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生糖
苏宸怔住,手指微蜷。
饶是妹妹脸上看不出任何委屈情绪,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弯着,他心里也莫名难受。
“好孩子、好孩子,让你受苦了。”陆老太太进房时,恰好听见苏宸的话,看到床上纤弱的小姑娘满面病容虚弱不堪,却仍坚定地摇头,心里一酸,涌起无限疼惜。
陆珩跟在陆老太太身侧,没什么情绪的垂着眼,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映出淡淡阴影,显得眉眼越发深邃。
陆老太太在孙子的搀扶下,拄着拐杖,快步来到榻边:“囡囡总算醒来了,你不知道,你落水之后我有多担心你,幸好你大表哥有先见之明,坚持让岑大夫随行,否则你又得多遭罪。”
岑大夫是京城里医术最为高明的大夫,出身太医世家,祖上三代都效忠大齐皇帝,苏惜卿的身子从小便是由他调养。
苏惜卿未足月便出生,在襁褓时便体弱多病,当时苏父还未封侯,没办法请太医,寻常大夫却又束手无策,总要苏父苏母做好夭折的心理准备。
每每病重,都是老太太让人拿著名帖进宫,叫太医为苏惜卿看诊抓药,这才将身子调理好,圆润白嫩起来。
可以说,若是没有陆老太太,苏惜卿也活不到这么大,所以尽管前世老太太竭力反对她和陆珩的亲事,她也无法怨恨老太太。
苏惜卿孱弱地靠在紫芙身上,看到陆老太太微怔了下。
不一样了,有些事跟前世不一样了。
前世势极其威严,并用不能谅解的目光看着她的老太太,此时看着她的目光却充满慈爱,就连眼角已经爬上皱纹却不显苍老的脸庞也变得温柔起来。
苏惜卿长长的睫毛半落下来,面上露出如释重负而又复杂难言的笑容。
果然,只要这一回她拒绝这门亲事,一切天下太平,没有人会受伤害。
陆老太太见到小孙女眼眶泛红,心里又是一疼,忙不迭地哄道:“别怕别怕,没事了啊、没事了,方才我问清楚来龙去脉,就重重罚过陆画那丫头了,我已经差人去叫她过来,定让她好好给你道歉。”
说人人到,老太太话刚落,长着一张水嫩芙蓉面,明眸皓齿的少女便被一众婆子带进舱房。
陆画见到苏惜卿面无血色,柔若无骨的被丫鬟半抱着,娇弱得似一折便断的蝴蝶兰,心底再一次浮现罪恶感。
苏家姐妹落水当下,陆画就后悔了,可她到底是被镇国公夫人林氏娇宠长大的,掩不住骨子里透出的娇纵,来到众人面前,脸上依旧带着倔强神色。
“还杵在那里做什么!”陆老太太手中拐杖猛地敲击地面,厉声喝道:“今日是你大哥的庆功宴,你倒好了,将亲表妹直接推下水,你这是想气死我还是让人看咱们国公府笑话?还不赶紧过来给你表妹道歉!”
陆画吓得两股战战,却仍梗着脖子,满脸不服:“我没推她下水,不是我推她的我为什么要道歉!”
陆老太太勃然大怒,拿起拐杖,狠敲她小腿:“你当真是被林氏宠得无法无天!回京之后就搬来寿安堂随我同住,我亲自教你规矩!”
