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六月
孤立她吧。她自得其乐,似乎一个人更自在。
刘景秀让盛子越当宣传干事,负责办黑板报,还要求有字有画、一周换一版。她放学之后回教室视察,却发现一群同学围着盛子越要帮她办黑板报,这其中就有自家优秀的儿子:唐暄。
盛子越拿着粉笔盒,只十分钟就画了一副“江山如此多娇”图,长城蜿蜒、旭日东升,同学们欢呼:“你是个画家!”
盛子越微微一笑:“谁和我一起办黑板报,我就在右下角给他(她)画一张小肖像。”
“我!我!我!”
苏丽因为是同桌,拔了头筹,拿出粉笔在盛子越划分出的几个文字框中抄写诗词、报纸社论,盛子越观察了一下她的脸,随手在教室后方的黑板右下角画下一幅她的小像。
娇小的脸庞、单眼皮、俏皮的小鼻子、樱桃小嘴,短发飞扬,整个人看上去俏丽可爱,十分传神。
同学们一看,都兴奋地挤了上来:“下周我来帮你办黑板报。”
唐暄悄悄看了一眼盛子越,对她说:“你一个人办黑板报太辛苦,我来帮你排个表,每周派一个同学协助你,好不好?”
盛子越点点头:“好啊。”
刘景秀看着不对头,站在教室门口高声道:“今天的值日做完了吗?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几个负责打扫卫生的同学赶紧弯腰提起椅子放在课桌上,拿起扫帚开始扫地。其余几个留下来看盛子越办黑板报的同学背着书包跑出教室,剩下苏丽、盛子越、唐暄三人还停留在后面。
“苏丽!今天没让你办黑板报,你还不赶紧回家?”
听到刘老师严厉的话语,苏丽有点害怕地缩回在黑板上写字的手,可偏过头看一眼那可爱的肖像粉笔画,内心升起一股勇气:“老师,我想留下来帮助盛子越。您不是说过吗?同学之间要互相帮助。”
没想到自己的学生都这么伶牙俐齿,刘景秀吸了一口气,压住自己的脾气,对唐暄说:“你,过来一下。”
唐暄偷偷瞟一眼盛子越,见她脸色如常,似乎没有感受到老师刻意的排挤。他放低了声音:“你放心。”便打开后门走到走廊。
我放心?放什么心?盛子越耸了耸肩膀,拿起一份报纸仔细阅读社论。她写议论文总是内容空洞,盛同裕教给她的方法就是读社论、背社论。
盛同裕给女儿讲起一个高中同学的故事。他叫王强,来自县下面的一个小镇。
王强政治课的成绩在全年级绝对第一。他爱看报纸,尤其是喜欢新背诵人民日报社论。一个中学生,喜欢背报纸社论,大家都觉得好笑,简直是不可思议。那个时候大家都说湘省家乡话,他经常在课间朗诵人民日报社论,普通话里夹杂着浓浓的湘省口音,偏偏还摇头晃脑、抑扬顿挫,令人啼笑皆非,可他却一本正经。
盛同裕觉得好奇,私下里问过他为什么要背社论。他说,他舅在一个师范学院教书,告诉他高考作文可以写议论文、也可以写记叙文,高中生写议论文的少,因此容易得高分。而且会写议论文,提高分析归纳问题的能力,对文科各门课程都大有好处。
他舅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写写诗也会吟”,学写议论文的捷径就是背人民日报社论。
说到这里,盛同裕对盛子越说:“王强当年有高人指点,高考顺利考上京都人民大学,学的是外交学,很厉害。他的这条经验我一直记在心上,今天我再教给你。”
盛子越虚心接受,自此每天读报、背社论。
走廊外,唐暄一脸木然地听着母亲的训斥,等她发泄得差不多了,安静地将书包背上,说:“妈,那我先回家了。”
看着唐暄的背影,孤单而萧索,刘景秀的内心一阵茫然,感觉与儿子的距离越来越遥远。这可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最亲近的亲人呐,怎么就越大越不贴心了呢?
刘景秀拿盛子越没有办法,又怕盛同裕这个教研组组长给她穿小鞋,不敢做得太过分,盛子越顺利度过高年一年的学习时光。
1986年6月,期末考试开始。
刘景秀批改完试卷,看着盛子越的卷面直发呆,这漂亮的书法、完美的答案、整洁的卷面,让她想扣分也无可奈何啊。
她咬着牙挑了个单词书写的错误,在她的试卷上写下“98”的分数,狠狠将红字一摔,骂道:“气死我了!”
等到盛子越的所有成绩一出来,刘景秀气得更厉害了——她竟然拿了个第一名!唐暄屈居第二,第她低了2分。
可是没有办法,这个盛同裕似乎生来就是克她的。想到盛同裕最近在《中学英语》、《英语写作》、《华中教育心理学》等刊物连发几篇论文,《华国教育学报》更是用很长的篇幅报道了盛同裕带着老师们一起编写教材、教辅资料的事迹,她更是又羡又妒。
拼不过自己,现在连孩子都拼不过了?
