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舒书书
当然不会直接说不借,只不过说是没有,确实这年头谁家都不富裕,就算借也借不出多少钱来。他们家要凑两百块呢,还都还不起,谁敢借啊?
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都是上工干活,养猪喂鸡下鸡蛋,这样一点点攒出来的血汗钱。平时家里日用开销用一些,再有小孩读书,根本都攒不下来什么钱。
亲兄弟也没用,宁金生不免心寒,又去找别的亲戚朋友。可连亲兄弟都借不出这钱给他,别的人又怎么可能借给他?他家也没有有钱的亲戚。
两天下来宁金生把自己能找的人都找了一遍,结果没有借回钱不说,还搞了一肚子的憋闷气。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出去找人借钱,必须得装孙子求人,看人脸色。
这一晚再坐在饭桌上,宁金生便是直接吃不下饭了。自从宁兰把家里的钱全部偷走后,他家也没再炒过菜了,吃的全是咸菜腌菜腌萝卜什么的。
看得出宁金生在外面受了气,胡秀莲往他碗里夹一点咸菜,跟他说:“吃饭吧,明天我再去借看看,我娘家那边还有不少亲戚呢。”
宁金生只觉得没有希望,但还是拿起了筷子。
再次日,夫妻俩再一次换岗,胡秀莲去她娘家那头找亲戚借钱,宁金生跟着生产队下地干活。宁波宁洋没什么事,放假了在外面瞎浪,没事和人打架。
打架当然也都是因为他的两个姐姐,人家嘲笑他大姐考上大学不要他们了,又笑话他们二姐偷了家里的钱跑了,他们听到这种话,废话不多说,上去就和人打。
胡秀莲跑到她娘家那头,把宁兰干的事说给她父母兄弟姐妹听,求哥哥拜姐姐说要借一点钱。如果借不到钱的话,赵家闹过来,他们可怎么办啊!
她说得惨是惨,但依然没有人掏钱借给她。
她急了,冲着她大哥大声吼:“谁家不会遭点难,我家现在遭了这样的难,你们就管也不管,真看着我们一家去死吗?要亲戚干什么的,不就是互相帮衬的吗?”
她大哥无奈道:“咱们家什么家庭你不知道?我们是真的拿不出钱来借给你,借给你一块两块有什么用,那可是两百块,你当初怎么敢要两百块的彩礼?!”
这怎么还纠起她的错来了,胡秀莲带着情绪张口就是:“那是他们看上我家阿兰,想把我家阿兰娶回家好好过日子,这是男方家的心意,是诚意!”
她大哥不想跟她掰扯这些个,伸手到胸前的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沓纸币来,扔到胡秀莲面前说:“我身上就这点钱了,你要你就拿走,再多没有了。”
胡秀莲往桌子上看看,那么些票子加起来都没有五块钱。这点钱有什么用,这不就是打发叫花子的吗?她要凑两百块,这三四块钱有什么用。
而胡秀莲的大嫂子连这点钱也不想借,默默伸手把这一沓钱又收回去,故意软着声音开口说:“妹妹,都说亲戚是互相帮衬的,可当初你们攀上江家那门好亲家过得扬眉吐气的时候,也没回来帮衬帮衬我们呀。”
当时尽在她们面前臭得意了,一副谁也瞧不起看不上的样子。
胡秀莲听到这话眼睛又一瞪,“大嫂你什么意思啊?”
