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舒书书
“这种超出他认知的事情,他肯定要消化一段时间,纠结一番之后能不能接受是个未知数。假使他消化一段时间后接受了,那你觉得他的父母会不会接受?他的父母都是干部,最是要脸要面的人,能让自己的儿子和一个出身农村,原生家庭一塌糊涂并闹到决裂,还离过婚的女人谈恋爱吗?如果他的父母不接受,那他是不是还要和家里闹?稍微这么一想,就没完没了……”
“没意思。”
“我没心情在这种事上浪费精力。”
说着她看向林建东,笑着道:“我很积极的,人生宝贵,与其找一个人去吃爱情里的苦头,不如做点更开心的事比较好,比如多做几件厉害的绣品,说不定有一天我也能成大师,然后去教一帮和我一样真心热爱刺绣的女孩子。”
本来以为宁香是受了伤害,心里有了阴影,不愿意再碰触感情上的事。但听她说到最后,林建东心里也是一片豁然开朗的感觉。
林建东还是没说话,宁香又说:“如果有一天,真有那么一个人让我觉得可以在一起,在一起会很舒服,心里只有踏实,简简单单没有纠结没有忧虑,我坐在窗下做刺绣,他在我旁边看书,渴了会给我端一杯水,那我也不会拒绝爱情的。”
不需要轰轰烈烈,不需要刻骨铭心,两双筷子两碗饭的简单爱情。
不需要多热烈,也不需要每天都是粉红色,只需要能够互相陪伴互相牵挂,不管什么时候,在走累了回头的时候,那个人永远都站在自己身后。
林建东安静地听她讲,一直也没有再说话。
宁香说完默声片刻,看他不说话,便没再说自己的事情,而是把话题转到他身上,换语气问了他一句:“你呢?有喜欢的女孩子准备谈恋爱了吗?”
林建东回神摇一下头,微微笑着道:“没有,谁能看上我呀?”
宁香看着他摇头,反过来教育他,“你也别总是这么自卑,你挺好的了,咱们村里最优秀的年轻人。毕业以后也是吃公家饭的人,怎么就没人看上了?”
林建东笑笑,又说:“暂时没有这心思,好好学习要紧一些。”
这大概是许多穷人家孩子共同的特点,好容易争取到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可以好好学习自然要往死里学,哪还有心思去想别的事情,也耽误不起这样的时间。
而且,谈恋爱还得花钱。林建东可没有钱花在这上面,平时吃饭都是省着的。家里省吃俭用每个月给他寄十来块钱生活费,哪里能谈得起恋爱。
他一直就觉得,不管恋爱还是结婚,都得带人姑娘过好日子,过不了好日子就别去尝这滋味。让女孩陪自己吃苦,吃不了的时候再吵架,最是没意思的。
大家在学校里上学会忽略很多现实条件,因为他长得不错,有能力班长干得也不错,所以几个月下来,班级里确实有女生对他示好,但他都亮明态度拒绝了。
所以在宁香刚才说那些话的时候,他是很能感同身受的。
有时候倒不是自卑,只是看得透一点罢了。
两个人就这么在校园里逛,聊了聊感情上的事,又聊了聊别的。聊得差不多了,林建东还把宁香送到宿舍楼底下,在她上楼前问她:“还有十来天放暑假,你回去吗?”
宁香点点头,“回去的,回去看丽珍阿婆。”
林建东也点头,“好,到时候一起回去。”
两人约好一起回家的事,林建东看着宁香上楼,自己便转身走了。
宁香回到宿舍找衣服先去洗澡,洗完澡再拿上书本背上书包,直接往自习室自习去。结果刚到自习室的楼下,又碰上了楚正宇。
楚正宇看起来是特意在等她一样,看到她的时候忙小跑两步迎到她面前,稍稍稳一下呼吸说:“听说你被辅导员骂了,我去宿舍找你你不在。”
这事在宁香这算是过去了,她语气轻松地回楚正宇的话:“没什么事,就是口头批评教育了两句。还要谢谢你借收录机给我们,我们宿舍人都挺喜欢的,尝了个新鲜。”
楚正宇跟在她旁边上楼,“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拿给你听了。”
宁香跟他说:“和你没有关系,是我们自己没有小心点。”
楚正宇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但在走到自习室门口的时候,两人便默契地都没再说话打扰到别人。宁香进去找空座位坐下来,楚正宇也跟着坐在她旁边。
到自习室宁香就不多想别的事了,打开书收收思绪开始学习。然后刚看了小半页的书,一本笔记本上托着两块奶糖落在她面前。
两块奶糖下面写了四个字:【向你赔礼】
宁香看完这四个字,拿起笔在后头跟了四个字:【真的没事】
写完她拿了一块奶糖在手里,把剩下的一块连带笔记本,还是递回给楚正宇,再次表示自己真的没有怪他的意思。他本来就是好意,这事怎么也怪不到他。
楚正宇放心了,这才松了这口气。
接下来两人也也没再纠结这事,各自拿出自己专业的课本作业,在自习室里静下心学习。自习室里一直很安静,偶尔才有人小声嘀咕着讨论一下题目。
宁香一直认真看书没有出声,中间除了去了几趟厕所,就一直都专心在书本作业上。楚正宇也是一样,一直快到十二点的时候,他才看着表放松下神经。
其他人看着时间提前几分钟收拾东西陆陆续续开始走人,宁香和楚正宇便也收起了课本和文具,收拾一下起身一起出自习室回宿舍。
出了教室更放松了一些,楚正宇转转脖子耸耸肩活动一下筋骨,这才又问宁香关于收录机的事情,“是有人打小报告吧?”
