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竭泽而愉
阿比盖尔能够感受到许多的呼唤,这些声音组合成许多不同颜色的光点,正是因为它们的存在, 这个空洞的世界才变得绚烂。
起初, 她刚被网笼罩的时候,手无法动弹的。
那些绚烂的光球围绕着她旋转, 像是一双双充满好奇的眼睛打量着她这个不速之客。几乎每一秒钟,她的身边到处是闪烁的光点。不过,这些家伙儿的新鲜感并没有维持很久。
阿比盖尔动弹不得, 像是一座雕像, 一座平平无奇的、没有特色的雕像。
当这些闪烁的光点不在对她产生好奇的情绪,说明它们已经接受了这个新来的家伙儿,习惯了她的存在。一切都平静下来。
阿比盖尔和这些奇异的存在共处在这个古怪的世界。
不止是这些奇怪的光点在打量着她, 在这个过程中,她也从未停下观察。无法动弹, 让她的感知变得异常的敏锐。
对于这些光点的意义, 阿比盖尔已经有了猜测。
她想, 这就是生命权柄给她的考验。
这些游历在空间中的光斑, 应该来源于在世间的生灵间。在生命权柄的掌握者失落的千年之间,虽然没有神灵能够回应和感知这些光点,但它们还是被小心翼翼地保留下来,珍藏在这个世界之中。
现在,全新的生命权柄正在缓慢重构。珍藏着这些生命上光点的世界,也向着生命权柄新的守护者开放。
也就在这些代表着生命闪光点的光斑接受了阿比盖尔的存在后, 这位女神终于能够在这个世界自由的移动。
但她没有太着急去探索这些光点的秘密,依然站在原地,偶尔一两个光点从她眼前闪过, 阿比盖尔微微凝神,其中一个,朝着她飞来,撞入她海洋一般的双眸。
白色的天花板。
光球被放大的瞬间,出现在阿比盖尔眼前的是一片白色的天花板。它也不是完全的纯白,靠近角落的位置,有不大的蜘蛛网,还有蚊子尸体划出的棕色斑点。
呼噜声此起彼伏,偶尔,能够听见一声夹杂在其中的痛苦呻吟。
年轻的男孩蜷缩在散发着霉味的垫子上,身上盖着一张不大的小毯子。
他盯着天花板,看着蜘蛛网的轮廓,数着蚊子尸体留下的斑点。
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外婆不愿意去双人病房,非要和这些靠国家阶级的老弱病残挤在这个八个人的大病房里。
这里根本没有消毒水的味道,只有混杂着的体味和汗臭味,那种酸臭的老人味。
又臭又热,又吵又挤。
他翻身,动作有些粗鲁,皮肤和劣质垫子被汗水粘合在一起。
他就不应该逞英雄,说什么要在周末学校休息的时间陪着外婆在医院过夜。可这样的念头只在他的脑海之存在的瞬间,就消失不见。
他还是很喜欢外婆的,她煎的土豆是天下最好吃的土豆。她对自己很好。
她只是个普通的农村老太太。
年轻的男孩听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许许多多记忆涌现,但眼前却还是普通的天花板,没有任何的变化。
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都时候,天花板惨白惨白的。阳光毫不吝啬地从窗外涌入这个房间,将斑驳的墙壁照得发亮。
脚步声此起彼伏,护士提着热水壶在楼道里大喊:“有没有人要热水?有没有人要热水?”