她大嫂又笑笑,“没什么意思的呀,就是咱们家穷的呀,就这点钱了,平时买油买盐还得用,家里的娃娃开学还得用钱,你应该也看不上这几块钱吧。”
胡秀莲气得又看向她大哥,她大哥竟然不出声了。
好嘛,连这三四块钱也是不想借的。
她吸吸鼻子屏屏气,忍一下眼角溢出来的湿意,转身便就走了。
后来她又去了她的两个亲姐妹家里,在两个姐妹手里各借了几块钱,加起来也就十来块钱,再多没有了。但对于两百块钱的彩礼来说,仍然是杯水车薪。
她揣着十来块钱往家回,走在路上的时候就在想——遇到困难见人心,她算是把这些亲戚朋友全都看透了。好的时候他们巴结,遭难了他们躲得比谁都快。
这样心里又恨又怨嘀咕一路回到甜水大队,刚进村子,忽有个小孩冲到她面前,仰头喘气看着她说:“你家门口来了好多人,看着要打架了。”
听到这话,胡秀莲连忙加快步子往家回。到了她家近前,眼睛一扫便看到门外站了好多手拿农具的人,外头还围了不少过来看热闹的,全都不敢站得近。
胡秀莲呆在原地,被吓得心跳瞬间堵到嗓子眼。
***
宁金生傍晚下工回到家休息约莫半小时,姓赵的一家人就带着一帮壮汉子杀到了他家,他的准女婿跛着一条腿,开口就问他宁兰是不是跑了。
赵家在隔壁里泽镇,要不是隔得有一些远,消息一时间传不过去,只怕也不会拖这么多天才过来。现在杀过来也很明显,就不是奔着谈好来的。
来之前他们自然有商量,做好了决定才远亲近邻找了一帮子人过来的。如果真想往好了谈,他们根本不会直接带这么多人过来。
宁金生看到这些人就被吓得腿软,但还是稳住了笑着招呼客人,很不要脸皮地说了句:“唉哟,亲家,你们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赵父直接冷笑一声,看着宁金生再问一遍:“你家阿兰是不是跑了?”
这事村子里谁不知道,宁金生也不敢乱扯谎,只说:“您别着急,我和她娘已经去公社派出所报过警了,肯定会把阿兰找回来的,不会少了你家的媳妇!”
赵母挥手就说:“我们家要不起这样的媳妇,你们把彩礼还给我们,这门亲事直接作废。别说报派出所根本没用,就是有用把人找回来了,我们也不要了!”
当初两家可是正经相亲谈的婚事,是他家闺女答应了,他们才送彩礼的。为了娶这个媳妇,他们可以说是倾家荡产了,外头还欠着好些债呢。
他们花这么多钱,就是因为看上了宁兰,觉得宁兰很好,是为了娶个满意的媳妇回去好好过日子的,也不是说拿钱买人什么的。
如果女方不同意结婚,他们花这冤钱干什么?
现在好了,钱花了,人跑了,他家面子也丢尽了!
这宁家真是坏到极致了的人家,当初要是看不上那就看不上,谁还能强娶他家的闺女还是怎么的?结婚不从来都是你情我愿的事么?不情愿还结个什么婚?
结果来这一出坑人,坑了他家的钱,丢了他家的人,本来他家儿子就因为腿的问题不好说对象,现在被宁家这么一坑,更是不好说对象了。
等警察把宁兰找回来,再硬给娶回去?他们不是神经病,现在也不是旧社会,娶这样的女人回家难道要绑起来?这种媳妇他们不要,现在就要钱!
碰上宁家这种坏种人家,算是他们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他们今天来,不止是要钱,还要出这口恶气!
宁金生现在身上一分钱都掏不出来,看着那么多壮汉子手持农具在旁边盯着他,他额头上一直在冒汗。想找点说辞出来,却又舌头打结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句话。
然后他目光一扫,忽看到胡秀莲回来了。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样,他忙又开口说:“她娘回来了,她就是出去借钱的,咱们先还你家一部分行吧?”
说完话他忙冲胡秀莲招手,胡秀莲揣着心跳走过来。看宁金生问她借到钱没有,她屏着气伸手去口袋里,半天掏出一把旧票子。
她抖着手把这些钱送到赵母面前,颤着声音说:“我出去就借到了这么多,你们先拿着,再容我们一些时间,我们肯定会把钱都还上的。”
赵母眼睛里全是火气,“容你们时间?你好好看看我家被你家糟蹋成什么样了,你还要我们容你时间?你闺女跑多少天了,容你们的时间够多了!”
赵父也在旁边硬声接话:“今天必须还钱!”