陆画痛得跪地,委屈得红了眼。
当时场面一片混乱,再加上苏明语也掉进湖里,陆画百口莫辩。
苏惜卿前世落水之后病得比现在还重,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等她完全清醒已经回到京城,陆画也被罚跪祠堂数日、禁足半年,真正的罪魁祸首苏明语却什么事也没有。
陆画虽然娇纵,苏惜卿却知道她本性其实不坏,见她一双眼熬得通红,却始终没落泪,无奈地勾了下唇。
这兄妹俩脾气果然一个样,犟得要命,但也比林氏那双儿女要来得可爱。
苏惜卿抬眸看向兄长,正想抬手招他过来,一只骨节分明,带着些薄茧的大手蓦然出现在她眼前。
那是一双极好看的手,五指修长漂亮,如玉似竹,指尖圆润干净,掌心厚实宽大。
与记忆中如出一辙。
苏惜卿顺着这只漂亮的手看上去,对上少年微微低垂的狭长凤眸。
他眼里似有细碎的温柔笑意,低声道:“写。”
第3章 他听得见旁人的心音
“写。”
陆珩抬抬手,举止不羁,神情懒散。
少年常年在战场上刀口舔血,身上的肃杀之气按理来说很重,此时眉宇间却除了不羁与几分痞气之外,再无其他。
他嘴角天生微微上挑,不笑时也带着几分笑意,再加上刻意收敛气势,看上去不像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倒像张扬不羁的风流公子。
苏惜卿微怔。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少年这副意气风发的模样,自从他随太子出征回来之后,再也没看过。
因为那时陆珩两条腿都没了,膝盖以下被截断,侧脸上也多了一道疤,从眉骨一直延伸到下颚,再也站不起来,再不复鲜衣怒马、肆意张狂。
陆珩不似一般名门望族的世子,从小养尊处优的长大,他十岁从军,十二岁随军长征,常年混迹沙场,十八岁这一年更是立下大功,虽还不算今上面前的红人,却是实打实的太子嫡系,来日太子登基定也权势逼人。
陆珩见她呆呆的看着自己,眸子微眯了眯,低声说道:“想说什么,直接写我手上便是。”
少年神态虽然有些散漫,却一点都不轻浮,声音低沉稳重。
上辈子陆珩许诺要娶她之后,两人也是这么沟通的。
陆珩见她没反应,沉默了下,冒出一句:“我识字,看得懂。”
苏惜卿愣住,不知想到什么,弱柳扶风地倒回紫芙怀里,捂着嘴低低咳了起来。
掌心下的嘴角却是弯的,两个小梨涡隐在黑暗之中。
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没想到他还耿耿于怀。
紫芙看不懂姑娘和表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觉得明明同为女子,姑娘抱起来却好像比其他女子还要软,每次倒进她怀中都轻飘飘的,柔若无骨的让人心都酥了。
紫芙美滋滋的搂住自家姑娘,心说,她好像有点明白为何那些公子哥总喜欢搂着美娇娘喝酒玩乐了,姑娘真的好软啊,身上还有一股极清淡的芙蓉香气,好闻得很。
陆珩忽然看向抱着苏惜卿的丫鬟,皱眉道:“你──”
“大表哥。”他刚开口就被苏宸打断,苏宸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碗药,“我得喂阿卿喝药。”
陆珩低头看病恹恹的少女半晌,最后什么也没说,礼貌走开。
苏惜卿喝药的同时,陆画还跪在地上,倔强不服的神情却慢慢变成泫然欲泣。
她不肯道歉,陆老太太铁了心要教训她,让婆子搬了把椅子过来。
陆老太太坐在陆画身旁,被她不知悔改的样子气得满脸涨红:“我怜惜你自幼丧母,不曾跟你说一句重话,就连你爹娘也宠你入骨,没想到你却越大越无法无天,看来昨天罚得还不够重,今日你便在这跪着,何时跟你表妹认错道歉何时起!”
陆画心里难受得要命,委屈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她从来没被罚过,更不曾在这么多奴仆面前被罚跪,哪里肯认这莫须有的罪名。
苏惜卿刚喝完药,陆画就哭了。
她哭得非常伤害,却没有任何声音,绷紧了背,死死地咬着嘴,倔得很。
苏惜卿看着她,仿佛看到小时候的陆珩。
陆珩小时候也是个无法无天的主,打也没用、骂也没用,被选进宫当太子伴读还是没用,因为太子比他还要混世。
两个混世大魔王凑一块,简直毁天灭地,不管是镇国公还是陆老太太都制不住他,直到镇国公狠下心将他扔进军营打磨,才终于没让他变成玩世不恭的纨绔。
想到儿时的陆珩,苏惜卿忍不住笑出声,颊边梨涡里仿佛盛满了甜软的蜜糖,半晌才低头握住兄长的手写起字。
陆珩隐晦的瞥了眼模样虚弱的少女,眉眼染上几分躁意。
苏惜卿没什么力气,每一个字都写得很缓慢。
苏宸专注地看着,温润的笑容却慢慢凝住。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妹妹怎么会写:明语推我。
苏明语可是他们的小妹啊!即便不是亲生的,也是她们母亲从小养在身边,和他们一块长大的小妹!
