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舒书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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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宁香在窗下翻了几页诗集就吹灯睡下了。
傍晚胡秀莲出现的这一小段插曲,她没有太往心上放,因为不值得多想。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去放绣站拿物料,是和陈站长说好的,高档艺术品的物料。
做这类绣活,和以前不一样,以前是赶件数,现在则是完全偏质量。这样一幅绣品,做上两三个月三四个月是寻常事,甚至有做一两年甚至好几年的。
宁香把物料拿回来就在琢磨绣法,想着怎么样才能更好地把这幅作品呈现出来。放绣站发放的绣品,底稿自然还是放绣站给好的,留给她的只是刺绣上的事情。
在没有任何人的打扰下,宁香在家里蒙头琢磨了两天,今天正要劈线起针,忽又听到有人在外面叫她。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忙放下手里的绣活出去。
林建东站在岸边,笑着告诉她:“我这边时间腾出来了,明天去苏城,刚好去办点生产队里的事情,你时间上方不方便?”
宁香这种闲散人员,时间全由自己控制,她直接锁上门下船上岸,和林建东说:“那我们现在去找许书记开两封介绍信吧,明天开就来不及了。”
从甜水大队到苏城路程远,摇船过去得要走上大半天,所以得早点走。最好是早上的时候赶到那里,吃个早饭再逛个大半天,然后再摇船回来。
到苏城两顿饭吃什么宁香都想好了,早上吃刚出油锅的油条,蘸着酱油又脆又鲜,再吃一碗咸咸鲜鲜的豆腐脑,中午吃甜鲜的汤面,再加两个金黄的生煎包。
早上都是咸的,中午都是甜的。
第039章
宁香和林建东去到大队部,敲门进书记许耀山办公室的时候,许耀山正在喝茶。
他看一眼进门的宁香和林建东,吐出不小心喝到嘴里的茶叶来,盖上搪瓷茶缸的盖子,再看向宁香和林建东问:“什么事呀?”
林建东和宁香一起走到他办公桌前,说明来意——去苏城。
许耀山听了问:“去苏城干什么?”
林建东道:“我去给生产队置办点东西,县里没有。”
宁香那边接着道:“许书记,我是去买书,县里也没有。”
许耀山听到这话笑一下,看着宁香,“你又不识字,你买书干什么?”
宁香眸光认真起来,看着许耀山,“许书记,我一直在学习,我现在识字了。”
许耀山面露惊讶和好奇,“是吗?”
林建东在旁边点点头,帮着宁香说:“是的,我给阿香借的课本。”
许耀山听完眨眨眼,又看向宁香,“你还真是跟人不一样。”
总之就是去一天苏城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许耀山没多再说什么,拉开办公桌抽屉从里面拿出两张介绍信出来,让林建东和宁香自己填写。
作为具有时代特色的东西,介绍信和其他很多东西一样,比如有些粮票,都印着毛主席语录。
纸张开头就是几个大字——毛主席语录。
下面跟的两句话是——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D。
领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
林建东和宁香用许耀山那支笔头劈叉的旧钢笔,先后填完介绍信,再递回给许耀山签个字,盖上甜水大队革委会的公章,便算弄好了这个出行“身份证”。
拿到介绍信,两人谢过许耀山,便打算一起走人了。结果刚转身走了没几步,许耀山忽又叫了林建东一声,随后冲他招招手,让他先别急着走。
没有叫宁香留下,宁香自然就拿着介绍信出了办公室回船屋。
许耀山看着宁香走远,清清嗓子问林建东:“你和阿香……”说着又清嗓子,“你们两个……是不是在那个……”说完再次清嗓子。
