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年梦话
转眼的功夫,谢知涯提着扫把已经杀过来了,周校长就放开谢景迎上去,摆出一副同仇敌忾的表情对谢老爷子义正言辞道:“谢老,您消消火,别气坏了身子,我替您教训他……嗷呜!”
他捂着被巴掌抽过的生疼后脑勺,不敢置信抬头看着杀气腾腾举着巴掌的谢知涯,“谢、谢老,您……您这是……”气昏头打错人了?
谢知涯暴跳如雷,中气十足的把周校长骂了个狗血喷头:
“谁让你打他了?你凭什么打他?还你教训他?你凭什么教训他?老子当爹的打儿子天经地义,你凭什么打我儿子?你当我是死的啊?!”
周校长:???
尤祥:???
全班同学:???
剧情转折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他们已经完全搞不懂现在的情节发展了。这叫什么?只要头够铁,就能成为谢知涯的儿子?一个敢喊,一个敢认?
周校长抱着头,满头雾水,“您儿子?”他回头看了一眼抱手缩在墙角无精打采的谢景,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彻底成了浆糊,他又转头看向气喘吁吁的谢知涯,直愣愣的问道:“您儿子不是已经死了吗?”
谢知涯没忍住又给了他一个脑瓜崩,碎了他一脸唾沫,“呸!你儿子才死了呢!”
周校长捂着额头,无限委屈的回答:“我没儿子啊,我家三个都是闺女。”
谢知涯白了他一眼,懒得跟傻子说话。这人真是一点眼色都没有,笨死了!澜儿长的和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看就知道是他儿子好不好。
他没好气的斜了一眼缩在墙角装鹌鹑的不争气自家倒霉孩子,运了运气,“……躲墙角那里干啥?孵蛋呢?还不快给老子滚过来!”
乐景抬起头,胆战心惊的看了眼老父亲手中举起的扫把,小声求饶道:“爹,我错了,有事咱回家慢慢说行不?这么多人在呢,好歹给我留点脸面。”
谢知涯重重哼了一声,“现在知道怂了,你之前不是挺硬气的吗,躲在国外这么多年,连封信都不给我和你妈送!”
乐景现在也算回过味儿了。他小心翼翼问道:“您……您早就知道我还活着啊?”
“这不是废话吗?”谢知涯余怒未消:“老子儿子拍的电影老子怎么可能认不出来?我当时一看到你在国外拍的电影,就认出来你来了。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死,只是躲起来了。”只是我以为你要“死”一辈子,今生都见不到你了。
乐景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又苦又酸又涩,纵使他一向巧言令色,此时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对不起。”最后,他低着头,红着眼睛喃喃说出了这个迟到几十年的道歉。他欠爹娘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他大概是世界上最不孝顺的儿子了。
谢知涯再次哼了一声,已经情不自禁心软了,只是嘴上还半点不饶人:“对不起?对不起有用的话要警察干什么?”唉,儿女都是讨债鬼啊!
他随手扔了手里的扫把,大步向前,一把紧紧攥紧乐景的手,板着脸就往教室门外走去。
他硬邦邦说道:“走吧,回家,让你妈揍你去。”
乐景乖巧的跟着他后面,红着眼睛,故作轻松小声道:“爹,等会儿你可千万要帮我拦着点。”
谢知涯嘴角扬起,恶声恶气道:“哼,我不拦,就该让你妈狠狠揍你,你小子欠收拾!”
在一片震惊的目光里,父子二人大摇大摆扬长而去。
第二天,向来按时准点上课的敬业的谢院长光明正大的旷课了,新来的谢老师也跟着旷课了,前来代课的是周校长。
周校长苦笑着说,谢院长退休了,以后就不来教书了,他要回家陪儿子去。
有人问,谢院长的儿子不是死了吗?
周校长摸了摸自己余痛未消的后脑勺,打了个哆嗦,委屈巴巴的小声说:“没死,听说他当时是为了革命战略性撤退假死。”
唉,可害苦他了。谢老爷子出了名的宠儿子,还记仇,他打了谢听澜这一巴掌,老爷子可不就要记他到入土啊?不成,他要赶快登门赔礼道歉去。
想到这儿,他课都没心思上了,匆匆道:“这节课自习!”
