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于夏
到得四月十五,姜黎与霍珏早早便起来,被杨蕙娘催着上了马车,急吼吼地就往礼部衙门去,等着听礼部唱名。
正是杏花飘香的时候,今日前来观杏榜的人着实不少。
各省会馆里派来的仆从,各大家族遣来的家丁,不愿久等而宁可亲自前来观榜的举人,还有一大早起来闲着无事干溜达到这看热闹的老百姓。
几人到的时候,放榜处早就围了个水泄不通。
原先姜黎还想着派何舟或者何宁在这等着,待得唱到霍珏名儿了,再回去霍府通报一声既可。
可杨蕙娘却是一刻都等不得的,非要亲自前来。于是只好派了何宁挤在人群前头等,他们几人陪着杨蕙娘隔街坐在马车里。
杨蕙娘手里攥着从大相国寺求来的符箓,嘴里念念有词,各路佛祖菩萨一溜儿从嘴里冒出来。
姜黎本来还有些紧张的,见她娘这样,反倒不觉紧张了。就她娘这张利索的嘴,连玉皇大帝和月老都出来了,还能不保佑霍珏中进士呀?
礼部唱名均是从最后一名唱起,等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便见何宁满脸涨红兴冲冲地跑过街,大声道:“公子,公子得了头名!头名!“
话音儿刚坠地,杨蕙娘便一把拉开门,掐着自个儿人中,对何宁道:“头,头几?再报一次!”
第71章
得会元者, 霍珏。
这一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顺天府,宗奎从家仆里听到此话,登时冷了脸。
宗彧从外进来, 瞥见宗奎的脸色,笑了笑, 道:“怎的?不服输?听说你在会试前,还特地跑去同人下战书了?现下知晓什么叫人外有人了罢!”
他这侄儿从小太过顺风顺水, 以至于狂傲到不行。这下好了, 有人狠狠地打他脸,让他学会何为谦卑了!
宗奎倒不是输不起, 只是单纯不喜欢输的感觉罢了。
他揉了揉脸, 对一脸幸灾乐祸的叔叔道:“愿赌服输!此番会试, 主考官乃凌首辅,副主考官乃朱次辅,他们二人一贯来不对付,定然不会在会试成绩上动手脚, 给对方落下个把柄。是以,侄儿知晓, 定然是霍珏的卷子比我的出色。”
见宗奎还算通透,不因一时输赢而失了风度, 宗彧很是欣慰,颔首道:“自是如此,如今朝中凌首辅一派与朱次辅一派旗鼓相当,都在盯着对方的纰漏往对方身上砍一刀。况且, 前有地动后有皇陵泣血, 在这个节骨眼上, 若是会试再出问题, 后果可是不可想象的!是以,谁都不敢在此次的会试动手脚。你,的的确确是输了!”
宗奎得了会试第二,比头名的霍珏的确是输了一筹。
宗奎拿出纸扇,“唰”一声打开,道:“输就输,待得进了翰林院,我再同他一较高下。我可不信我宗奎会永远输他霍珏一筹!”
与此同时,盛京一处华贵的四进宅院里,曹斐听罢前来传话的家丁,脸色有些难看,他此次会试竟然只得了第三。
一边的薛真上前一步,唇角微微弯起,柔声道:“每个考官的偏好都不一样,说不得此次的主考官恰好没那么偏好夫君的文采,这才让夫君在评分上吃了点亏。无妨的,在真儿心里,夫君始终是最厉害的。”
曹斐听见这话,脸色才终于好看了些,道:“此次夺会元者,斐从不曾耳闻过。我定要让老师上书一封,好生查查究竟此人凭何夺魁。”
曹斐的老师乃翰林院学士,在翰林院颇有声望,若他提出质疑,还真有可能会去翻查霍珏的卷子。
薛真嘴唇翕动,可见到曹斐眼里的不甘,到嘴的话瞬时便咽了回去,只温柔地笑笑,道:“严大人一贯公允,若此次会试有不公允之事,他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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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寒窗,就为了有朝一日能榜上有名。
出榜这一日,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这会的永福街霍府,自然是一派喜气洋洋。礼部那头早就派了人,一路敲锣打鼓地到霍府报喜了,整得一条街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
等人走后,杨蕙娘拿着一箩筐铜板,像个散财娘娘似地给院子里的仆妇丫头小厮发钱,嘴里念念有词,道:“今日你们老爷会试夺魁,人人皆有赏!一个一个排队来!“
这屋子里伺候的都知道这杨掌柜是个爽利大方的,见有赏钱拿了,一个个嘴里跟摸了蜜似的,一口一个“状元郎“”文曲星“地夸。
偏生杨蕙娘就爱听这些话,手上的铜板子没一会就派完了,火急火燎地又装了一箩筐出来。
自家娘这般高兴,姜黎自然也是喜不自胜的。
就连夜里霍珏拉她上榻,诱哄着讨要“奖励“时,也配合得紧。
桃朱、云朱在两位主子入屋后,便识趣地退下了,屋子里就只剩一盏微弱的烛火亮着。
嫣红色的幔帐轻轻摇晃,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若是细听,这窸窣声里还藏着道弱弱的小乳猫似的哼唧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哼唧声终于停下。
霍珏抱着怀里的小娘子,眼尾微微泛红,低头啄着她湿润的眼,哑声道:“膝盖可还疼?”