以前唐暄次次考试拿第一,是她炫耀的资本,这次只考了个第二名?放假前学生返校拿成绩、领暑假作业,刘景秀站在讲台上大大地发作了一回。
“唐暄!”
唐暄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你入校时是中考第一名,这一次期末考试竟然连入学排名第三十九的女生都没有考过,丢不丢脸?”
唐暄已经习惯了母亲的这种表达方式,只平静地回了一句:“我会努力的。”
“努力!怎么努力?”
是啊,怎么努力?唐暄认为自己真的已经尽力。他的所有课余时间都在学习,走在路上也在背课文、背单词,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做题、看书,他从来不看课外书、不和同学出去玩,他的人生就是读书、读书、读书。
看到唐暄沉默,刘景秀望向盛子越:“你,你来告诉同学们,你进步的秘诀是什么。”
盛子越站起来,环顾一周,态度诚恳:“子曰:学而时习之,常复习、多复习、一天三遍,一星期三遍,一月三遍,一学期三遍,肯定记住了,理解了。书读三遍,其意自现。”
“哗——”同学们都鼓起掌来。
刘景秀嘴角越发向下耷拉,自鼻翼到嘴角的法令纹很深,增添了一份老态。唐暄看在眼里,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复杂情绪:愧疚、难受、憋屈……
刘景秀将目光转向儿子:“你来告诉大家,准备怎样努力?”
唐暄闭了闭眼睛,升起的那股情绪似乎就是个塞满了炸.药的火药桶,只需要一点星火就能点燃爆.炸。他捏着拳头,指甲刺入掌心感觉到剧烈的疼痛,这才强行将这即将爆炸的情绪压了下去,冷静地回答:“下苦功、更努力!”
刘景秀这才放过儿子,点头示意他坐下:“每一次考试都会验证你的努力,请你认真对待,不要让我、让同学们失望。”
宣布放假之后,刘景秀走出教室,却发现身后跟着个背书包的苗条少女。她冷着脸停下脚步:“你跟着我做什么?”
盛子越将右手放在书包背带之上:“我去找我爸。”
刘景秀哼了一声:“考了第一名也不要太骄傲,女孩子读书容易分心、后劲不足。”
盛子越“哦”了一声,一脸的平静,似乎没有听懂这话的含义。
刘景秀丢下一句:“学生不要总往老师办公室跑,影响不好!”转过身便加快脚步往回走,看到这个女孩她就眼睛疼。
盛子越嗤笑一声,低下头攀着宽宽的军绿色帆布书包的背带,慢慢往前走。她的背影妙曼,一步一步沉稳而轻盈。
刘景秀走进办公室,一个老师对她说:“章校长让你到办公室,有事找你。”她四下一扫没有看到盛同裕,嘟囔了几句,放下手中东西便出了办公室,径直走向三楼的校长室。
校长室不只有章校长,旁边木沙发上还坐着盛同裕和盛子越。
章校长示意她坐下,笑眯眯地说:“刘老师,今天叫你来是和你商量一件事。”
和自己商量事情?刘景秀奇怪地看了盛同裕父女俩一眼。
章校长态度很自然:“是这样啊,盛子越提出申请下学期直接进入高三年级,提前一年参加高考,我已经同意了。”
什么?刘景秀霍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章校长你这是什么意思?跳级一年,提前高考?开什么玩笑!”
章校长将身体靠在椅背,精瘦的脸上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刘老师,据我所知盛子越同学在高一1班进步很快,这次也取得第一名的好成绩。既然她本人提出申请,家长也同意支持,学校没有理由不同意啊。”
刘景秀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烦躁:“校长,我是盛子越的班主任,按理……她要转班跳级也要先通知我吧?”
章校长摆了摆手:“这不是通知你了吗?”
刘景秀愤怒了:“我不同意!”
盛同裕没想到刘景秀如此难缠,插了一句话:“刘老师,跳级并非没有先例,我们也按照要求提交了申请,请问您有什么理由不同意?”
刘景秀冷哼一声:“第一名能够说明什么?多的是高开低走的学生!盛子越如果老老实实跟班学习,按部就班地参加高考,或许能够考上大学。但如果好高骛远,谁知道结果会怎样!”
盛同裕浑不在意:“这是我们的事,不劳您费心。”
刘景秀咬咬牙:“高二的知识点那么多,她直接跳过去你们这是拔苗助长,不负责任!”
盛同裕微笑:“我们家长愿意为此负责。”
刘景秀无计可施,只得愤愤然说:“除非盛子越能证明自己。”
“怎么证明?”盛同裕与章校长同时开口。
“让盛子越开学后参加高三分班考,进了前十我就同意她转班。”
章校长拉下了脸:“刚刚跳级你就要求前十,是不是太苛刻了?”