得嘞,谢院长旷课了,周校长也旷课了。尤祥托着腮帮,心思也早就不在教室里了。
谢听澜先生竟然没死!那那那……教科书是不是改了啊?想到那些要因此痛不欲生的编导专业学生,尤祥情不自禁有点幸灾乐祸。
第182章 番外6
后世视角番外:
1,最好的祭拜
周六的早上,公园草坪上空飞起了白鸽,夏日清风调皮的掀起了小姑娘的碎花裙,看羞了小伙子的脸,孩童兴奋的放起了风筝,笑闹声传出很远,连位于防风林后面的革命公墓都能清晰可闻开心的尖叫声。
谢花楹原本正拿着大扫把清理公墓门口的落叶,听到不远处公园的笑闹声,一抬头就能看到在天上竞相追逐的“雄鹰”“轮船”“坦克”“航母”等风筝,笑眯了眼睛。
真是和平的一天啊。
“这里明明是革命公园,这里的公墓里不知道躺了多少为国奋斗了一辈子的老英雄,多么肃穆的场合啊!”王林刚从革命公墓祭拜出来,听到不远处的咋呼笑闹声气的就不打一处来,“他们不来祭拜就算了,还这样嘻嘻哈哈的坟头蹦迪,打扰前辈安宁,前辈们九泉之下该多寒心啊!”
同学也心有戚戚然的摇头叹息道:“现在真是忠烈坟前无人问,戏子家事天下知。”
谢花楹提声打断了这两个年轻孩子的愤愤不平,“孩子,你们说的不对。”
王林不妨有人搭话,定睛一看就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大娘,看她拿着扫把,应该是公墓的管理人员,所以哪怕刚被杠了,他也没有生气,礼貌发问,“奶奶,你觉得我们哪里说得不对?”
谢花楹笑眯眯的说:“这是革命公墓不假,老前辈们这一辈子为了革命出生入死,所求的不就是天下太平,人民安居乐业吗?如果他们泉下有知,听到他们为之守护的人民的欢声笑语,亲眼看到孩童尽情奔跑在蓝天之下放风筝的情景,心里头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她欣慰的凝望着公园的方向,喃喃道:“这才是最好的祭拜。”
老太太的话给了王林一种耳目一新感,细品之下却越来越有道理。他有些羞愧的挠了挠头,“您说得对,是我狭隘了。”
谢花楹笑着目送这两个懂事孩子背影离去。然后她转身,穿过一行行洁白的墓碑。
“温梦星女士与沈筠女士之墓”,“于瑛彬先生之墓”,“宋启星先生之墓”,“淑芬女士之墓”,“萧长乐先生之墓”……墓碑的主人都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名字,他们生前都曾在革命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然后在谢知涯老先生和妻子温蔓容女士的夫妻合葬墓的右边,在黎春花女士墓碑的正后方,是一块被无数鲜花簇拥着的洁白墓碑。
墓碑上是几个横平竖直的楷书大字:“谢听澜先生之墓。”
她从统计局退休后,就应聘上了公墓的管理员,就是为了替他守墓。
谢花楹的手眷恋的在黑白照片上划过,“爸爸,今天过的好吗?”
黑白照片上,已经年过半百的老先生笑容慈爱安详。仿佛在告诉她,我很好。
这是她的爸爸,又不是她的爸爸。
她是孤儿,是谢先生晚年在孤儿院收养的她,除了她之外,谢先生还收养了、资助了几百名孤儿。谢先生让他们在百家姓中挑选喜欢的姓氏给自己起名。
谢花楹选了谢姓。仿佛这样,她就能和谢先生更亲近一点。
在先生去世的这几十年时间里,他们这些孤儿,承蒙谢先生恩惠,纷纷开枝散叶,将他们的新姓氏一代代传承了下去。
其后,江河入海流,谢姓就化作了世间百姓。
谢先生终生未婚无子,可是这天下万民,百种姓氏,哪个不是谢先生的孩子呢?
在夏日晴朗的天空之下,白发苍苍的驼背老人露出了像小姑娘那样甜丝丝的笑容。
你死以后,我们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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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日记
楼下传来老妈的吼声,“谢之夏!你在阁楼噼里啪啦捣鼓啥呢?”