宁金生和胡秀莲被堵在这里,就是把他们皮扒了,今天也再拿不出一分钱来了。没有办法,宁金生冲宁波宁洋使眼色,叫他们赶紧去找许耀山。
叫许耀山赶紧带民兵过来,民兵手里有枪,只有他们才能管住这个事。别的什么人来都没用,不够这些人一拳一个一锄头两个揍的。
结果宁波宁洋刚要跑,被一个男人一手一个就给提溜回来了。
那男人把宁波宁洋往宁金生胡秀莲面前一摔,恶声道:“这两个小七寸要去叫人,我看他们今天是拿不出钱了,别跟他们在这废话了,浪费时间。”
这话一说完,赵父也不想再跟宁金生兜圈子了,直接咬牙恨恨道:“动手!”
他们也不是没了解情况就过来的,现在宁家什么情况他们都一清二楚。宁家肯定拿不出那两百块钱,他们赵家受了这种气丢了这种脸被他家坑成这样,怎么可能让他们慢慢还钱。
抢东西砸东西出气,才是他们今天过来的真正目的。
不出了心里这口恶气,他们今天都不姓赵!
而听到了赵父的话,后头那些手拿农具的壮汉子一窝蜂全往宁家屋里挤。
宁金生和胡秀莲两个人根本就拦不住,宁金生拦的时候被人一把甩过去撞到墙上。
胡秀莲慌乱中过来抓住赵母的手,求她说:“亲家母亲家母,你再容我们一些时间,我家大女儿是大学生,在特别好的大学,很有出息的,肯定会把钱还给你们家的呀!”
赵母根本不理她,黑着脸一把把她甩开。
而其他的人一窝蜂冲进了宁家的门,抢东西的抢东西,砸东西的砸东西,顿时犹如强盗进屋,值钱的东西就拿着,不值钱的就给砸了,锅碗桌子床铺一件不留。
宁金生看了要疯,拼了命上去拦,失控的时候攒尽全力咬了人一口,结果这一咬彻底把人惹恼了,那男人一锄头砸了他家的窗户,随后一声恶吼:“使劲砸!”
接下来宁家就全面陷入了混乱状态,有的人在屋里拿值钱的东西拿粮食,有的人去鸡窝抢母鸡,有的人去猪圈捆猪,抢了猪和鸡,窝也不给留了,上去几榔头就给砸塌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被吓得越来越远,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站出来多管闲事。就连闻风赶过来的宁家其他人,比如宁金生的两个兄弟,也被吓住了没敢出来帮。
宁金生和胡秀莲欠了人家两百块彩礼,还有许多其他的礼品,吃的喝的用的听说都不错,最重要坑了人家儿子一辈子,叫人家名声扫地,这事不管搁谁身上都受不了。
村里人第一次看热闹看到害怕,屏着气眼睛一眨,宁家的屋都塌了。
这可是宁金生结婚二十多年攒下来的全部家产,半辈子的基业,眼看着一切在眼前消失,他双眼红猩红彻底陷入了疯狂,抄起家伙不要命地开始和那些人硬拼。
可他一个人再疯狂,也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混乱中不知道谁的锄头没把握好准头,“咚”的一下准准砸在了宁金生的脑袋上。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一道血从宁金生头顶流下来,淌过眉心,滑过鼻梁,他握着铁锨瞪直了眼,然后“轰”的一声直直往后倒地上去了。
胡秀莲一直也在哭天喊地不让人抢东西砸东西,听到“轰”的一声,她转过头来看,只见宁金生直直躺在地上,手边的铁锨还震了几震。
一瞬间她的眼睛就瞪大了,起身扑到宁金生旁边,喊了一声:“他爹!”
赵家的人看把人直接打晕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人命,也有点怕,这便停下了手来。然后忙互相递个眼色,把所有值钱的东西,管他死物活物全部都拿上,连忙走人了。
赵家的人抢了所有东西走掉以后,其他看热闹的人也没敢上前,全都被吓住了。许耀山这时候才带着几个民兵拿枪赶到,看到的只有房倒屋塌一片狼藉和躺在地上的宁金生。
只有他还淡定,沉着脸出声道:“快点送医院!”