宁香轻轻吸口气,“过去了,不说了。”
楚正宇看她是真的不想再提这事了,便也没再继续往下问。他和她随意扯点别的轻松的话题,走到宿舍区分道,各回各的宿舍去。
现在是半夜十二点,虽然有不少刚从自习室出来回宿舍的学生,但整个校园还是很安静的,宿舍楼里也很安静。就算有人洗漱,也没有什么人大声说话。
宁香在去自习室之前已经洗过澡了,回来只又刷了个牙洗了把脸,便上床睡觉去了。因为看书熬夜熬得晚,又困又累,根本没精力多想别的事,很快意识就模糊了。
然后她刚睡着没一会,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实在是困得不愿意睁开眼睛,但是敲门声还是在响。宁香就这么躺着不动,随后又在迷糊中听到其他人带着鼻音的声音——“谁在敲门啊?”
“还有谁没回来吗?”
“谁没带钥匙吗?”
然后也不知谁数了数,又说了句:“好像是金文丹。”
这话一结束,果然听到金文丹在外面压着声音喊:“给我开下门啊。”
听到她喊出这一声,好几个人同时翻个身,直接闭眼又继续睡去了,只当什么都没听到。于是敲门声又响了一阵,以及一会传进来一句金文丹的声音。
敲了半天的门没人开,也没人理会,金文丹站在外面眼泪都快要憋出来了。又气又憋闷又委屈,恨不得一脚把眼前这门板给踹开。
她就是刚才去洗澡忘了拿钥匙,结果她们就把门关死睡觉了。她现在站在宿舍门外,叫了半天的门没人应,眼下只有一个感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意识到宿舍里的人都不起来给她开门,她站在门外平复一会,吸一下鼻子抬手擦一下湿了的眼睛,实在没办法,又下去找宿管阿姨去了。
值班的宿管阿姨也在睡觉,且又是个脾气不好的,被她吵醒非常不悦,于是便带着起床气一边数落她出门不带钥匙,一边拿着钥匙去帮她开门。
打开门宿管阿姨就拿着钥匙回去继续睡觉去了,金文丹被宿管阿姨数落一通心里更是郁闷得厉害,在暗色中冷着脸进宿舍,把脸盆牙刷漱口杯放得乒乒乓乓乱响。
大家迷迷糊糊中又被吵醒,好几个人发出深呼吸的声音,都是被吵醒了很不悦的表现,然后赵菊第一个烦躁开口:“你轻点不行吗?”
金文丹冷着声音开口就回:“不是听不到吗?”
赵菊真想起来揍她,深深吸口气又说:“我们是你妈呀?听到敲门就要给你开门?你再不识好歹,别怪我们人多欺负人少。”
金文丹冷声回:“怎么?你们没欺负吗?”
刚才她敲了那么久的门,愣是没一个人给她开门,想让她在门外坐一夜?举手之劳的事情,愣是没有一个人帮,这不是合起来欺负她是什么?
赵菊还没说话,张芳出声回她:“就是欺负你!你打小报告的时候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你要么自己找辅导员换宿舍,要么就忍着!不然以后这种事,还多得是!”
一边打小报告害她们,一边又想享受她们身为室友的便利,真是搞笑。
金文丹被怼得不敢说话了,闷着气爬上床,躺下来后还一肚子的气,眼皮上半点困意没有。宿舍里所有人都针对她,她怎么可能好过,从小到大她就没受过这种气。
她去找辅导员那里举报宁香她们听邓丽君,一方面是出于“正义”,另一方面是出于心里的私怨。正义是,这种资产阶级的靡靡之音本来就该禁,她们还带到宿舍里来听。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举报给辅导员,辅导员居然只是口头教育了宁香她们,根本没有其他任何实质性的惩罚。也可以这么说,对于她们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现在国内形势还不明朗,阶级斗争都还没停下来呢,她不明白这种原则性的问题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被放过去了,口头批评几句就算了。
这种偷听靡靡之音的行为,和以前偷看那些被封禁的书籍有什么区别,明明就该被狠狠批判才对。这种行为不狠狠批判,和纵容有什么区别?
金文丹越想越是气得睡不着,怄着一口气在胸口,感觉整个人都要炸了。
她明明做了一件非常正确的事情,到头来却成了宿舍里的罪人,被七个人一起针对并欺负。
还有公理吗?
