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舒书书
可她生来可悲,命里没有这些东西,也没有人给过她这些东西。突然之间尝到了这种滋味,便一下子被勾起满腹的委屈和辛酸,还有便是无边的感动。
这一世她虽然不追求这些东西,但心里的某个角落永远是空缺的。
林建东看着她眉梢眼角的水红之意,和嘴角抬起来的笑容,看王丽珍没说什么,他也没有再继续往下多问,只笑着开口说:“天快黑了,赶紧做年夜饭吧。”
宁香也没再多说别的,忙重重点头,“嗯!”
随后林建东随她进船屋,在桌子上放下竹篮,帮她一起收拾鱼肉蔬菜准备做年夜饭。他带了蛮多的东西来,虽然每样量都不多,但做出来也是丰盛的一餐了。
船屋里空间太小,三个人挤一起活动不开,王丽珍便拿了个小板凳坐在外面的甲板上等着,背风也不太冷,她眉眼上挂着慈蔼的笑意,不时伸头往屋里看一眼。
要说整个甜水大队她最喜欢谁,那就是眼前这两位年轻人了。她因为成分问题一直被人瞧不起的时候,林建东就一直照顾她,宁香对她的好就更不用说了。
然后在船屋里忙活了一会,宁香才又反应过来一件事,她抬起目光看向和她一起忙活的林建东,疑惑着问了句:“对了,你……不回家呀?”
林建东正在剥虾仁,看她一眼回问:“赶我走啊?”
宁香忙摇一下头,“今天不是除夕嘛,一家团圆的日子,你家里人让你在外面吃饭吗?如果不方便的话,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别让你娘有意见。”
林建东继续剥虾仁,语气轻松道:“放心吧,和我娘打过招呼了,她答应了我才来的。我家老老少少十几口人,缺我一个一样团圆。你这里地方这么小,丽珍阿婆没办法在这过夜,现在天气又冷,守完岁我带她回去睡觉。”
听林建东这么说,宁香也就下意识放轻松了。接下来她也没再有这方面的顾虑,和林建东一起互相搭手做饭烧菜,做好一桌子的菜之后叫王丽珍进来吃饭。
船屋里空间小,三个人挤在小桌子边坐着,一边吃饭一边闲聊,说的都是些开心轻松的话题,说着说着就乐起来笑一阵,气氛好得满屋都是温馨。
油灯的火苗微微摇曳在窗边,照着窗花透过窗子,洒下红红的喜庆感。
吃完年夜饭以后,宁香又揉了面剁了一些肉馅,和王丽珍林建东再一起围在桌子边包饺子聊天。一晚上船屋里都是笑声,今晚宁香的嘴角就没有放下来过。
到了深夜,听到远处陆续有炮声响,林建东和宁香又扶着王丽珍出屋。三个人到岸上找个空阔的地方,也摆上鞭炮拿出烟花火柴,点起一阵炮响。
王丽珍仰着头看烟花,满是皱纹的脸被爆开的烟火照亮。
林建东在烟火爆开的时候转头看宁香,出声和她说了一句:“会越来越好的。”
听到这话宁香转头看向他,冲他轻轻点一下头,“嗯,一定会的。”
***
放完鞭炮烟火,便算过完了除夕。
林建东骑车载上王丽珍,在暗色里和宁香挥手走人。
宁香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中,回来进船屋把门窗给锁好,用炉子上的热水兑凉水洗漱一番,便脱了衣服上床钻到被子里暖着去了。
她在油灯下翻书看,听着外头远远还有些炮声,默默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句——阿香,新年好。
***
林建东载着王丽珍回到甜水大队,先把王丽珍安全放到家里,然后自己再骑车回家去。王丽珍折腾了这一晚也不嫌累,点起油灯洗漱都是慢悠悠的。
林建东骑车回到家,家里其他人都已经洗漱完睡下了。他娘陈春华睡眠浅,听到他回来倒水洗漱的声音,便悄悄从床上爬了起来,披上衣服来他这屋看他。
老四林建平在床上睡得跟头猪一样,陈春华压低了嗓音问:“阿香还好吧?”