林建东一听就听出了许耀山是什么意思,他简单笑一下道:“许书记,您想太多了,我和阿香就是普通同志关系,没你想的那回事。”
许耀山又清清嗓子,十分开明道:“有也没事,国家提倡男女平等自由恋爱的嘛。”
林建东还是笑着,“真的没有。”
许耀山也只是无聊八卦一下,人家谈恋爱的事情可不归他管,看林建东坚持这么说,一点不像隐瞒撒谎的样子,他也就没再往下多问了。
让林建东走的时候,他又嘱咐林建东:“阿香没有出过远门,她一个妇道人家,在外人生地不熟的,既然你跟她一起出去,那你一定带好她,好好带回来。”
林建东点点头,“您放心吧。”
许耀山这就没话说了,端起自己的搪瓷茶缸子,继续喝茶去。
林建东拿着介绍信回到饲养室,稍微收拾一下吃了点饭,晚上很早就吹灯睡觉了。然后在夜半时分的时候起来,和宁香在河边碰头,上一条小船去苏城。
宁香在船上坐着,林建东摇浆划船。虽然他长这么大没去过苏城,但是路线他都招人问好了,也都完全记在了脑子里,路上没有因为怎么走而费神。
因为起得太早,林建东划船的时候让宁香再休息一会。宁香确实也困,便把黄书包垫在腿上,趴在大腿上眯眼睡了会,睡之前对林建东说:“你累了叫我。”
结果林建东一直都没有叫她,在她因为睡姿难受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太阳已经跳出东方的天际线了。朝霞染红了云,太阳是红艳艳的一团。
宁香眨眼清醒了一会,忙要去接林建东手里的船桨,“天都亮了,你怎么不叫我啊?你都摇这么长时间了,换我摇吧,你休息一会。”
林建东握紧了船桨没给她,只说:“不用,摇船能费多少力气?你坐好了就行,应该快要到了。你省着点力气,难得来一回,到苏城好好逛逛。”
宁香觉得这不行,又和他争了一会,但最终还是没争过他,于是就安心坐着继续让他摇了。看着太阳在东方慢慢升高,宁香就和他随便扯点闲话。
两人现在熟,说话也没有特别多的顾忌,什么都能拿出来聊上两句。说着说着说到了一点情感话题,宁香也没有回避,问了林建东一句:“你为什么不结婚啊?”
说着她又补充解释:“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好奇。”
他自身条件其实挺不错的,高中毕业生,有文化又能干,就是家庭条件不好,拖了后腿,但是也绝没到说娶不上媳妇的地步,毕竟他人品样貌能力摆在这里。
就宁香看来,他比当下许多男人强太多了,会洗衣服又会做饭,每天踏踏实实只管做事,为生产队的大小事情跑断腿,队里没一个人说他不好。
林建东也不忌讳人家问他这个,很坦诚地对宁香说:“不想结,不想耽误人家姑娘。家里太穷了,娶媳妇也是娶回来过苦日子的,一家人吵吵闹闹,没什么意思。”
宁香看着他,心想他还真是个想法有点不寻常的人,于是她又问:“没人说你吗?说你不负责任,自私没有责任感,不想结婚就想自己轻松。”
林建东道:“别人不知道,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有时候确实会说。好像不赶紧结婚生孩子我就是千古罪人,不结婚就是自私自利,结婚生孩子是我的任务。”
宁香没忍住笑一下,果然还是会有这些话。
林建东看她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又问她:“你呢?还想结吗?”
宁香摇摇头,“我也自私,不想再嫁人过苦日子,伺候人的日子过够了。”
林建东笑出来,“那我们想到一起了。”
两个人就这样说说笑笑的,在天色刚大亮起来的时候,到达了苏城。林建东摇船靠,把船岸锁起来,然后和宁香上岸往城里去。
夜里出来的,肚子还饿着,两个人便先找早餐铺子吃了早餐,油条酱油豆腐脑。林建东几乎什么事都抢在宁香前头来,不让她多忙活,以至于付钱给粮票的时候宁香都没抢上。
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宁香对林建东说:“不是说我请你吗?你这样算什么呀?”
