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六月
乡下人有了矛盾,骂街是常事,徐云英见惯不怪。只是这一回事关盛子越名誉,又逢顾鞍与顾正贤在家做客,王君香这么做让徐云英十分愤怒,再不肯退让半分。
徐云英越众而出,站在家人前面,抬手指着王君香,厉声喝斥道:“来,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我好好跟你掰扯掰扯!”
顾正贤与高虎从堂屋走出来,悄悄站在檐廊东侧看热闹。
高虎有点怕,小心翼翼地护着顾正贤,埋怨着:“司令,你可不能出去,万一这乡下婆子伤了你,我担待不起。”
顾正贤瞪了他一眼,高虎反应过来,立马改口:“伯父、伯父。”
这两天在乡下住得心情愉悦,丢开沉重司令包袱的顾正贤起了童心,压低声音说:“我小时候村里有人要是丢了鸡、少了蛋,地里红薯被偷,都会有人骂街,从村东头一直骂到西头,骂的话还不能重样,好玩得很。”
高虎看司令员难得如此快活,只得由着他看热闹。想来这里民风淳朴,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作为警卫员,司令安危这根弦他丝毫不敢懈怠。腰间佩木仓就在右手边,随时可以拔出,这已经是他的战斗本能。
王君香见到徐云英出来,顿时有了势均力敌之感,破口大骂:“你们不要仗着人多就欺负我这个老寡妇,万事都抬不过一个理字!
老姐姐,我问你,盛子越在我们陆家坪长大,虽然不姓陆,却也算是我们陆家坪的人,是不是?”
徐云英冷冷一笑:“越越是不是陆家坪,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王君香浑浊的眼珠里满满都是算计:“她在陆家坪长大,又与我家高荣青梅竹马,一个大学读书,真是门当又户对,天生的一对。凭什么不要我家高荣?”
先前是她看不上盛子越,但现在忽然回过神来,一来儿子喜欢她,二来盛子越有钱有貌有才,娶了她稳赚不赔啊!
先趁着今天人多、当兵的也在,坏了盛子越的名声,坐实了她和陆高荣的私情,戳散了她的姻缘,再让高荣赔个礼道个歉,把她哄到手不就行了?
徐云英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怒火中烧,破口大骂:“你家高荣是个金疙瘩吗?他喜欢越越,越越就得找他?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鸡屎糊了眼!”
她四下里一扫,提高嗓门:“王寡妇,你莫打我家越越的主意,让你家高荣死了这条心吧!”
王君香索性耍起无赖,继续往地上一坐,捶胸顿足:“可怜我一个人,带大高荣送上大学,还读了研究生,这么优秀的人才竟然被别个嫌弃,我对不起高荣他爸啊~”
“你说你找谁不好,非要认死理看上盛子越这丫头?这丫头不是个好东西,找个当兵的还要回来显摆,不要脸啊……”
徐云英不愿将战火蔓延到顾鞍身上,面色铁青,咬牙骂道:“王寡妇,你要是再骂,我可就不客气了啊……你骂一句越越,我骂一句高荣!”
王君香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徐云英:她,她明知道陆高荣是自己的心头肉,怎么敢这样欺负人?
“我就骂了,怎么样?小婊.子!”
徐云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一屋场的人,朗声道:“陆高荣,你是个没用的男人,软蛋!怂货!白读了那么多书,有这样的老娘,活该你没人要!你往这四里八乡打听打听,有这么个泼辣货色的老娘,谁家姑娘敢嫁?”
这一番话,如同鞭子一样抽打着王君香的脸,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气得尖叫起来:“胡说!胡说!”
旁边人指指点点,都在点头。
“是啊,有这样的恶婆婆,谁敢嫁?”
“也只能在外面骗骗不知道家庭情况的傻姑娘,反正我家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先前看高荣是个好的,我还动过心思呢,幸好幸好。”
徐云英被她那污言秽语激出真火,再没有半点心软,言辞犀利无比。
“你莫以为高荣会读书、会赚钱,就能找到好媳妇。你莫以为自己守寡带大高荣是件多么伟大的事情,鸡婆带崽一只都不丢,你不带他、养他,鸡鸭畜生都不如!
但凡有眼睛的,但凡心疼姑娘的,谁不想找个五福俱全的家庭?
五福中的寿、富、贵、安乐、子孙众多,你占了哪一样?谁会和你结亲家?”
