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舒书书
江见海就这么听着,眉头越皱越深,最后皱出个“川”字在眉心间。
听到最后他轻拍着李桂梅的肩安抚她,“没事,我来说她。”
李桂梅情深意切,“你找的媳妇,你可得好好管教啊,不然这怎么得了啊?”
而她这话刚说完,刘莹带着江欣从外头回来了。李桂梅告黑状做贼心虚,连忙把脸上的眼泪给擦了。虽擦得快,却还是被刘莹看到了。
但刘莹现在更多的注意力在江见海身上,没多搭理她,只斜着眼看着江见海阴阳怪气说了句:“哟,大厂长舍得回来啦?”
江见海也没有当即就说她什么,拎着提包掐上她的胳膊,拉着她回自己房间里去了。进屋关上门,他把提包拉链打开,从里头抽出一条粉色丝巾来。
江见海把丝巾送到刘莹面前,笑着说:“我亲自给你挑的,最好的真丝制品,上面的绣花是苏城手艺最好的绣师绣的,可贵了,开不开心?”
这还有不开心的?这算得上是高级货了。
刘莹抿住唇,没忍住笑出来,“算你还有点良心。”
说完她就接下丝巾,围在脖子上戴给江见海看,俏皮地问他:“好不好看?”
江见海当即回答:“好看,漂亮!”
刘莹冷不丁地想起什么,眼神忽地一暗,盯着江见海,“比起你前妻呢?”
江见海笑着,“她怎么能跟你比?不是一个档次的人。”
刘莹听到这话便彻底舒服了,戴着丝巾美得不行。
站在镜子前美了一会,她又想起什么,转过身来问江见海:“刚才你妈跟你说了什么呀?都委屈哭了,是在跟你告我的状吧?”
提到这事就有点不那么开心了,江见海深深吸口气,看着刘莹说:“刘莹,她是我妈,你对她好一点,我们大家都开心不是?”
刘莹嘴角的笑意瞬间也没了,把丝巾拿下来,“我对她怎么不好了?什么事都做,做什么都不落好。她说什么你就信?不然你找邻居问问,谁受的委屈多。”
这话再说下去啊,还得吵起来。江见海不想一回来就跟刘莹吵架,或者说他回来可不是回来吵架的,所以他又吸口气说:“先不说这些了。”
刘莹也识趣,没再追着他往下争论。安安生生地忙活吃完晚饭,一家人在一起吃青团听收音机闲聊天。刘莹这回也没一个人去屋里躺着,但也只嘎嘣嘎嘣嗑瓜子不说话。
聊到李桂梅困了,一家人散了各自洗漱回屋睡觉。
江见海和刘莹先后洗漱完进屋上床,然后刘莹刚一到床上,就被江见海揽腰一把扯了过去。一个多月没见了,总归都是有些生理需求的。
结果刘莹一把按住江见海的手,“一条丝巾就想蒙混过去?事情还没翻篇呢。”
江见海正在兴致头上,可不愿停下来,只敷衍说:“什么事明天再说。”
刘莹偏不,“不说清楚别想碰我!”
江见海看着刘莹这张一发脾气就露凶相的脸,瞬间所有的兴致都被浇灭了,他起身坐到床头去,眉头微皱,好半天看着她说了句:“刘莹,我一个月回来一次,你这样阿有意思的啦?”
刘莹坐起来,“你也知道你一个月才回来啊,一声不吭自己跑去了城里,你有意思吗?回来了连一句道歉都没有,不问我在家过得好不好,只关心你娘是不是被我欺负了,我一个外地人嫁给你到这里,你说我能欺负谁?还有,这一个多月一分钱都没寄给我,你是什么意思?”
江见海深呼吸揉一下眉心,然后再看向刘莹,“我已经给你买了丝巾了,你知道那条丝巾值多少钱吗?能不能见好就收啊?我好容易坐半天的船回来一趟,你非得这样是吧?钱我寄给我妈了,你要用找她要就可以了,多大点事啊。”
刘莹皱眉,“为什么不寄给我?”