林建东笑笑,“中午你请。”
宁香也没跟他多争,只小声道:“中午再这样我可甩脸子的啊。”
林建东冲她点头,“我也没那么多钱了。”
两人吃了早饭出去,趁着时间还早,先在城里逛了逛,然后按照来时候计划好的,再去园林看一看。主要就是去拙政园,听说这个园子是最大的。
他们打算逛完园林出来吃午饭,再去找个茶馆喝杯茶,听一听评弹,然后就是做正经事买买东西准备回家去。
在城里逛的时候,在大街上看到苏联老式摩托车开过去,三个轱辘挎斗子里带个人,都会觉得很新奇。毕竟这年代自行车都不普及,这些就更新奇了。
林建东和宁香在城里逛逛,一路上靠问路找到拙政园,然后买票进园子去。
这时候不像后来全国各地旅游业发展起来后游人那么多,平时到这里来玩的,多的还是一些谈恋爱的小情侣,在这个人少又古典雅致的地方约约会。
当然约会也不会干什么,就是并肩走走路,在游廊里看看风景,连手都不会牵。
宁香和林建东进来后纯是看风景来的,乡下人进城,自然就是为了长见识。虽然拙政园的风光宁香早就见识过了,但不同时间来,心境也是不同的。
两人就这样穿堂过廊走月洞门,身心放松地逛了大半个园子。然后林建东要去一下厕所,宁香刚好也想休息一下,便在附近的一个亭子里坐下来等他。
林建东走后,宁香便坐在亭子里手搭栏杆,看了看下面的河水浮萍。
坐着休息放松了一会,忽听到一声:“阿香。”
她以为是林建东忙完回来了,结果转过头一看,发现竟然是前夫江见海。离婚拿回嫁妆之后,宁香就没有再见过这个人,这么突然的偶遇,宁香蓦地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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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星期天,江见海不想呆在家里,一早起来吃完早饭,就借口去了单位。在单位呆了一会也是没趣,他便一个人出来,到这园子里来逛了逛。
把刘莹和三个孩子带到城里后,他的日子过得并没有预想中的安稳不顺心。虽然少了李桂梅和刘莹两个人的吵闹,但他和刘莹之间的争吵却一天一天升级,仍然隔三差五鸡飞狗跳。
说起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有时候吵几句他忍了脾气闭嘴,有时候他实在忍不住,就吵到天崩地裂。脾气再收不住的时候,两个人会一起砸家里的东西,把江欣吓得哇哇乱哭。
很多时候他都想,为什么会过成这样?
他不知道。
生活里几乎没什么开心的事情,平淡都成了奢求,每天除了压抑和累,没有其他特别的感觉。有时候甚至想一头撞死重新投胎算了,也不用活得这么糟心了。
实在压抑到不想回家的时候,他就借口在单位加班干活,有时候直接住在办公室,或者就出来到这些园子里散散心。不需要人陪,就自己来回走一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今天也就是到这逛了一会,在进一个小亭子的时候,目光一扫,忽瞧见了坐在亭子里的宁香。
她今天穿一件对襟薄毛衣,白绒绒的毛衣衬得她整个人都很清新温柔。头发剪得短了一些,两根麻花辫编得松,发梢稍稍长过肩膀,搭在毛衣上。
她没有被他惊动,只一只手搭在扶栏上,转头认真看着亭子下的风景。
一年多没见,她变得更漂亮更有气质了,乍一看像电影明星,比他记忆中精致洋气了很多。记忆中她总是和柴米油盐分不开的,忙忙叨叨不修边幅,现在眼前的她却完全不是了。
这这么站在亭子入口处看了好一会,江见海看着宁香加了声:“阿香?”
宁香以为是林建东,转回头来看,却发现是江见海,而且是满脸沧桑感的江见海。
和江见海过了一辈子,宁香可没见过他有过这种状态。一年前回乡和她闹离婚那一会,他还是英姿飒爽的模样,像一只意气风发的彩毛大公鸡。
那时候他多狂啊,和她去公社离婚,要看着她哭着后悔。
这才多久啊,她还没后悔,他倒是先被生活折磨出了沧桑颓丧感。
宁香看着他稍愣一会,随后站起来,敷衍地扯一下嘴角,“你好,好久不见。”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江见海还是第一次对宁香说话这么客气又尊重,他堆了满脸的笑意,看着宁香问:“来苏城玩呀?”
宁香实在觉得有意思,这是嫌弃了她一辈子的男人?
她微微牵一下嘴角,应他,“嗯。”
江见海又问:“就你一个人来的吗?要不……我带你逛逛去?”
宁香没忍住直接笑出来了,真不知道这个男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西。合着离婚的事情在大队乡亲们嘴里翻篇了,在他这里也彻底翻篇了?过去了?
笑一会她微微收住嘴角,目光里带着刀,看着江见海软声说:“像我这种投生在古代,只配给人端洗脚水的人,怎么配跟你这样的大厂长逛园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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