谢之夏提声道:“我找我小学的日记!您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阁楼多日没打扫了,稍微一动就是烟尘,谢之夏被呛到连打了几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看着阁楼里一摞摞比人还高的书,有点发愁。
他高中的时候搬家,小时候的杂七杂八的书都被老妈收进了老房子的阁楼里。要不是他新电影要拍童年,他也不会动心思来找小学的日记。
他捋起袖子,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
他扒了半天,累的气喘吁吁的,没成想还没找到自己的日记,倒是找到了他爷爷的笔记本。
谢之夏看着硬牛皮本子扉页上工工整整的谢孝聪三个字,几乎没做丝毫思想斗争就兴冲冲的翻开本子,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就是——“谢听澜回国了,他怎么不死在国外!”
谢之夏:???
他瞪大眼睛,倒抽一口冷气,被刺激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哇靠,这是什么情况?!
他爷爷竟然在日记本里公然诅咒大爷爷去死!这这这……太颠覆他以往的认知了!
他一直以为他爷爷和大爷爷兄友弟恭,没想到却是塑料兄弟情。
……他太对他亲爷爷失望了!
谢之夏身为谢家子孙,当然很崇拜大爷爷谢听澜先生了。就是因为受了他的影响,他才会也投身电影行业做了导演。
哪怕到了现在,他其实还是在享受到大爷爷的福荫。
因为他姓谢,就仿佛是某种免检产品,是很多领导心目中的自己人,央视要拍主旋律电影电视剧,他就是头一号导演人选。他为了拍电影出来拉赞助,煤老板一听他大爷爷是谢听澜,不仅鼎力支持,还要专门找他喝几杯酒,想从他嘴里挖出来些谢听澜密辛。
还有晨星奖,这个和好莱坞分庭抗礼的全世界顶尖的左派电影奖项,无数马克思主义者心目中的灯塔和明珠,也正是看中了他谢家后人的身份,想要谱写孙继爷业的佳话,才会颁发给了他一个带有鼓励性质的最佳青年导演奖。
就别说他上大学那会儿了。他身为编导生是注定绕不开谢听澜这个名字的。
课本、课外资料、论文、考试等等,到处都是他大爷爷的名字。
开学影视鉴赏第一课老师拉片做赏析,选的也是他大爷爷的《贵妃醉车》,听老师疯狂吹彩虹屁,他也与有荣焉。
每次考试前,全系的同学都会集体迷信一把,争先恐后的去学校里虔诚拜谢听澜的雕像。
……在知道他谢家后人的身份后,还有不少同学和他握手,想要跨时空沾点他大爷爷的仙气。
所以,大爷爷这么受人敬仰,他爷爷为啥不喜欢他啊?
怀着这份好奇,谢之夏认真的读完了他爷爷的这本日记。
爷爷的日记并不是天天都写,他只写一些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所以这本厚厚的日记本的时间跨度,从1925年,持续到了1959年大爷爷假死归来,足足跨越了34年的光阴。
谢之夏看完最后一页日记时,外面已经彻底黑透了,路灯亮了起来。他盘腿坐在木地板上,沐浴在昏黄的光线里,突生几十年时光白驹过隙弹指一起的茫然。
时光如洪水,倾泄奔流,倏忽而至,轻易淹没了所有爱恨纠葛。所有人都死去后,爱也好,恨也好,都没有了意义。
谢之夏在无意间,窥见了一场陈年旧怨。他几乎能想象贯穿在爷爷整个学生时代的愤懑、阴郁和不甘。
父亲的冷漠和忽视,对兄长的嫉妒和憎恨,对权势地位的渴望,让年轻的谢孝聪日记里充满了对兄长、对父亲、对谢家的憎恨和诅咒。
后来,他被父亲强行送往苏联,以往引以为豪的家世,在异国却是人人看不起的剥削罪证。脱离了家族庇护的少年,在冷眼和歧视中飞快成长。
沙皇时煊煊赫赫耀武扬威的贵族富豪,被代表人民的政权流放到了西伯利亚,他们死后,万民欢呼雀跃。
这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刺激。也是他态度的转折点。在漫长且剧烈的阵痛里,他一点点明白自己往日的狭隘与偏激,这让他慢慢放下心中的成见,用全新且开放包容的眼光来审视自己曾经让他痛恨不已的家族和兄长。
然后在接下来的漫长人生中,曾经满怀怨恨的少年一点点和兄长达成了和解,并在兄长逝去后,开始为兄长撰写回忆录,并且积极推动兄长的电影重制。
乃至现在,人人称颂谢家兄弟情深,却不知曾经的龃龉,爷爷少年时的憎恨、不甘、挣扎、愧疚和释然就这样化作了不为人知的云烟往事。
谢之夏抱着日记本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