林建东坐在床边上,冲她点点头,“挺好的。”
陈春华叹口气,“你和王丽珍要是不去,她得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破船里过年,想想就怪可怜的。咱就是有这好心,也不能把她带来咱家过年,怕别人说三道四的。”
林建东轻轻吸口气,看向陈春华,“不合适,叫她她也不会来的,有丽珍阿婆陪着她过年就足够了。这么晚了,您赶紧去睡吧,我马上也睡了。”
熬夜守了岁,陈春华确实很困,打个哈欠回林建东的话,“行,早点睡吧。”
说完便转身回了自己屋,上床挤到林父旁边,盖好被子睡觉。
林建东在陈春华走后也吹灯上了床,躺在林建平旁边,在夜色中眨巴眨巴眼睛。好像折腾得太晚,过了困点了,现在竟然格外地精神抖擞。
睡不着,脑子里便不断回想起今晚宁香笑起来时候的各种样子。她今晚是真的很开心,发自内心深处的开心,不管是做饭包饺子还是放烟花,都很快乐。
在开心起来之前的哭的那几分钟,他自然也记得。这是和宁香有接触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第一次看到宁香以这样的方式掉眼泪。
她哭的,其实是自己的过往吧。
第083章
冬天的假期不长,很快就到了结束的时候。
惊蛰一声雷响,“冰封的大地”开始慢慢解冻,宁香和林建东在新时代的春风吹拂中返校。岸边杨柳长出新绿,小船飘在河上往前,犹如置身烟柳画卷中。
因为年前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所落实改革开放的政策,这一年的春天,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新气象。很多人似乎都摆脱了束缚镣铐,开始恣意生活。
街上的“小流氓”是潮流的捕捉者,花衬衫喇叭裤随处可见,女人们全都顶着一头烫卷了狮子狗,七八年还有不敢跟这种潮流,现在全是放开了找新鲜。
宁香和林建东一起回到学校,宁香到宿舍收拾好床铺刚坐下来,张芳和赵菊两个人到了。两个人回家过年也赶了时髦,把头发烫得满头卷。
宿舍里的人看到她们这样,一下子全都过来围住她们,又是看又是伸手摸。
顾思思看完张芳和赵菊的头发,抬手捋一下自己的麻花辫子,有点羡慕地说:“我本来也想烫的,可惜我妈就是不让,说这样太各色了。”
这一年正是新旧思想碰撞的时候,虽说年前会议上落实了许多政策,但其实也还有很多人一时间缓不过劲,不能从旧时代里一下子走出来。
这部分人,非得社会环境和风气完全发生改变,才会跟着随之改变。他们做不了潮流的先驱者,更加引领不了潮流,相反在潮流乍起之初都是非常看不惯的。
宁香知道的就有,这一年有些人开始摆地毯做生意,而摆摊卖东西这件事在很多人眼里都是不务正业,那都是小流氓才会干的不正经勾当,很多人都瞧不起。
然而当这部分人赚了钱,当“万元户”这个概念出来的时候,那些原本看不起这种小流氓才会干的事情的人,一下子又羡慕得红了眼,跟着趟开始摆地摊赚钱,形成了八十年代的特色。
总之什么事都有一个过程,十年二十年,每一年都会有所不同。
而宁香并没有去抓这个她早就先知的机遇,她的时间和精力都有限,做不了那么多的事,仍然是把时间用在最该用的地方。就学习和刺绣这两件大事,就够她忙碌的了。
从上大学以后,她跟着周雯洁和李素芬两位大师学了一年多的刺绣技法。到这一年开学过了半学期,她最拿不准的人物肖像绣也得到了两位大师的肯定。
关于原创绣品这一块,她也没有停止创作。每次从书本或者日常生活中产生什么灵感,她就会在本子上草草画两笔,然后搜集好资料去找林建东。
林建东帮她出画稿,她自己拿着画稿制作底稿,再做刺绣。
当然她现在做的这些绣品,依然还是要交给放绣站。她也有琢磨过要不要自己买物料自己做,然后直接把绣品卖到刺绣商人手中,这样收益应该会更高一些。
现在社会上各种政策宽松了下来,刺绣这一行肯定也不缺商人的。这些人来自大城市申海、平城、港城,来苏城买了绣品再回去提高价格卖出去。
但因为陈站长一直对她都很好,所以这个念头冒出来一会以后,宁香很快就又打消了。周雯洁绣师跟她说过,不要急躁过于功利,把绣品做好做到极致才是最重要的。
干刺绣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作品。没有更多更好的作品给自己撑资历撑名气,在其他方面钻营得再多也没用,这叫本末倒置。
于是在春风解冻大地最开始的这半年里,宁香依然耐着性子潜心磨作品。她要在这条路上走一辈子,所以倒也不必急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
宁香因为经历过一次时代的发展变革与变化,在眼下社会发生巨变时,她依然从容淡定不慌不忙。但其他人不一样,尤其年轻人,好像放出了牢笼的鸟,想着办法让生活变得多姿多彩。
眼见着天气热起来之后,外面的集市也开始变得热起来。这种彩色斑斓充满活力的热,是过去十多年都不曾有过的。那个年代的灰色,终于被其他色彩所覆盖。
顾思思在宿舍里提议,“周末一起出去逛街怎么样?听说现在外面可热闹了,街上什么小摊都有,逛起来可好玩了,我早就想去逛一逛了。”
听到这话,张芳第一个冒头应声:“好呀好呀,去哪里逛?”
