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六月
陆星华感受到城是姑娘的大胆与热情,听到“爱情”二字他脸红了。这个美丽的字眼,怎么能随意说出口?他皮肤白皙,红晕生颊,宛如白玉飞霞,看得关芳红更加喜爱,目光灼热无比。
陆星华头一低,有点慌乱地绕过关芳红,走到教学楼东边的自行车棚,和等待他的盛同裕一起回到水利局。一路上心跳如擂鼓,努力踩着踏板,飞快向前骑行。
不过七、八分钟,两人就回到了家。
吃饭的时候,星华欲言又止,陆桂枝问他:“在一中还适应吗?”陆星华想了想,脸涨得通红,半天憋出一句:“这里的女同学胆子太大了。”
一问,陆桂枝笑了,盛同裕却皱起了眉毛:“这个关芳红我知道,成绩不好爱打扮,一天到晚看闲书,心思都不在学习上,不是个好伴侣。我听说她爸已经帮她找好了工作,原本这两天就要来办手续退学的,怎么……忽然就看上了星华?”
盛子越在一旁专注地听着。三舅比前世提早了半年开始备考,按理高考应该没有问题。只是……这朵前世不曾出现的烂桃花会不会成为他成功路上的障碍?
想到这里,盛子越插了一句嘴:“要不,三舅就在家自己学。爸爸教语文、英语,妈妈教数学,等那个什么红退学了,三舅再去上学。”
盛同裕重生地放下筷子:“胡闹!好不容易入了学,怎么能半途而废。”
盛子楚被爸爸的语气吓到,嘴巴一扁就要掉眼泪。陆桂枝拍了拍小女儿,责备盛同裕:“你有话好好说,越越也就是提议一下,大家一起讨论嘛。”
盛子越目光清亮,专注地看着陆星华,似乎在问:“你觉得怎么样?”
陆星华想了想,抓紧扒了几口饭,放下碗筷,将憋了几天的话说了出来:“大姐,姐夫,我在学校读了一个星期的书。说实话,语文、历史我觉得浅,数学我听不懂。我数学基础太差,可能……需要从初中开始补习。”
陆桂枝:“你的意思是?”
陆星华态度恳切,眉眼间有一丝愧意:“我想在家自学,有的放矢地复习。尤其是数学,我真的跟不上老师的节奏。”
陆星华这一番话说出来,倒是让盛同裕不得不认真思考可能性。他有和陆星华的任课老师沟通过,数学老师说他听讲很认真,但眼神迷茫,提问紧张一问三不知,委婉地建议加强基础。
星华虽然爱读书,但他偏科严重。即使是考文科,也逃不过数学这一门课程。如果不及时打牢基础,老师讲得再好他也听不懂。
沉吟良久,盛同裕道:“这样……你每周星期一到学校了解学习进度,根据老师的指导在家自学,如果有摸底考试就参加,要保证不与学校脱钩,怎样?”
星华一听大喜,站起身道:“好,谢谢姐夫。”
关芳红觉得奇怪,自己又不是洪水猛兽,怎么刚一表白陆星华就不来上学了呢?打听来打听去,才知道他竟然准备在家复习,直接参加考试。
她在学校等得不耐烦,直接杀到了水利局。她家在物资局,位于城东大道的东段,距离城关大道北段的水利局走路大概需要十分钟。
进了水利局大院,门卫师傅看她眼生,礼貌地询问:“同志你要找谁?”
关芳红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上下打量了一眼魏师傅:“我找一中的盛老师家。”
魏师傅看她打扮洋气,一脸的傲然,忙笑着指了指最西头的那间宿舍:“盛老师住那里,不过他今天上课去了,不在家。”关芳红一甩手,径直朝着宿舍走去。魏师傅看着她的背景摇了摇头,这姑娘脾气好大。
陆桂枝在二楼资料室上班,陆星华正和盛子越坐在矮桌旁,头对头学习。陆星华的面前展开一本初一数学课本,他皱着眉毛、咬着牙,一边看一边做笔记。盛子越拿了个描红本,端正地在田字格里写字。
今年九月就要上小学了,盛同裕已经开始给大女儿启蒙。有乡村小学旁听半个学期的基础,盛子越认字迅速,只一手字写得像狗爬。
盛子越也头痛,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两年,但手、眼、脑的细部协调能力还是不行。想想自己一直喜爱的美术,盛子越也很无奈。
拿起笔,画出来的线条不直、结构失衡,虽然色彩感觉、审美眼光在线,但画出来的东西完全没有曾经的半成水准。
想到这里,盛子越坐直了身体,保持前胸与桌边一拳头距离,端端正正一笔一划地描红。
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反复不断地练习让她慢慢掌控自己身体的细微动作。
盛子楚一岁零一个月,刚刚学走路。为了防止她乱跑,陆桂枝把她放在婴儿坐桶里,就那种旧式的厚重木制桶,孩子可以坐在里面,也可以趴在桶边站起来。
看到舅舅和姐姐都在认真学习,盛子楚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也瞪得大大的,双手在桶边沿拍打着。
“啪!啪啪!啪!”声音挺有节奏。
“陆星华——陆星华——”听到这个声音,盛子越和陆星华同时抬头,对视一眼,是谁?