苏宸那双跟苏惜卿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儿,倏地升腾起怒火与不可置信。
他沉默许久,压低声音问道:“你确定是明语推你的?”
苏惜卿点点头。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她摇头,指了指陆画,要兄长上前还她清白。
除却亡母,府中最疼苏明语的人便是苏惜卿,她没有任何理由污蔑苏明语。
苏宸信她,却犹豫了。
他到底是自私的,还是希望大表哥能对妹妹负责,让他们成亲。
今日画舫上来的都是京城年轻一辈的世家子弟,那位自幼与义勇侯府定下娃娃亲的崔世子也在其中。
这桩婚事是崔老侯爷还在世时与义勇侯订下的,只是口头婚约,未行三书六礼。妹妹哑了之后,崔家更是迟迟不上门下聘,明显有意拖延。
如今妹妹的清誉在众目睽睽下被大表哥占了,只怕正中崔家下怀,这门亲事十之八|九告吹,如果不嫁给大表哥,那日后就只能下嫁他人。
他哪里舍得!
苏宸目光复杂的看着妹妹:“你当真……不想嫁给大表哥?”
他说得轻极,耳力极佳的少年却在第一时间看过来,眉头深锁。
苏惜卿眸光颤了颤。
她还记得这一年陆珩率大军回京,楚宁曾拉着她上茶楼一赏英姿。当时玄武大街上的酒楼茶楼都被占满,所经之处挤得水泄不通,几乎整条街的姑娘都被迷倒。
老太太原本打算帮陆珩定下一门好亲事,若不是前世为求旨赐婚,他不会连兵部侍郎的位置都还没坐热,就又自请上战场。
苏惜卿重重的点了点头,以示决心,轻推了推兄长,再一次催促。
苏宸无奈起身,去到陆老太太身旁,温声细语地将一切娓娓道来。
陆画放声大哭,委屈极了:“老祖宗您看,我就说我没有推表妹下水,真不是我!”
饶是见多识广的陆老太太也没想到,推苏惜卿下水的居然会是苏明语。
陆老太太跟苏宸一样,都觉得荒谬,再三与苏惜卿确认她是不是看错了人,苏惜卿始终坚定摇头。
老太太脸色难看,半晌没说话。
陆老太太没发话,陆画不敢起,跪得膝盖疼,见兄长过来,痛哭失声:“大哥要为我做主,我真的好冤,我没有推表妹下水,我不要跟她道歉。”
陆珩居高临下的看着妹妹,冷冷的嗯了声,道:“那你告诉我,为何赏荷听曲最后会变成你推我挤,让人有机可乘,害得惜卿妹妹落水。”
一说到这件事,陆画又是一肚子火:“谁让苏明语逢人就说她是你表妹!”
陆珩看着她不说话。
陆画最怕被大哥这样盯着。
大哥就是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武将,每次回京述职就只会盯着她学规矩,一扳起脸,眉眼冷峻凌厉,又凶又野,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酷,比他们父亲镇国公还要吓人。
想起大哥这次回京就不走了,陆画这才终于老实下来,慢吞吞地说:“我和可岚跟楚楚看鸳鸯看得好好的,苏明语那丫头居然要我们把位置让给她们,我只是气不过跟表妹说了几句话,楚宁就对我动手动脚。”
陆画觉得不过就是件小事,贵女间针锋相对再正常不过,她也不知道最后是如何推挤起来,还害得表妹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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