她一直在等他寄钱回来,结果一分都没等到。她没事还给江岸江源和江欣买东西,花的都是自己的钱。而她手里的钱都是死钱,用一分就少一分。
江见海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一字一句解释说:“她是我妈,我妈她还没有死呢,我挣钱寄回家不寄给她,我寄给谁啊?你要用钱,你找她要就可以了。”
刘莹心里又憋气,“我问她要她会给吗?”
江见海实在是搞不懂,“你正经要用钱,她为什么不会给?”
刘莹冷着脸,“你是真不知道你妈是什么人是吗?”
听到这种话,江见海又很烦了,扯着嗓音压着分贝,“我知道!我比你了解我妈,所以不用你一遍一遍来告诉我她是什么人!我成天这样说你妈,你高兴吗?!”
说着他深吸一口气,“真的,刘莹,你要是一直这样的话,不闹点矛盾心里不舒服,一个月见一次也要吵,全是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这日子我也过不下去了。我真的想不通,你嫁给我是为什么,是为了折磨我的吗?”
刘莹捏紧手指瞪着眼,语气极冲:“江见海,到底是谁折磨谁呀?我嫁给你就是为了伺候你妈的吗?三个孩子没有娘我可以带,可凭什么伺候你妈呀?”
江见海抬手捂住眼睛和脑门,片刻放下来,然后顶着脾气落腿下床,戴上眼镜动手翻自己的外套和行李包,一边翻一边往床上扔钱扔票,嘴里说:“是不是嫁给我就是为了钱?你要钱是吧,给你,都给你!”
把身上的钱和票全翻空了,全扔在刘莹面前,他看着刘莹问:“够了没有?够不够?!不够我再去给你借!你要不要?!你不怕丢人我也不怕了!”
刘莹捏紧了手指坐在床上瞪着江见海,那神情活像要跳起来跟他拼命。但她就保持这样的姿势和神情,没有再出声和江见海吵。
江见海站着床前,片刻的安静让他找回了一点冷智。他突然觉得喘气活着都他妈的累,软了身子坐在床沿上,摘掉眼镜眨一下眼睛说:“刘莹,我娶你是想和你好好过日子的,是想把日子过得安稳叫人羡慕的,不是这样每天鸡飞狗跳叫人看笑话的。”
刘莹看着他的侧脸,终于又开了口:“你工作已经稳定下来了,现在是厂长了,你想安稳过日子,不想这样被人一直看笑话,那就带我去城里。”
江见海低着眉又默了声,片刻道:“你怎么就听不懂,我妈年纪大了,说不准哪天就没了。家里要是没人照看着,出了事都没人知道,我会被人骂死的!”
刘莹并不动容,心里想的是——死了也没人知道,是死老太婆的报应!
她嘴上说:“我不管,我就是想去城里和你在一起。”
江见海真的是无语了,谈恋爱的时候明明觉得刘莹是个知书达理通情理的绝世好姑娘,怎么婚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呢?他真的快被她逼疯了!
他实在是受不了了,甚至有种想拿头撞墙的冲动,忍住这种冲动,他抬起手在头发上暴躁地抓了几把。抓乱了一头的头发,靠去床头墙上,眨着眼只剩下喘气。
刘莹把床上的钱和票都捡起来放好,又看着他说:“你要是说不出口,那就由我来跟你妈说,我来做这个坏人,反正我在她心里也不是什么好人。”
江见海面容僵硬,喘着气不说话。
他想说离婚,这两个字就在嘴边上,可是又受不了被人看更大的笑话。再离再找就是四婚了,对他难免没有不良影响,而且这个媳妇是他自己找的心仪的城里姑娘。
刘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他不出声便继续说:“你也可以再偷跑一次,但你下半辈子还有没有安稳日子过,我就不知道了。我说过我伺候不了你妈,你把我留在乡下也没有意义,除了每天跟她吵架。我上次没去城里找你是给你留体面,不想影响你升职的事情,不代表我接受了你这样的行为。你再偷偷把我丢这里,我可不知道我能做出什么来。比如……大义灭亲检举揭发,送某些人上批判大会上演讲什么的……反正某些人嘴巴碎,私下什么话都说……”
听刘莹搬出批判大会来,江见海死死盯着她,目光里满是阴狠暴怒。但他没有发泄出来,片刻后闭上眼睛全忍了。
他什么都不想再说,想杀人,想去世。
这日子还怎么往下过,真不如英年早逝再投胎去!