盛子越的声音冷静而坚定:“好,我同意。”
盛同裕转头看了一眼女儿,眼神也变得笃定:“好,九月份我们见真章。”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第89章 跳级2
回到家, 听说父女俩和刘景秀立下军令状,陆桂枝忍不住埋怨盛同裕:“只有一个暑假,要补上高二所有的课程, 哪里来得及?你呀你呀,太冲动,上了这个刘景秀的当!”
盛同裕推了推眼镜:“没得事, 我相信越越。”
盛子越胸有成竹:“我可是要考京都大学的人, 如果连前十都没有, 岂不是很丢脸?”
陆桂枝笑着拍了女儿一记:“谦虚点,在外面别这么说话。”
盛子楚扁了扁嘴:“我也想提前上初中。”她今年满了十岁, 因为长年跟着钱金凤学戏、唱戏, 眼神灵动、腰肢柔软、体型修长、肤白貌美,走出去回头率100%。
盛子越赶得早, 那个时候小学只需要五年, 可是等到盛子楚读小学,变成六年制, 她下学期得进入六年级继续读小学。盛子楚现在因为经常上台表演,有时候跟着老师去省城交流演出,眼界大开,哪里还愿意继续在小学混?
陆桂枝瞪了她一眼:“说什么话!你给我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地读书。你一天到晚请假外出表演, 上学上得七零八落, 基础没有打好,将来怎么办?”
盛子楚嘟囔了一句:“钱老师也没读多少书。”
什么?盛子越颈脖一转,目光似电, 看向妹妹。这段时间姐妹俩一个忙读书、一个忙演出,平时交流得少。今天听到她这一句话,盛子越有些警醒, 难道妹妹内心里对读书有抵触情绪?
盛子楚最怕姐姐,发现她眼神不对,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嘻嘻一笑,主动牵过盛子越的手:“姐姐,你今天放假了,陪我一起去钱老师那儿好不好?你好久都没有听我唱戏了。”
想到书中这个妹妹的命运,想到原主对自己的嘱托“我想要妹妹安心读书”,盛子越眼睛一眯,脑中飞速地闪过无数个处理方案。一边思考着对策,她一边伸出手摸了摸盛子楚蓬松微卷的长发:“好!”
盛子楚一听,欢呼雀跃:“也!好啊。”她踮着脚尖在屋子里转圈圈,一个、两个、三个……无数个旋转,长发飞舞,似一个炫彩陀螺。
侧目看着妹妹灿烂的笑容、兴奋的举止,盛子越这才意识到自己上高中之后的确冷落了她。
一家人吃过晚饭后,盛子越和盛子楚一起散步往文化局走去。盛子楚难得有姐姐陪着,那股子兴奋劲儿怎么也控制不住,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盛子楚是个话唠,一会说小学同学的糗事,一会说期末考试试卷太简单,一会说排的新戏怎么怎么好玩……盛子越话少,安静地听着,眉眼舒展,嘴角带笑。
七月中,天气有些闷热,姐妹俩都穿着宽松的白色连衣裙,盛子楚腰间系了条五彩丝绦,盛子越腰间系了条别致的丝巾,姐妹俩一高一矮并肩而行,白衣似雪,衣袂飘飘,似一幅美丽的少女漫步图。
钱金凤看到盛子越,眼睛一亮:“越越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她姿态优雅、声音温柔,眼波流转,即使年近五十依然风韵犹存。
自从钱金凤收盛子楚为徒,家有小女的感觉让夫妻俩幸福得发晕,甘敏学迸发出强烈的创作欲望,写了几部反映农村变化的新戏。湘岳县花鼓戏剧团组建完成,钱金凤任团长,带着演员们排练、上演,生活十分充实。
只要盛子楚乐意,甘敏学就在戏里增加配角、戏份,让她过足戏瘾,满足她的表演欲。其实夫妻俩对盛子楚的学习抓得很紧,从不敢让她耽误功课。钱金凤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甘敏学是文学创作专业的大学生,辅导功课足矣。
盛子越接过甘敏学送上的半杯麦乳精,抿了一口。这显然是他们为盛子楚准备好的,天气热特地摊凉了等她过来喝。看姐姐来了,赶紧匀出来半杯。
盛子楚对钱金凤说:“姐姐放暑假了,她今天陪我来。”她走到里屋换上宽松的蓝色练功服,站在宽敞的客厅中央开始舒展身体。
盛子越端着麦乳精坐在沙发上,看着盛子楚在钱金凤的指令之下劈腿、下腰、活动身体,客厅装了一面大大的镜子,盛子楚对着镜子完成各项动作。
半个小时之后,盛子楚的额前头发被汗水打湿,但她依然一丝不苟地练功、纠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