顾思思还没出声,胡玥又道:“去观前街去观前街。”
这年头城市建设还没开始,逛街买东西那必须得去观前街,那里是苏城最繁华的商业中心,有各种商铺老店,也有供人摆摊的地方。其他人没有意见,纷纷点头。
像宿舍有这样的集体活动,宁香一般都不会拒绝缺席。反正频率也不高,和大家一起出去玩一玩放松放松也是很好的,做事情就必须得劳逸结合。
约定好周末出去逛街以后,大家便对周末都充满了期待。然后她们运气也很好,在炎炎烈日的六月份,这个周末居然是个凉爽的阴天,不热也不闷,也没下雨。
但为了以防万一,七个人出门的时候还是带了两三把雨伞。万一雨点子哗啦啦真的落下来,也不怕被堵在外面回不来。
学校离观前街不远,七个人也没坐车,走着便就过去了。到了那里果然看到许多人出来摆小摊,好些个年轻人都骚包得不得了,穿着花衬衫和喇叭裤吆喝人。
看到这些年轻人,张芳她们几个都是笑笑着走过去。他们虽然读书多思想比较开放,但看到这一类的奇装异服,说到底还是有那么一些不大适应,本能地不往跟前靠。
宁香算是很淡定的,花衬衫喇叭裤蛤M镜这算什么,九十年代还有洗剪吹杀马特呢,那头发弄得跟爆炸了一样,五颜六色的黄毛红毛蓝毛。
她和几个室友一起逛,感受着新时代初来的气息。顾思思和许丽姗两个人家里比较有钱,随手买的东西多一些,宁香也掏钱买了一两样,没多花钱。
然后就这样开心地走着逛着,宁香正转头看一个卖书摊位的时候,张芳忽捏上她的胳膊晃了几下,一惊一乍对她说:“宁香宁香,那不是你的发小吗?”
宁香听到她的话转过头来,然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林建东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他面前摆着杂货摊子,在他摊子前买东西的人还不少,他正在收钱。
宁香愣了愣,张芳还摇她的胳膊,“是吧?建筑系的那个?”
宁香回过神来,“好像是的。”
张芳这便拉着宁香停下了步子来,看着宁香说:“那我们还继续往前逛吗?看到他的话,会不会很尴尬啊?要不我们往别的地方逛逛去吧?”
宁香明白张芳的意思,她其实是在照顾林建东的面子。和前世一样,在这个时间点上,大部分人都是瞧不起摆地摊的人的,张芳是怕林建东尴尬。
其他人也和张芳同一个意思,假装没看到赶紧去别的地方。她们倒是不觉得有怎么样,但是怕林建东自己觉得丢面子,毕竟眼下摆摊确实挺让人瞧不起的。
这样说好,她们便拉着宁香往别的地方逛去了。
而在宁香被她们拉走的瞬间,林建东刚好不经意转头扫到了她。看着宁香被她的室友给拉走了,他也就没有出声打招呼,片刻回过头继续卖东西收钱。
宁香和室友在外面逛了一个下午的街,又去找地方吃了顿晚饭。回到宿舍的时候天色正好暗下来,几个人坐下来揉腿的揉腿,捏肩的捏肩。
宁香也逛街逛得腿软,回来后就在书桌边坐着休息。今天商量好了都不去教室上自习,所以宁香就随便抽了本书出来看,没事再转头和室友聊一聊天。
聊到差不多九点的时候,宁香端上盆拿上毛巾正准备去洗澡洗漱,忽又有人来敲门,说楼下有人找她。于是她便放下毛巾脸盆,先往楼下去了一趟。
到下面看到林建东,她便直接走去了林建东面前,问他:“怎么啦?”
林建东很直接道:“我看到你了,在观前街。”
宁香笑笑,“我室友怕你不好意思,所以就没上去打招呼。”
林建东觉得无所谓,靠自己的双手赚钱有什么丢人的,他不要这虚面子。他把手里的一个糕点盒子送到宁香面前,跟她说:“从观前街给你带的,一直都是你请我吃饭,去各种我这辈子都没去过的地方。等我再多赚点钱,我请你出去吃更好吃的。”
宁香看一会他手里拿着的糕点盒,伸手接下来,然后看向他,“好。”
他们之间没什么需要客气的,早就不是需要客气的那种关系了。尤其平时在一起碰撞想法出画稿的时候,吃喝什么的都不会互相计较。做好刺绣拿了工钱,宁香也都会分林建东报酬。
林建东给宁香送了糕点也就没别的事了,让宁香赶紧上去,自己看着她进宿舍,随后转身回自己宿舍去。他在外面卖一天东西累要死,得回去洗洗休息。
宁香回到宿舍把糕点拿出来一人分了一点,剩下的收回自己的柜子里。然后她又拿起脸盆毛巾和牙刷牙膏去洗漱,回来后再看会书,便也躺下休息了。
现在是夏天,晚上睡觉热得很,这年代宿舍里没风扇没空调,只能自己拿扇子手动扇。今天出去逛街,宿舍里的人就都一人买了一把比较好看的扇子。
下面铺凉席,肚子上搭一点薄被单,扇着扇子勉强入睡。实在不行在宿舍里洒一地的凉水,蒸发吸热稍微也能凉快那么一些。
有些同学实在受不了,就结伴拖着凉席去楼顶的天台上睡。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大概习惯成自然,一学期的时间感觉过起来越发的快。开学还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呢,一星期一星期地过去,忽然就又要放假了。
临近期末,所有人都收心准备起期末考试。宁香在期末考试前的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也会停下手里的绣活,只管专心复习准备考试。
这一天在教室里正看书,因为热,看一会还得拿课本或者扇子扇上那么一阵。夏季的闷热也贴在脸上,贴得人无处可逃,巴不得泡在冰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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