第072章
许耀山这样一说完,大家才从惊气中缓过神。于是这时候有人的出人,有力的出力,连忙上去帮忙把宁金生往医院送。先送公社医院,不行还得往县城送。
胡秀莲当然也没有心思管别的,起身跟在后头张罗,哭得跟个泪人似的。眼下和宁金生的性命比起来,其他的事情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家里被砸成这样,亲爹也被打出血打昏了,宁波宁洋两个人早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当然其中被惊吓到的成分比较多。
两人哭得满脸都是眼泪,脸上也全是灰尘泥土,糊在脸上眼睛上。
他们也要跟着去医院,但被他们婶子伸手给拦了下来。他们两个人过去什么都做不了,还要招胡秀莲难过掉眼泪,只能在那里添乱。
家里的这一片狼藉暂时是没法收了,宁波宁洋跟他们婶子回家,胡乱洗把脸,先坐下来把晚饭吃了。今晚没有家可回,也只能住他们婶子家里了。
而其他看热闹的人散了以后,不过都是各回各家吃饭去。吃饭的时候饭桌上没有别的话题,全部都在说宁家的事情。
都是在场亲眼看到的,惨是真的惨,看得人都把心都提起来了,这会想想还觉得实在是吓人。这种事要是发生在自己家里,谁不得疯呀?
辛辛苦苦小半辈子攒了这么一些家业,一瞬之间在眼前全部化为乌有了,眼睁睁看着却拦不住。家被抄了也就算了,人还被打进医院去了。
林家的饭桌上也在说这个事情,其他人没有看全整个事件的经过,陈春华是跑过去全看到了的。于是这会从头说起,把赵家怎么打砸宁家的过程都给说了。
林建东两个嫂子听得脸都皱巴起来了,大嫂子说:“这赵家是真的狠,我过去的时候都在刨屋子呢,刨了还不行,砖头瓦片也给砸碎了,吓得我躲远了看。”
陈春华不觉得有什么,哼一声说:“狠什么?这种事放到谁家身上不得出这口恶气?那可是两百块钱呀,在我们这村子,能一下掏出五十的人家有几个?”
“而且宁兰这一跑,除了彩礼这件事情,影响也不好的呀,坑了人家一家的名声的,但凡是有点脾气的人,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老二媳妇看着陈春华又出声:“听说宁金生和胡秀莲两口子这两天轮换着出去借了一圈钱,求哥哥拜姐姐的,总共就借回来十几块钱。”
老二林建军接他媳妇的话,“借钱容易的?这年头谁家有钱?谁家能轻轻松松借出钱来?人家把家里那点钱都借给她,人家自己日子不过啦?”
其他人听着话继续吃饭,陈春华点头,“别说各家都穷,全都借不出钱,就算真的家里有钱,都不一定会愿意借给他家的。他家两口子做人都差劲,扬眉吐气的时候臭显摆看不起人,落难了谁愿意帮他们?而且他家的钱全被宁兰偷走了,人家都怕他还不起,也不敢借的呀。三块五块也是大钱呀,不说别的,猪肉都能买五六斤了。”
老四林建平在后头接话,“所以说做人不能太差劲,不然遭难的时候帮都没有人帮一把,说不定还有人落井下石呢。幸好阿香姐躲得快,不然她也被牵连。”
林建东一直没有说话,心里想的也是这个事。还好宁香自己警觉得早,早早找他把船给撑走了,不然现在这把火肯定烧到宁香那里了,她必然被连累。
桌子上的其他人还在聊这个事,说到哪里是哪里。只说赵家从宁家抢走的那些东西可能都值不上两百,距离秋收还有两个月,现在各家剩的粮食都不多,猪崽子是四月份五月份那会买的,现在才养了三个来月,能值什么钱,肉站收生猪有标准,必须斤重达标还会要,不少人家养到年底都达不了标,现在根本就卖不起去。
老母鸡什么的那就更不好换钱了,谁家自己不会花小钱买鸡苗回来养,喂点野菜长大下鸡蛋,花冤钱买老母鸡回去干什么?赵家抢回去,只能继续喂着再下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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