房门没有关,陆星华背对着走廊,盛子越一抬眼将来人看了个一清二楚。少女,中等个儿,略有些壮实,带着荷叶花边的红花衬衫将她成熟的线条勾勒得十分清晰,眉眼间带着股任性劲儿。
盛子越冲三舅呶呶嘴:“这就是那个什么红?”
陆星华拧过头一看,脸色大变,霍地站了起来:“关芳红,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关芳红看到人,心头大定,笑嘻嘻地不请自入,站在陆星华对面:“我在县城很熟,想打听你住哪里还不容易。对了,你怎么没有去上学?”
不等陆星华回答,她自顾自地四下打量,不以为然地说:“盛老师是大学生呢,住的地方比我家差远了。我跟你说,读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找个好工作。我帮你找,怎么样?”
陆星华面沉如水,声音里带着一丝嫌恶:“不需要。我有我自己的安排,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偏偏关芳红是个听不出好赖话的人,在她看来,自己长得好、家境好,马上就可以到国营商店当售货员,想找什么样的对象不行?自己纡尊降贵向陆星华示好,不嫌弃他是农村户口,怎么可能会被拒绝?他只不过是害羞不好意思罢了。
别看售货员这个工作属于服务行业,旧社会低三下四。但在七十年代,这可是个令人羡慕的好工作。卖方市场下,售货员高人一等,对顾客爱理不理的。
关芳红笑嘻嘻地说:“看什么书呀,走,我带你到国营商场逛逛?你来县城这么久还没好好逛过吧?我大嫂就在二楼鞋帽部当售货员,我送你一双解放牌胶鞋好不好?”
她的目光停留在陆星华那双军绿色布面已经磨损毛边的旧胶鞋上,刺得陆星华心口疼。
盛子越道:“无功不受。”
陆星华点头道:“对,无功不受。关同学你想逛自己去逛吧,不要打扰我学习。”
关芳红瞟了一眼桌上的课本,一脸的不屑:“学习有什么用呀?又不能上大学。就算上大学又怎么样,还不是为了脱离农村找个好工作?”
她在屋子里转了个圈圈,笑得宛如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我爸妈、哥嫂都没上过大学,可是我家三转一响什么都有,过得可比你姐家好多了。”
陆星华真被她气得七窍生烟,他拉下脸提高了音量:“你这位同学怎么听不懂我的话,我和你素昧平生,你跑到我姐家来说这些做什么!”
他俊朗的面容笼罩上一层寒霜,整个人变得凌厉无比,这让关芳红怔了怔。呆滞半响,她讷讷道:“我……我只是想找你出去玩啊,你看我都找到这里来了,你就别看书了,走吧走吧。”
“我为什么要和你玩?”
“因为我喜欢你呀。”
“你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你长得好看。”
陆星华扶额无语,这人……你说她蠢吧,她目标明确清晰、行动力惊人。你说她聪明吧,她完全听不懂别人的意思,半点不怕拒绝。
盛子越稳稳当当写完田字格里的最后一个“人”字,弯腰抱起明显已经不耐烦的盛子楚,看着关芳红,开启斩桃花的艰巨任务。
第24章 高考2
“这位阿姨……你纠缠我舅舅的样子真的很丑。”
斩桃花第一要诀:狠。
关芳红面色一变,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拽了拽衣角。女孩子哪个不爱俏?一听说自己的样子丑,她下意识地开始整理仪容。还有那个“阿姨”的称呼,真的好戳心窝子。
“我外婆已经给我三舅订亲, 你不要再来了。你要是再来,我让我三舅妈抽你。”
斩桃花第二要诀:准。
关芳红死缠烂打,不就是为了和陆星华谈恋爱吗?直接告诉她三舅订亲, 绝了她的念想, 自然就老实了。
“不会吧!”关芳红果然一脸震惊, 盯着陆星华问:“你还是个学生呢,怎么就订亲了呢?”
陆星华的脸有点发烧, 他低下头清咳一声:“农村嘛, 订亲早。”
关芳红觉得天都要塌了。她好不容易动了一回心,还以为自此可以感受一下爱情的甜蜜呢, 他竟然有主了?
“是谁?她难道比我强?我是城市户口, 吃的是计划粮。她一个农村女人,哪里配得上你!”关芳红的声音变得尖利, 引来走廊行人的注目。
陆星华不知道如何圆谎,却听盛子越用笃定的口吻说:“我三舅妈是高中毕业生、小学老师,长得比你高、比你好看,样样比你好。”
听盛子越描述得如此清晰, 关芳红臊得满脸通红, 捂着脸就冲了出去。
陆星华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冲盛子越竖起一个大拇指:“强!”说起谎话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真厉害。不过……为什么盛子越说的这个人, 听着有点耳熟?
