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舒书书
世道变了,现在大家全都只看钱,这个世界,是真的越发没有人情味了。
***
宁香在甜水大队多呆了几天,看到了林家被人簇拥起来的盛况。
差不多要到开学,她也就收拾东西准备去学校了。
这一番再开学是大三,大学校园生活已经过半,再上个两年的课,也就到了毕业的时候,也到了第一届大学生走入社会,回报国家回报社会的时候。
去上学的前一天,宁香去集市买了些菜回来,打算和王丽珍做上一顿好吃的。上午出门小半天,赶完集回来的时候,却发现王丽珍家来了好多人。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有这么多人上王丽珍家的门。有一些是村里的,王丽珍男人的侄子侄媳妇什么的,有一些宁香不认识,但猜测应该是她娘家的亲戚。
这可真是马头上长角,西边出太阳——真稀奇。
不过稍微想一下也就明白了,林家赚了大钱的事在村里村外炸开了锅,都传到木湖镇上和其他镇上去了。林家成了远近闻名的“万元户”,可让不少人红了眼。
王丽珍这半年也一直在摆小摊赚钱,虽说她卖的东西本钱和利润都非常低,赚的是小孩子的零花钱,但从林家的事情简单推断出来,她这半年赚的钱也绝对不会少。
就算没有一万上千的,但几百块肯定是有的吧,几百也是很多的钱了。
她一个孤零零的老婆子,没儿没女没后代,赚这么多钱在手里,吃也吃不完喝也喝不完,那看到好处的血脉亲戚,自然就跟苍蝇见了血,马上都贴上来了。
正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宁香拎着东西一进门就看到了,这些十几年没在王丽珍生活中出现的人,现在婶娘舅母嬷嬷娘娘叫得那是一个比一个亲近,好像王丽珍瞬间成了他们最亲的人。
这么血脉至亲,早十多年的时间里,怎么没见一个上门呢?
那些人的目光和心思都在王丽珍身上,也没有人注意到宁香过来了。宁香在旁边站一会,看一阵这一出略显荒诞的剧目,然后故意清了几下嗓子,把那些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宁香现在更是木湖镇的大名人,大家都听说她的刺绣作品全都卖到各种厉害的地方去。她又带着木湖一起在外面出名,现在木湖绣娘比以前还好赚钱。
都是见风使舵的人,看到宁香自然更是热情客气。
王丽珍实在是被他们烦得头疼了,她就这两间小破房子,哪里容得下那么多人一起来,这个要帮她扫地,那个要给她做饭,还有要帮她捏肩捶腿的,简直闹腾得不行。
她趁宁香回来,赶紧给宁香使眼色,然后两人“客气”地把这些人全都打发走了。
家里终于清净了下来,王丽珍在桌子边坐下来长松一口气,按了按太阳穴说:“一个人过了十几年,还真受不了这样的闹腾。一个个看我赚钱了,全都来了。”
宁香很习以为常地接话道:“不都这样么,我们家那几口子,要不是几次三番在我这里碰了钉子,一点好处都捞不到,还要倒点霉,现在八成还在缠着我呢。”
说着在王丽珍面前放一个倒好水的杯子,“这些人啊,都是奔着好处来的,只要不松口,不让他们占上便宜,几次就不来了。没好处的事情,他们立马就不干了。但你要是但凡松了口,让他们占上了便宜,那这辈子就摆不脱了。”
王丽珍喝口水松口气,“看透了,都是一群势利眼,以前我遭难的时候,不见一个人出手拉一把,全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沾到我身上的晦气。现在世道变了,看我摆摊赚了钱,一个个又都抢着过来要伺候我,要给我养老,真是好笑得很呐。”
宁香也在桌子边坐下来,笑着说:“我给您养老。”
王丽珍也笑起来,“不管他们了,我们做饭吃。”
***
陪王丽珍吃完最后一顿午饭和晚饭,第二天宁香便又拿上行李上学去了。王丽珍去年赚的几百块钱,她也全部都带走了,到城里便去银行给存了起来。
开学入学后没别的事情,日常还是那个样子。只是在过年之前被宁香拒绝的楚正宇,没有再制造各种巧合机会,和宁香时不时见上一面。
宁香上次和他那么聊,主要目的就是想彻底断了他对她的全部念想。
如果楚正宇对她没有那方面的心思,做朋友倒是挺好的,他的性格确实有意思,可他明显还是对她有不一样的期待,并不是拿她简单当朋友,这样一直继续做朋友就很不合适。
因为楚正宇会在感情上对她持续有付出,会在相处的过程中陷得更深,如果她最后也没有想和他在一起的心思,那么他的期待落空,到时候会更加受伤,也好像她在吊着他一样。
快刀斩乱麻,不管对谁,都是最好的。
拒绝了感情上的烦恼,宁香在这一学期又安心出了很多作品,每一件都很轻松地卖了出去。作品去到规格较高的地方时,她也会去见见世面长长见识,在这个过程当中,也结识了许多人。
