋子, 陆桂枝眉眼弯弯心情极好,在大女儿耳边悄悄说:“越越,你说妈妈买辆自行车怎么样?”
自行车, 这在当时可是稀罕物。
七十年代初,谁家要是买辆自行车,那就是件极为风光的事情。县城里、马路上叮叮铛铛的车铃铛声音一响, 就会有人羡慕说:“哇,真有钱。”
凤凰、永久、飞鸽,这是自行车的三大品牌。而其中凤凰牌标志高贵美艳、车体扎实质量好,成为湘岳县公家人买车的首选。
盛子越看着陆桂枝:“咱家有钱吗?”
因为盛子越的神奇空间,陆桂枝的心态发生了变化。现在家里不愁吃,是不是可以改善一下生活品质?陡然拥有大量稀缺物资的幸福感,让陆桂枝急欲找到一个宣泄的渠道。
买辆自行车,每天骑车往返医院和单位,可以节约好多时间。将来盛同裕骑车上班,也不会累着,对休养身体有好处。
她笑眯眯地看着盛子越,从抽屉里拿出存折,展示着上面的数字:“三百六十五块八毛……看到没?咱家有钱!”
盛子越像个小大人一样点点头:“那就买。”
陆桂枝在家煮了一锅黑鱼汤,找食堂借了个大保温筒装着,就往医院去。临走前嘱咐盛子越:“你好好带着妹妹,饭菜在桌上你自已先吃。”
得到大女儿的保证之后,陆桂枝放心地朝医院走去。路过储蓄所,她取了一百八十块钱,贴着胸口放着,四处张望了一下,裹紧围巾继续前行。
血吸虫病的治疗已经有了相对成熟的手段与方法,有些药物伤肝,医生另外开了药片给他吃。盛同裕得到及时治疗,感觉身体一天好过一天,就是每天胃里空落落的难受。
医生嘱咐他:“赶紧补充营养,什么都能吃。”
看到陆桂枝带来的黑鱼汤,盛同裕笑得很开心,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润:“这鱼最补。”陆桂枝将整个保温筒交给他,洗干净筷子和勺子递过去:“趁热吃,不够还有。”
鱼汤很浓,奶白色的汤面上还浮着层薄薄的油皮子。盛同裕夹起一块鱼放进嘴里,镜片被热气一蒸起了一层白雾,糊了视线。
陆桂枝看他努力勾着腰,仰着脸眼睛从镜片下方窥物的模样,扑哧一笑:“吹吹再吃吧。”盛同裕笑了笑,抬手用衣袖抹了抹镜片,嘴里咀嚼着鱼肉,含糊不清地说道:“好吃!这鱼真鲜美。”
陆桂枝看他吃得欢乐,想到女儿那里还有很多,很满足地笑了。太好了,如果每天都有荤汤给盛同裕喝,他肯定能够把身体养好。
盛同裕狼吞虎咽地吃完,连最后一口汤都舍不得,抬起保温筒,筒口朝下倒了半天,用舌头舔了舔筒口流下的汤汁,打一个幸福的嗝,长叹一声:“真好吃!”
陆桂枝收拾好东西,拎着保温筒就往门诊楼走去。
聂小菊上班的地方在一楼走廊的五官科,是个相对冷清的科室,平时也就偶尔有几个看近视、配眼镜的人到这边来。农村娃娃鼻涕拖得老长,也就是吸溜一下,袖子一抹的事儿,不会有人想到鼻炎二字上,更不会有人去医院看病。
五官科诊室位于医院门诊的西北面,终日不见阳光。聂小菊穿着白大褂正无聊呢,看到陆桂枝进来眼睛一亮,起身招呼着:“桂枝!”
陆桂枝坐在她对面,隔着一张问诊台。台面很干净,一簿空白处方摆在正中央,右手边摆着一个消毒铝盒,里面放着棉签、压舌板、体温计。
聂小菊问:“盛老师现在怎么样?好多了吧?”
陆桂枝笑了笑:“好多了。血吸虫病复发,幸好这次抢救及时,没有大碍。就是得平时多注意营养、好好休息。”
聂小菊有点不太好意思地说:“桂枝,我上次批评你没有照顾好丈夫,是我的错。我不知道盛老师得了血吸虫病,这个……不怪你。”
陆桂枝摆摆手,半点没有放在心上:“没事没事,你是为我好,我知道。”
两位事业女性相视一笑。
陆桂枝问:“小菊,你家老周有门路,可不可以帮我买辆自行车?花多少钱你只管说。”
聂小菊的丈夫周兵是军转干部,在物资局当副科长,手里有点小权利。
聂小菊愣了一下,忽然就笑了,笑得喘不上气来:“唉哟,桂枝你终于想通了,知道找我买自行车了?没问题,我有办法我有办法,保管给你买到!”
陆桂枝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以前批评过聂小菊贪图享受,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别人有的聂小菊都要有。
聂小菊站起身,走到陆桂枝身边,扶着她的肩膀道:“桂枝,你以前过得太苦了,有钱都送到陆家坪,我劝你你也不肯听,还说我不理解你一颗孝心。要我说,你们两口子双职工,现在连辆自行车都没有,真的是太丢脸了。”
陆桂枝以前觉得她这话刺耳,但经历过良华结婚这事之后,她想过很多。孝顺父母没有错,但无止境地贴补、忽视了小家却是错的。她除了是女儿、姐姐,还是母亲、妻子,对不对?
陆桂枝抬起左手盖在聂小菊压在她右肩的手上,身体向后靠了靠:“小菊,你讲得对。”
难得听陆桂枝认可自已的话,聂小菊有点受宠若惊,哈哈一笑:“你放心,我今天下班回去就给老周下命令,一个星期之内就把新车给你送过去。”
陆桂枝从怀里掏出一沓钱,放进聂小菊的白大褂的大口袋里:“这里是我刚取的一百八十块钱,如果不够你就帮我先垫着。”
聂小菊是个爽快人,手在口袋外拍了拍,听到那沉闷的声响,笑眯眯地说:“我办事,你放心。”
拜托小菊帮忙买车之后,陆桂枝安心回家。这一次她快步如飞,感觉全身上下都洋溢着一股劲儿,寒冷的北风从后背刮来,似乎也成了推力,推着她不断向前。
一进门,屋子的暖意就扑面而来。
陆桂枝出门之前烧好了煤炉,通风孔只露出一条缝。煤炉外面笼一个方形的木头架子,架子上嵌一块格栅板,面上盖床小小的棉被——这是湘省人冬天烤火的物件儿,名为“火桶”。
木头架子与格板扣在一起像个罩在煤炉上的“桶”,围坐在炉子旁边,手和脚都可以搁在架子上,再盖上一床棉被,全身都烤得暖烘烘的。故名火桶。
盛子楚乖乖地坐在火桶棉被上,嘴里砸巴回味着盛子越给她榨的西红柿汁。楚楚现在对姐姐很依赖,因为她能变出很多好吃的东西。
看到母亲推门而入,盛子楚冲着妈妈伸出手:“妈——妈”陆桂枝取下墨绿毛线围巾抖了抖,走到火桶边将双手塞进棉被里暖了暖,感觉一身的寒气散了,这才抱起等得不耐烦的盛子楚喂.奶。
盛子越看着妹妹的小嘴一拱一拱,像只小猪一样在妈妈怀里撒娇,嘴角边露出一丝笑意,笑意很轻很浅,却被陆桂枝捕捉到了。
她左手肘托着小女儿,右手轻轻拍着她的小屁股,看着盛子楚说:“越越已经长大,不能要再吃.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