眼前忽然飘过一个秀丽的身影,陆星华心中一动。
盛子越白了他一眼,乡村小学的徐秀丽是她前世的三舅妈, 即使陆星华四次高考失利,即使他酗酒贪杯,依然对他不离不弃,为他生下一儿一女。这一世,若能再牵起这条红线,也算是功德一件。
赶走讨厌的关芳红,陆星华终于松了一口气,甩开脑中徒然浮现出来的绮念,坐下来啃他的初中数学。盛子越榨了杯西红柿汁喂妹妹吃过,开始描红练字。
笔尖在纸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盛子楚欢乐吐口水泡泡发出可爱的“波波”声,盛子越的呼吸声越来越轻,将心思沉浸在手腕运动之中,渐渐找回了过去的一点手感。
字,渐渐变得挺秀、俊逸,一笔一划之间隐藏着蓄势待发的磅礴之力。
待星华完成一节的学习,确认自己掌握了这个知识点之后,他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盛子越身后一瞧,不由得惊叹一声:“好字!”
的确是好字。结构稳重,笔锋锐利,字里行间带着异样的力量感,一个刚刚启蒙习字的幼童竟然能够写出这样的字,莫非她是书法天才不成?
盛子越收了笔,将描红本合上,一脸淡定地教育舅舅:“不能骄傲知道不?”
陆星华被她逗笑了,从书桌上的粉笔盒里拿出一支白色粉笔,将房门掩上,道:“来,舅舅教你学唐诗。”
陆星华宛如诗仙李白附体,手中粉笔就是那挥洒灵感的狼毫。房门是木制的,刷着一层棕红色油漆。陆星华深吸一口气,右手一抬,粉笔落在门板之上,龙飞凤舞如银蛇临空。
人间——四月-芳菲尽,
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
不知—转入——此中来。
陆星华边写边吟,起伏有致,起声悠扬,收尾利落,带着独有的节奏感。
一首白居易的《大林寺桃花》吟罢,陆星华将手中粉笔放回盒中,酣畅淋漓之感袭上心头,他不由自主仰脸哈哈大笑:“痛快!痛快!”颇有“事了拂衣去”的名士之风。
这样的陆星华,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气场,仿佛站在历史长河之畔,掬起一朵浪花,这浪花带着优雅诗词之美,绽放出璀璨之光,耀花了盛子越的眼。
原来,华国文化如此渊源流长。原来,传统诗词这般灿烂光华。这一刻,先前徐云英哼唱花鼓戏时在盛子越心中种下的一颗种子,扎根泥土,舒展出两片嫩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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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了期末,陆星华看着数学试卷上大大的“38”,半天没有说话。盛子越安慰道:“没事,三舅再加油。”
却不料陆星华忽然大叫道:“我进步了,我进步了,我竟然得了38分!”
什么?38分是他的最好成绩?三舅以前到底偏科有多严重啊?
盛同裕点了点头:“我和你数学老师谈过,他说你打好基础是对的,尽量抓住基础题的分数,争取下学期能够及格。”
陆星华激动地站起来,抱起盛子越转了个圈圈:“太好了,太好了!”盛子越感觉到四周的物体都在旋转,爸妈的笑脸也带出一道残影,如同旋转木马一般。
天气炎热,七月已经入了暑,农村的双抢要开始了。不等母亲托人带话,陆星华收拾了几件衣服,匆匆赶回陆家坪,加入抢收抢种的行列。
湘省地处亚热带,水稻一年种两季,春种早稻夏季收获,趁着稻穗成熟就得抓紧时间割了稻谷马上种下晚稻的秧苗,立秋之前必须完成,否则下半年收成大打折扣。
这就是“抢收割、抢插秧”的双抢。双抢一般是七月中旬到八月上旬,二十天左右时间。正是“六月炎天似火烧”的季节,家家户户冒着酷暑,在田间地头挥汗如雨,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子,都得全部投入到双抢之中。
成年男女拿着镰刀割水稻,孩童送水送饭做家务。公社、大队部平时敲锣喊人上工懒洋洋,但这个时候人人都主动劳作,天微微亮就下了地。因为若是不努力,今年就完成不了公社任务,就分不到粮食,就会饿肚子。
只不过二十多天的时间,陆星华晒脱了一层皮,肩膀上因为挑担被麻绳勒着反复操作,留下斑驳的疤痕。小腿也因为蚊虫叮咬导致溃烂,再加上天热火毒重,生了疔疮。
等到陆星华忙完农活,重新回到县城水利局时,盛子越差点没把他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