优秀的人从来都不需要刻意去维持自己的人际关系,尤其人成功了以后,交朋友会变得容易很多,不需要费心维系,更不需要苦心经营。
因为结识了很多人,宁香在城里办事自然就变得更加容易了很多。她就这样托人随口问问,很快就有人帮她找到了一套城里的民房。
这年代城市里还没有商品房,各个单位会建一些筒子楼之类的,分给单位的工作人员。也就是这个年代的大学生,毕业后分配了工作,运气好也会分到房。
没有商品房可以买卖,没工作暂时也分不到房,想要在城里安家,自然只能买民房。宁香自己也了解,眼下的民房都是砖瓦房,有一层的也有两层三层的。
宁香托人找到的这个是两层小楼房,苏城特有的建筑风格,粉墙黛瓦。房子也是依河而建的,后面有河滩能到河边洗衣服,只房子是年头有些久,外面的白墙皮上有一些裂缝,还脱落了些许。
不过整体看起来还是不错的,于是宁香便花了几千块钱,把这套房子买了下来。
买下来后又买了一些工具材料,然后拉着林建东一起去城里揽工的地方,让他帮她挑了一个靠谱工人,并带工人去把她的房子里外都重新粉刷一遍。
林建东上学的日常也是那样,除了每周的学习任务,他还抽时间和宁香一起找资料出画稿。平时有些创作灵感,他也会拿笔画下来,如果宁香看上的话,他会再度细化。
跟宁香出画稿出了两年多,两个人之间早就形成了非常好的默契。林建东也因为画得多,平时自己又有钻研,现在的画画水平已经很高了,单独出绘画作品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除了和宁香讨论出画稿,他还会在周末的时候去摆摊赚点外快。他和宁香一样闲不住,只要有时间有机会,总要琢磨着干点事情,不然就觉得自己在浪费宝贵的时间。
或许有一天生活完全富足稳定没有忧愁了,会放松下来享受一下吧。
最近帮宁香弄房子的事情,他空闲时候就暂时把摆摊之类的事先搁下了。
宁香找他也是因为,他以前当生产队队长的时候,队里大大小小这种事他也都会管。他可以挑选到手艺好的工人,和工人之间沟通也容易,更能看得出来这些活干的好还是不好。
总之这种事情有林建东在,宁香不会被工人敷衍也不会太过费心,很轻松就能解决掉。
房子里外粉刷一新后,宁香又买了一些新家具、新的床铺被褥,还有锅碗茶壶茶杯什么的,用所有日常必需品,把空荡荡的房子布置起来。
她最会做这些事情,每个房间怎么搭配,每个地方怎么布置,细致到每一个细小的角落里,经她的手一布置,整个房子里满满都是温馨的味道。
粉刷完并布置好以后,宁香站在屋子里四下看看,对于自己重生后打拼来的第二个新家依然很是满意,然后她转头冲林建东笑一下,说:“可以把丽珍阿婆接过来了。”
她终于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了。
第097章
从屋子里出来,在大门上挂上锁,宁香往后退一步,越看眼前这白墙黛瓦的房子,越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因为费心思收拾过了,与刚买到时候的感觉又不一样。
现在里面还有一些新墙面和新家具的味道,她打算开窗通风散一段时间的味道,差不多可以住进去的时候,就回去把王丽珍给接过来。
她只是粉刷了新墙面和买了新家具,而且家具全是木头的,所以倒也不用通风多少时间,现在差不多快要到暑假,假期里肯定能回去接王丽珍过来了。
一想到可以安安心心在城里安家住下来,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没有一个人能在这种事情上为难她,宁香的心里就全是踏实和满足,还有一点兴奋。
林建东在旁边看着她,完全能体会她的心情。当初她无家可归,他帮她找了生产队的那条破船整修翻新,她搬进去的时候表情里也有类似的东西。
他知道,从和江见海离婚那时候开始,她被家里赶出来,她就一直想要有一个家,有一个谁也不能把她赶走,谁也不能决定她的去留,真正属于她自己的房子。
这个梦想,在此时此刻终于实现了。
***
宁香身心舒畅地看一会,松口气转头看向林建东轻松道:“走,去吃饭。”
她找工人干活是给了工钱的,但林建东来帮她盯工属于朋友间的帮忙。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她当然不会把他当工人掏工钱,直接请他去吃饭就可以了。
林建东当然也不拒绝,转身和她一起往街上去。
现在天色稍微还有一些早,两个人就没急着找饭馆坐下来,到了街上又随意逛了逛。八零年下来了半年,现在城市的街面上是越发热闹好玩了,晚上连夜市都有了。
宁香和林建东在街面上逛着玩,遇到好玩的东西会上去看一看,笑着讨论上两句。遇到有意思看着喜欢的,宁香也不会再像以前那般省着,会买下来取悦一下自己。