姜黎摇摇头,被他问得脸愈发红。
他这个人,真的一到榻上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漆黑的眸子跟搅了一团墨似的,被他看着时,很有些压迫感。
就莫名地会心慌。
倒不是说怕他这人,而是想到他敲骨吸髓时的那种疯狂,会不自觉地手脚发软,透不过气来。
姜黎疲惫地闭上眼,困意似潮水蔓延而来。
可想起礼部来人时说的那些话,又缓缓睁开眼睛,细声问:“四月二十六便要殿试,你这几日可要回偏屋去为殿试做准备?“
“不必。“霍珏轻轻揉着她的膝盖,温声道:”殿试只问策,那是我一贯来擅长的。“
姜黎听他这般说便放心了,他这人素来不说假大空的话,说是擅长问策,那就定然是擅长。
她安心地闭上眼,迷迷瞪瞪间,听见霍珏在她耳边道:“五月初一传胪大典后便要御街夸官,我让何舟先在飞仙楼定个面朝长安街的厢房,届时阿黎与阿娘不必挤在人群里,在飞仙楼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姜黎脑子里还尚未曾将御街夸官与状元联系在一起,闻言便软着声音,含糊地应了声“好“。
霍珏借着一豆羸弱的烛火,温柔专注地看着小娘子熟睡的脸。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他被徐书瑶所害,被逼撸去了举人的功名,无缘会试。若不是因着临安地动,周元庚下罪己诏,大赦天下,他连进宫当太监的资格都无。
那时阿黎在桐安城,尚且不知他已进宫做了太监,以为他顺顺利利地参加了会试。
她对他总有一种奇异的自信,只听旁人夸他几句,便始终觉着他一定会中状元,一定会风风光光地御街夸官。
于是会试刚过,小娘子便算着日子偷偷来了盛京。
只单纯想,隔着长安街远远看一眼,那个受万民朝拜、鲜衣怒马的少年状元郎霍珏。亦是她花了很是漫长的时光,偷偷喜欢着的那个人。
小娘子的睡颜恬静乖巧,霍珏看了许久,才隐忍地在她唇上碰了碰。
上辈子阿黎想看而没看成的,这辈子,他要让她看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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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试放榜后,霍珏这个名儿在盛京彻彻底底家喻户晓起来,也渐渐有人将他与上元夜在临安城救了万余名百姓的那个霍举子联系起来。
一时名声大噪。
四月十八,翰林院学士严徽悄悄叩响了礼部尚书府邸的大门。没几日,便有人将会试头三名的答卷在礼部衙门外张榜。
无数杏榜题名的贡士与落第的举人涌进去观看,再出来时,人人脸上均是一脸心悦诚服。
一个落第的中年举子背着个大大包袱,自哂一笑,叹道:“从前某只闻太原府宗奎与江陵府曹斐的盛名,以为其二人已是此届举人登峰造极之人。今日官衙窥榜,方才知晓,是某井底之蛙了,竟不知这世间尚且有那般低调却又才学过人之人。 “
这话也不过是落第者的肺腑一叹。
若这中年举子知晓他嘴里那位低调却才学过人的会元,是他赴考那日看到的“绣花枕头“,怕是惊得眼睛都要掉下来的。
中年举子的一遭话引得身旁的人纷纷附和。
礼部贴了头三名的卷子,江陵曹斐文采瑰丽,太原宗奎缜密严谨,而常州霍珏的卷里,却不仅仅局限于文采与逻辑,更多的是一种登高望顶者方才会有的大局观。
是阅遍百书、纵观今古且体察过民间疾苦的大局观。
而这样的大局观,非为官数十载的人不能得之。试问这样一个人,如何不让他们心悦诚服?