***
几乎是一整夜的无眠。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刘莹在饭桌上跟李桂梅说了她要去城里的事情。
李桂梅听完愣了一下,没搭理刘莹,立马转头看向了江见海。
江见海顶着大大的黑眼圈,深深吸口气,低声解释说:“姆妈,我那边现在太忙了,实在有点缺人,每天都吃不好饭,打算让刘莹过去照顾我一下。我今天去一趟二姐家,她家离咱家近,没事让她过来看看您,我也会定期回来,您有事给我厂里打电话。”
李桂梅听完话低下头,捏着筷子慢慢拨米饭,心里不自觉憋上气。好半天,他又看向江见海问:“那阿岸阿源和阿欣呢?”
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江岸那三个娃娃也来了精神,都盯着江见海看。
江见海还没出声,刘莹接话说:“一起带过去,把学籍也转过去,以后就在城里上学。江岸江源和江欣都聪明,到城里读书会有大出息的。”
这话一说完,江岸那三个娃娃瞬间欢喜起来,喜滋滋的。
而李桂梅听刘莹说话就憋气,她往嘴里夹一口米饭,嚼半天咽下去了说:“你们想走就走,我一个惹人嫌的老太婆,用不着跟我说。”
江见海听了这话就受不了,他张嘴想要说话,被刘莹碰了一下手背阻止了,于是一口气憋在心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再第二天,江见海带着刘莹以及三个孩子,拎着几包行李,坐船出发去了苏城。出发以后,刘莹和三个孩子在船上都很高兴,而江见海则一直沉着脸不说半句话。
他坐在船上看着河水后翻,心里憋着一口吐不出来的气,脑子里不自觉翻腾起许多前世的画面——母慈子孝、儿女争气、欣欣向荣,那么真实,却又恍如一场美梦。
***
而在江见海带着刘莹和三个孩子走后,李桂梅在家找到她的老伙伴们,捏着手帕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骂刘莹是只千年的狐狸精,抢走了他的儿子。
她根本无所谓刘莹走不走,刘莹留在乡下对她来说实在也没什么好处,天天都能把她气得半死,还让她拿她没办法,但她接受不了她儿子带她走。
而且一直到走之前,她儿子都没问她一句:“姆妈你要不跟我们一起去吧?”
她儿子肯定是没问题的,都是那个狐狸精!
听她哭一阵,不知道哪个老婆子出声说了句:“唉,你现在可知道阿香的好了吧?”
李桂梅听到这话一愣,然后猛拍一下大腿,悔得一口黄牙都要咬碎了!