旁边人听到徐云英的话,都暗暗点头,是啊,人人都盼着五福临门,那王寡妇家真是一样都不占。
寿?陆高荣父亲早逝、兄长溺亡;
富、贵?乡下贫苦,他家全靠王君香做点缝补、绣花的活计才勉强活下来,更是不沾边。
安乐?王君香口舌恶毒,最爱与人争吵,哪有半点安乐可言。
子孙众多?高荣上无兄长扶持,下无弟妹仰望,孤单一人。
五福!这一句话成功地让王寡妇崩溃。她这一生命苦,最恨别人提“五福”二字,此刻被徐云英戳了心窝子,“嗷——”地一声就冲了过去。
头发散乱,面目狰狞,状若疯狗。
徐云英此刻家人都在身边,才不怕她,后退半步,大喊一声:“打!”
盛子楚兴奋大叫:“得令!”手中竹笤帚一挥,细密的竹枝扑打在王君香身上,王君香惨呼一声,哀嚎道:“救命啊,杀人了——”
盛子楚心中有数,下手并不重,只不过竹枝抽人会痛,哪里能把她打坏?她笑嘻嘻地边抽边说:“打的就是你这个老妖婆!看你以后还敢到我家门口骂街!”
王君香边躲边骂,嘴里依然没有停。
村里的人都在看热闹,还有不怕事大的在一旁叫嚷:“打她的嘴!王寡妇嘴太坏。”
“这竹笤帚太干净,还是差点意思。应该先糊点鸡屎、猪粪,再来打人那才痛快。”
“楚楚这笤帚舞得,跟关老爷的青龙偃月刀一样,漂亮!”
没有一个人同情王君香,这让她有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痛苦。双手抱头,渐渐被赶到檐廊东头,一抬头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一个眼生的老头,穿着件军大衣,笑眯眯地背手而立。
连一个外人,都敢来笑话我!王君香这一刹那忽然生出一股孤勇,大叫一声一头冲向眼前这个老头。
“我不活了!”临死也要抓个垫背的!
兔起鹘落,变故陡生,顾鞍与盛子越人在堂屋,根本来不及拦下饿虎一般冲过来的王君香。
“啊!”
徐云英口中发出一声急促的惊呼,顾司令怎么跑到门外来了?如果被这王寡妇碰伤一块油皮,都是自己的罪过。
还是高虎反应快,他斜跨一步,身体牢牢挡在顾正贤前面。这疯女人来势太猛,高虎牢记着司令的嘱咐,不能拔木仓、不能显露身份,只抬手轻轻一架,便将王君香推开一尺。
王君香眼睛尖,高虎抬手之间,军大衣散开,腰间皮带亮出半截,里头赫然藏着一把黑乎乎的手木仓木仓套。
他有木仓!
第192章 走亲戚5
他竟然有木仓?
王君香陡然头皮发麻, 他是谁,他怎么会有木仓!
这一刹那,无数念头从王君香脑中冒出来。盛子越找的对象不是个普通当兵的吗?怎么带来的人竟然身上有木仓?
莫非是……特务?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 王君香后退两步,眼中露出两分恐惧、三分惊慌、五分怀疑,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一老一少。
被王君香这充满敌意的目光盯着, 顾正贤沉下了脸, 双眼微眯, 那淬过战火的威势让她全身冰冷,连连后退。
这这这……这个人的眼睛里有刀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么冷的天, 王君香却觉得有冷汗顺着背脊向下流, 秋衣吸了汗,贴在后背, 凛冽的北风呼呼地吹过来, 整个人凉嗖嗖的。
“妈——”陆高荣的声音嘶哑,带着沉重的痛苦。
王君香转过头, 看到儿子从人群中挤过来,立马变了脸色,跑过去想要将他带走:“你来做什么?走走走,回家。”
这里有坏人, 坏人有木仓!危险得很, 不能让儿子留在这里。
陆高荣站在人群之中,看着盛子越与顾鞍并肩立于堂屋之内,仿佛这一切都与他们没有关系, 疏离而冷漠。
他再扫一眼四周的村民,有的面带鄙夷之色,悄悄说着王君香的坏话;有的摇头叹息, 似乎觉得自己摊上这么一个妈是倒了大霉。
徐云英面色冷然,盛子楚提着笤帚气势惊人,陆星华与陆成华站在徐云英两旁如两尊门神,陆建华望向他时眼中带着谴责。
陆桂枝、陆桂叶夫妻根本就没有出来,可能觉得这样的热闹没有什么好看的。
浓浓的挫败感涌上心头,陆高荣看着化身为小绵羊、一脸讨好的母亲,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妈,你在这里做什么?”