难怪这人能在临安地动之夜,凭借一己之力救了万余名百姓。
正当众人有感而发各抒己见之时,一个头戴玄金冠,身着华丽锦袍的英俊郎君踱步前来,悠然立于榜下。
有眼尖者认出了这位正是此次会试得第二的宗奎。
宗奎此人是出了名的心高气傲,也不知读完人霍会元的卷子,会不会恼羞成怒,口出恶言?
众人好奇之余,同时也噤若寒蝉,免得一个不慎惹怒了这只骄傲的孔雀。
那厢宗奎读完霍珏的卷子,眸光霎时一亮,心里不由得惊叹连连。难怪叔叔要他亲自来礼部这里拜读,那霍珏果真有两把刷子!
他立于榜下足足看了两盏茶的功夫,正要抬脚离去,忽见周遭数十人瞪着圆溜溜的眼望他,不由得提唇一笑,道:“看甚?怕我不服气?放心,他霍珏得此届会元,我,宗奎,服气!“
他可不是曹斐那厮,心里不服气还不敢说,只会哭唧唧地跑去找长辈耍阴招。
宗奎说罢,也不管众人是何表情,提步离去。
对面的茶馆里,薛无问从窗外收回眼,往霍珏的茶杯里满上一杯茶,似笑非笑道:“前日,你让我去寻朱次辅,说若是有人疑你,便贴榜会试的卷子。你胆子倒是大,就不怕有人觉着你比不上宗奎与曹斐么?“
说来这小子也是心黑,想要正名,贴他自个儿的卷子便好了,非要连人宗奎与曹斐的卷子也贴出来。
三人卷子一同贴出,高下立判。
霍珏面色平淡地接过茶盏,道:“不怕。“
听听,这语气可真够平淡的,半点也不轻狂,可思及他做的事,薛无问嘴角不免又是一抽。
罢了罢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日知晓这小子的行事风格。
“这趟出来,我正好要问问你,你那日派人递来的消息,究竟有何深意?掳走那屠夫女儿的,与掳走林规妹妹的可是同一人?“
霍珏饮了一口热茶,沉吟半晌,方才摇了摇头,道:“珏无意中听何舟说起姐夫正在调查的案子,觉得这两个案子有些相似之处,这才差他去同姐夫说一声。查案审案之事,非珏之所长。倒是即将上任的顺天府尹宗彧大人是个好手,待得宗大人上任后,姐夫不妨走一趟顺天府。“
薛无问微阖眼,反手敲了敲桌子,道:“行,改日我走一趟顺天府。“
说罢,他望了眼霍珏,又道:“宗彧先前二进金銮殿为你请功,几日后的殿试,周元庚应当会点你做状元。如此一来,你便是大周第二个连中六元的新科状元了。你祖父若在世,定会以你为傲。“
霍珏握茶盏的手微微一僵。
纵观各朝各代,连中三元,难。连中六元,更是难上加难。一个朝代能出一个,都是顶了天的。
大周建朝不到二百年,只出了一个连中六元者,那便是他的祖父卫项。
那时人人都以为,大哥卫彻会是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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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泰六年,四月二十六。
还不及四更天,姜黎便起了,于漆黑的夜色里目送霍珏上了马车,往皇城去。
霍珏舍不得她早起,临上马车时,还催她回寝屋继续补眠。
可姜黎哪里睡得着,这殿试一考便要考足一整日,约莫到天黑了霍珏才能回来,索性去小厨房给他做些爱吃的吃食。
这厢姜黎正在努力地做着霍珏爱吃的汤羹,那厢霍珏已经抵达皇城,递了号验明正身后便进了宫门。
大周朝历年都将殿试安排在集英殿进行,领着他们一众士子前往集英殿的太监,对霍珏来说,也是个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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