***
因为有李桂梅经常出来说,江家闹的这些事,很快就又传了开来,成了许多人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说什么的都有,总之就是说个热闹。
江家那边一天出来一个故事,而宁香的生活则还是一日复一日,一成不变只有那几样事情。除了偶尔红桃她们会来请她去绣坊,就没其他什么特别的了。
许多人的生活好像都是和宁香一样无多变化,但时间依旧在绣娘指尖间的绣花针上穿梭流逝,日复一日,撵着时代向前。
一九七六年七月六日,朱D元帅因病去世。
七月二十八日,河北省唐山、丰南地区发生里氏7.8级强烈地震,并波及天津、北京等地。地震造成24.2万多人死亡,16.4万多人受重伤。①九月九日,毛主席逝世。十八日,首都百万群众在天安M广场隆重举行追悼大会。②十月六日,ZGZY政治局执行党和人民的意志,采取断然措施,一举粉碎“四人邦”,延续10年之久的“文化大G命”至此结束。③这一年的悲喜都是巨大的,所有人都被这些事情牵动着每一根神经和微小情绪。四人邦倒台以后,国内局势并没有很快稳定下来,陷入了短暂的迷茫期。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时代要过去了,却不知道接下来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
但不管发生了多大的事情,也不管未来的道路有多迷茫,填饱肚子永远是人第一要关注的事情。所以大部分地方的生产生活依旧进行,没有受到这些大事太大的影响。
宁香的生活自然也还是那样,偶尔去绣坊的时候会听些八卦,得知一些其他人的事情。譬如胡秀莲在找媒婆给宁兰说媒,一直也没找到满意合适的,宁兰便继续给家里挣工分。
譬如李桂梅自己一个人过了大半年,少了许多傲气,多了许多怨气,一直没变过的就是出来骂自己的儿媳妇。她一个人过日子更是瞎糊弄,把家里过成了垃圾场,味道熏天。
除了几个闺女偶尔回来帮她收拾一下,唠叨她不爱干净,也没有别人帮她收拾。
江见海和刘莹去了城里,每次带着孩子回来看李桂梅,都是呆一天就走。
没人知道他们在城里过的什么日子,但有人说,日子过得好不好都写在脸上,江见海和刘莹两个人都比以前更显老气,眼睛里疲态很重,一看就是日子过得很不顺心。
而也因为时间过得久了,宁香离婚的事在村里也不再有人多说什么,大家都习惯且接受了。只是不时会有媒婆上门来说亲,都是些条件不好的二婚男想屁吃,宁香都把媒婆撵走了。
被宁香态度不好地怼了几次,那些媒婆也就自觉不来帮人牵线了,但有了情绪,就在私下说宁香不识好歹,看她这辈子还能再嫁个头婚的干部是咋的?
这一年拖一年的,女人年龄上来了,更不好嫁的好伐?
而时间确实是挺快的,离婚都一年了,但在这一年里,宁香从来也没想过再嫁人的事情。她性子沉能耐得住寂寞,一直在充实自己,并没觉得自己需要个男人。
她利用这一年的时间,复习完了所有初高中课本上的知识点,背了所有要求背诵的文章和诗词。有些她喜欢的文章和诗词,不要求背诵她自己也会背。
同时她靠做绣活在手里攒了不少钱,因为王丽珍的指导以及自己苦练和钻研之后技艺上的精进,她做的绣品的质量也肉眼可见提高了很多。虽然她以前做的绣品质量也好,但还没有达到让人看了会惊艳的地步。
宁香一直觉得自己是在修炼,而且她一直相信,所有的努力和沉淀都不会白费。
然后她相信的这件事,发生在了一九七六年十月份的最后一天。
那天红桃在傍晚的时候来王丽珍家找她,虽然大革命结束了,但现在的社会风气还没有开始转变,黑五类还是抬不起头做人,红桃不敢进王丽珍家的门,就把宁香叫了出去。
叫了出去以后,她拉着宁香又往旁边走了一些,神秘兮兮跟宁香说:“阿香,今天我去放绣站交活去,陈站长他让我给你带个话,叫你明天过去一趟。”
宁香手里的绣活期限还没到,而且她也没做完,所以有点疑惑,问红桃:“什么事呀?”
红桃眉眼一弯,“阿香你厉害的呀,陈站长说是苏城的一个绣师要亲自见你嘞。好像是咱们木湖镇的绣品送到苏城,有个绣师看上了你的绣品。她把绣品拿到公社来问,陈站长认出来是你的手艺,绣师就说要见你嘞。”
听到红桃这话,宁香自己也有点忍不住激动,眼睛发亮又问:“见我干什么呀?”
红桃这就不知道了,“这我不晓得的呀,得你自己明天去了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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