两人逛着逛着看到一个代写的摊位,宁香觉得挺好玩,于是看着摊位前的白板上的字笑着说:“诶,你看,居然还有人摆这种摊位,代写状词、契约、申请、对联、请柬、书信……”
读完笑着抬起目光,目光一扫看到摊位后坐着的戴眼镜的人,她嘴角的笑容忽微微僵了一下。而戴眼镜的那个人,更是表情变得局促难堪,万般复杂。
两个人目光对视几秒,眼前闪过的却不止是彼此此时此刻的脸,还有前世那一辈子每一个细节的画面。像是一个个响亮的巴掌,狠狠地全抽在了摊位后男人的脸上。
虽然男人变得颓废不堪老气不堪,好像受了无数的生活折磨,被折磨得没了人样,眼镜下的眼睛不再有半分神彩,但宁香还是认出了他就是那个狗男人江见海。
他变了很多很多,看起来和以前简直不像是一个人。
曾经那只意气风发的彩毛大公鸡,身上那亮闪闪的羽毛,终究被无情生活拔得一根也不剩,落了一地鸡毛。曾经有多得意辉煌,现在落在人群里就有多不起眼。
宁香一直都知道,他过得很惨。
如今再见面,江见海连和宁香打招呼的勇气都没有了。他和宁香对视几秒后,连忙把目光转开,假装没有看到她,低下头躲避她的眼神,掩饰自己的狼狈不堪。
他和以前像变了个人,宁香又何止不是。他是越变越差劲了,而宁香则是越变越好了。他一直有听说她的事,知道她现在已经不是个普通绣娘了,接触的都是地位很高的人。
人生中最狼狈的事情,就是在人生无比狼狈的时候,遇到光彩亮丽的前任,而且是曾经自己万般瞧不起,厌烦了一辈子的前任。
多可笑多讽刺啊,他瞧不起了她一辈子,现在却连给她提鞋都不配了。
以前他还是丝绸厂厂长的时候,在园林里碰到宁香,他还能笑着和她打声招呼,叫她一声“阿香”,请她一起逛逛。而现在只想把头埋到地里去,一辈子不见光。
宁香看到是他,自然也没再多给目光,走过去便过去了,只当没有看到他。
林建东倒是回了一下头,出声问了一句:“那是江见海吗?”
宁香不关心地笑一下,“应该是吧。”
林建东收回目光,想想村子里对于他的那些传闻,知道他过得不好,也便没再多说什么。
江见海一直等宁香和林建东走远了,才又抬起头来。他抬手扶一下脸上的眼镜,眼睛里和脸颊上都是浓到化不开的尴尬难堪和懊恼。
摊子他也不摆了,直接收拾东西走人。
他是年后自己一个人来苏城的,江岸江源跑了不回家了,他管不了后来不管了。江欣平日里也不听他的话,他现在也放弃这个女儿了。
他把家里分的地给江欣的二姑家种,也把江欣留在了她的二姑家里。他自己收拾了点东西跑来苏城,用手里还剩的一点钱找了个地方住,一个牛棚般的破地方。
没有本钱做不了别的生意,他就搞了这个代写的摊位,一块极其简单的写字板,加上一块粗糙的广告牌,一个凳子一支笔再加上一些纸张,就齐活了。
他早堕落颓废得爬不起来也立不住了,现在也没什么别的想法,随便混日子赚点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被刘莹坑出心理阴影了,没再想过娶媳妇成家,只想有一天活一日,不饿死就成了。
所以他从村里出来到城里,不是为了再爬起来,他早就自暴自弃破罐破摔了,他出来一是因为不想种地,二是实在受不了村里那些人瞧不起的眼光,以及各种风言风语。受不了就只能想办法躲,于是就躲来了城里。
但今天老天爷似乎就要跟他作对似的,让他在这里碰到宁香,心态崩到活也不想干了,正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呢,结果又上来一个人,开口就问:“是江厂长吧?”
此时此刻再听到“江厂长”这三个字,江见海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他虽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但也知道这人不可能说出什么让他舒服的话来。
他早就不是什么江厂长了,他都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何必还要用这三个字来侮辱他,给他这样的难堪。走过去当不认识不好么,非要上来问这么一句,什么用心?
江见海嘴里说着“你认错人了”,手上收拾东西的动作更快,然后摆脱掉这个上来叫他江厂长的人,微弓着腰垂着脑袋逃也般地匆匆走人。
那人还留在原地挠了一会头,嘀咕说:“不是江厂长吗?”
他旁边的人接话,“应该就是,你看他跑得这么快,这混得也太惨了……”
这可真是……
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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