第064章
大学第一学期剩下的十来天,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再发生,总体很平静。宁香她们不知道金文丹有没有找辅导员换宿舍,总之剩下的十来天她还是住在宿舍里的。
只是以前大家只是疏远她,平时还维持着客气和体面,有点小忙不麻烦随手也会帮。但自从举报事件以后,宿舍里的七个人就达成了默契,再也不跟她维持这种客气了。
除了不再跟她维持必要的客气以外,平时说任何有点私密的话,做任何有点私密的事情,也全部都会避开她,免得相同的事情再次上演,再被她告到老师那里去。
剩下的十来天还算相安无事,宁香她们七个人和金文丹的相处状态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期末考试结束以后,正式进入暑假假期。
学校里的学生收拾好床铺行李,在假期开始之后,陆陆续续离校返家。这年代也没有暑假工可以打,工作岗位少,城里多的是没工作的人,所以放假只能回家。
宁香和林建东按之前约好的,拿上行李一起回家去。
早上吃完早饭到码头坐船,摇摇晃晃半天,在下午的时候回到甜水大队。
林建东回来直接回家,而宁香无家可回,自然是去王丽珍家。
回来的前一天她还和林建东去买了一些糕点,林建东是带给家里人的,而她则是全部给王丽珍带的。整个甜水大队,也就这一个值得她惦记的人。
两人下船一到甜水大队的地界上,遇到熟人就是一番热情招呼,大家都稀罕他们这两个大学生。这可是他们村子里出的金凤凰,以后都是最有出息的人。
一路招呼着人回到生产队,宁香和林建东招呼一声去了王丽珍家。林建东自己继续往家里回,碰到人仍然不免要寒暄上几句,感受一下父老乡亲的热情。
拎着行李回到家以后,他娘看到他就喜得不得了。上来把他仔仔细细看一通,又是看他瘦了没有,又是看他高了没有,好像小半年没见,跟小半辈子没见了似的。
等到傍晚他家其他人到家,又是把他围成一团,嘘寒问暖一气。
宁香回到王丽珍家,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只不过嘘寒问暖的就只有王丽珍一个人而已。王丽珍也是把她左看右看,看完最后说一句:“真好真好,又变时髦洋气了。”
作为宁香的亲生父母以及弟妹亲戚的宁家人,都沾不上这些欢喜气。
宁金生和胡秀莲都不知道宁香放假回来了,还是傍晚胡秀莲出来到猪圈边喂猪,忽听邻居赵彩秀说了句:“听说你家阿香放假回来了嘞,变得可洋气了呢,在城里上学的哦,那就是不一样,说话谈吐都不一样。”
胡秀莲跟赵彩秀因为鸡蛋的事情打过架,两家这两年一直就不怎么对付。胡秀莲哪里听不出来,赵彩秀是在畅快她呢,闺女考上大学,她却半点光都沾不到。
听到赵彩秀这阴阳怪气的腔调,胡秀莲就气得直咬牙。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倒完了猪食回头看向赵彩秀嗤笑一下,“读再多的书又有什么用,就是喝一肚子的墨水,还不是个六亲不认的东西,管她回来不回来。”
赵彩秀偏就要刺她,接着话又说:“可不是阿香六亲不认嘞,咱们大队谁不知道呀,当初可是你和老金两个人奥,一起把阿香赶出去的嘞,阿香那两年过得可惨呢。”
胡秀莲又被赵彩秀说得脸蛋一黑,心想这死女人有病,非要弄她心里不舒服。本来这事说到根上,确实是他们当初把宁香撵了出去,所以怎么说怎么打脸。
于是胡秀莲憋住这口气,黑着脸没再理赵彩秀,拎着猪食桶就往家里回。
结果她没走几步,赵彩秀又掐着腔调扯高了嗓子说:“胡大姐,咱再站着说两句呀,怎么转身就走掉了呀?你说阿香以后奥,会不会给王丽珍养老送终呀?多么好一闺女啊,白白给人养了耶,人王丽珍白捡一大学生呢。”
胡秀莲被这话刺激得整个身子都在抖,咬着牙恨不得把手里的猪食桶扣在赵彩秀的头上。但她还记得自己打架打不过赵彩秀,所以愣是闷下这口气认怂进屋去了。
赵彩秀看她闷声躲了,得意地站在原地笑,白眼往天上一翻,嘀咕道:“惹到我头上,下半辈子不叫你家有好日子过……”
***
胡秀莲一直到晚上坐下来吃饭时,心里还憋着这口气。实在没能憋住,她嚼几口米饭,看着宁金生开口说:“宁阿香放暑假回来了,又去王丽珍家了。”
宁金生倒是淡定,冷着声音道:“回来就回来,爱去哪去哪。”
胡秀莲满脑子都飘着赵彩秀的话,带气道:“辛辛苦苦养一闺女,养成了个大学生,跑去给王丽珍养老去了,是不是笑话?是不是全大队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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