王君香伸出干瘦的手,挽上儿子的胳膊,她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两行老泪滑落面颊:“儿子,你莫怕,莫难过。盛子越欺负你,我帮你出气。”
徐云英听到这话,冷笑一声:“高荣这么大的人,谁欺负了他不会自己说话么?需要你来帮他出气?”
还没从被拒绝的痛苦中走出来的陆高荣站在人群之中,寒风吹过来,从有人都带着责怪地看着他和母亲,向来高傲的他觉得自己的脸上被扇了一巴掌。
啪!清脆而响亮,打在脸皮上麻麻的、痛痛的,整个人却是木然的。
他的面色煞白,内眼角泛着血丝,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咬破流血都没有觉察。王君香被他这幅模样吓到,伸出手哆嗦着摸了上去:“儿子,你怎么了?你别吓妈妈。”
陆高荣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妈,走吧!这里没有人欺负我,一切都是我自己自讨苦吃。都是同村人,莫要伤了和气。”
眼前这个疯子一样骂街的妇人,是自己的母亲!生他、养他、将他视如至宝的母亲。别人可以骂她打她,陆高荣却不能责怪她半句。
盛子楚大声道:“陆高荣,你别在那里叽叽歪歪,令人误会。你和我姐、我、小舅舅都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怎么偏偏你妈就盯着我姐,大过年的跑过来坏我姐名声?你还是个读书人呢,不晓得好名声对女孩子的重要么?就这样由着你妈骂我姐,你算什么东西!”
陆高荣来得晚,只看到母亲撞顾正贤,没有听到她骂人,他呆了呆,双目深沉,盯着母亲:“妈,你到底想怎么样?”
当初自己想表白,母亲以死相逼,不让喜欢盛子越,非说她太傲气,说她是个灾星,只要沾上就没好事发生。
现在盛子越有了男友,母亲却又跑来搅和,说什么帮自己出气。
王君香没来由一阵心虚,嗫嚅了半天说了句:“你这么好,凭啥她看不上?看不上也就算了,还找个当兵的来恶心人……”
陆高荣这才知道自己母亲的心偏到了咯吱窝!
他痛苦地闭上双眼,松开母亲的手,慢慢走到徐云英一家人面前,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哑着声音道:“是我母亲的错,我代替她来说这一声对不起!”
陆建华想说句什么,却被徐云英一瞪眼闭上了嘴。
徐云英冷着脸:“高荣,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们母子不容易,我们都能够理解。但是你妈这张嘴,真的要管一管,莫害了别人,害了你。”
人群里有声音传出:“是啊,王寡妇这嘴也太狠了点。我们平时都是看你们孤儿寡母的让着,可不是我们怕她。”
“她和杨桃庄就是两根搅屎棍,讨厌得很。”
正贴着老屋墙根看热闹的杨桃庄愣了一下:这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干嘛要骂我?她不敢接嘴,将身体缩着避免被人关注到。
徐云英目光如电,准确扫到杨桃庄。杨桃庄心头一跳,讪讪地解释:“蕊蕊送扣肉把碗落下,我来拿碗。”
陆高荣听到徐云英这一番话,沉声道:“是!您说得对。我回去后一定好好和她说,您就当她是胡言乱语。”
他看着盛子越和顾鞍,满脸的歉意:“盛子越,你我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又是校友,我祝你爱情甜蜜、生活幸福。如果我妈说了什么话让你觉得困扰,非常非常抱歉,你只管骂只管打,我都认。”
盛子楚“切!”了一声,却被盛子越制止。
盛子越双眸清亮,认真回应着陆高荣的话:“陆高荣,谢谢你的祝福。你也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成就非凡、前途似锦。
所以,请你约束好家人。毕竟,家规正则家风正,家风正则家道兴。”
陆高荣若有所思,怔怔地看着盛子越,内心那股浓烈的喜爱与欣赏涌上来,让他万般不舍,不由自主地向前踏出一步。
王君香脸一白,下意识地挡在儿子跟前。一转眼,正对上高虎和顾正贤的视线,吓得一个激灵,以为他们要对付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