男孩撑坐起来。
外婆已经向护士讨要了一整杯热水,手中还有半块面包。
面包是昨天晚上剩下的一小块,他本来打算和其他垃圾一起丢掉但老人心疼那点口粮,从他手中抢过去,将剩下的半快面包仔细包起来,珍藏什么宝贝一般放在床头。
他想说他们根本不缺这半块面包钱,又想说其实换的环境好一点也没有关系。
但老人家笑眯眯地看着他,那张脸上的笑容虽然和蔼,却能看出岁月的痕迹与苦难留下的坚韧。
年轻的男孩出生在不错的时候,他已经记不清楚小时候在村子里跟随外婆一起生活的苦日子,在离开村子后,在城市的生活中渐渐淡忘的那种日子。
若不是这次外婆生病,没人知道她会不会一个人在偏远的村庄中一个人扛着。
他有些烦躁,因为没有休息好,因为太早被吵醒。
病人与陪护们挤在一起,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饭菜和味道和老人的酸臭混合在一起,就算把两扇破窗子全部打开起到的作用也十分有限。
呼哧呼哧的声音夹杂着哭泣声。年轻男孩倒掉脏水,就又听到对面的老人哭喊起来。
她和外婆同岁,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现在却一个人躺在医院的病房里,身边只跟着一个看上去十分年轻的女孩。
那女孩脏脏的,又小小的,缩在角落里,唯一能做的只是将不干不净的手帕递给病床上的老人。
教会学校派来的义工。
偶尔他们会组织这样的活动,只不过这种又脏又乱的多人病房常是最不受欢迎的地方。
那个小女孩看起来又小又弱,一定是无法抢到好的伙计才配分配到这边来的。
男孩其实一点都不想听老人的哭喊。
从他到达医院开始,他已经或主动或被动的听过许多次那老人的故事了。她上午说一次,中午说一次,吃饭也说着。她总是不停抽泣着,默默掉眼泪,控诉着她的两个儿子两个女儿,说他们只会向她要钱要钱,骗走了她全部的钱,又将生病的她丢在这里等死。
其实她死不了。医生说她只是因为感冒引起了肺炎,只需要调整心情,按时吃药。
可她一直哭,又因为肺部炎症,有痰,哭起来导致呼吸不畅,每次都需要十分用力,不断呼哧呼哧的声音,干呕到想吐。
他环视四周。用属于他们这个时代的目光去审视和判断这一屋子的人。
都差不多,都是一样的。
子女不管不顾,或者干脆无子无女,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着类似的故事。
而她的外婆就非要待在这里,听着这些糟心事,将他换到两人病房,她却叫喊着要回到这里,在这些人中,从他们的经历中听出类似的地方来。
这种烦躁根本无法疏解。
他像是进入了不被人们接受的阴暗角落,生活在这里的人被这个世界抛弃,他们没有价值,不值一提。
年轻的男孩不由得想,他们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呢?可他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因为就算他还很年轻,还没有经历过太多的事情,可她知道,这样的话是不能随便说出口的。
他低着头,只是默默做事。
有人夸赞他懂事,有人夸赞他勤快,男孩儿听出了其中的羡慕,可只有一点点,更多的是无法言说的苦涩。
晚上,又是呼噜声轰鸣。
男孩盯着天花板,数着昨天夜里曾数过的蚊子尸体,看着那些晕开的棕褐色斑点,脑海里胡思乱想着。
连蚊子死去都能在这面白墙上留下属于它的印记,这些人呢?这些病房里总是抱怨、总是哭泣、总是说着受罪的人呢?
不知道。
他翻身,狭小闭塞的空间,只是一个转身的动作,都让他感觉到不适应。
不过明天他就要离开了,周末结束,他该回到学校了。
这个问题真的很难有答案。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呢?
男孩的脑海里浮现着两个问题,更多的,是那些老人们的哭泣声,那么儿女们的抱怨声。
还有比他们更加不幸的人,他想。
他们呢?又为什么活着呢?
光斑记录的只有这么多,一个男孩在周末陪护生病的外婆。
阿比盖尔很快就读取出这个光点记录的事情,她垂着眼眸,伸手,另一个相伴而行的光点也朝着她撞来。
摇摇晃晃,她的眼前出现了一条街道,看着一辆马车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有轨马车在城市的地标建筑物前停下。
这栋建筑是这条线路上停车时间最长的站点,一座写字楼,能够进入这里人,往往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但现在,比起进入这栋大楼的人,更多的是走出这栋大楼的人。
一个略有些秃顶,有着啤酒肚的男人抱着箱子,缓缓从楼里走出,每一步都十分沉重。
他还是按照往常的习惯,走到有轨马车的站牌处,顺势登上了赶来的第一辆车,将口袋里的零钱给了售票员。
“五铜。”售票员熟练地报价,作为这条线路上固定的员工,他能够十分清晰地记住所有熟客的样子和他们要去的目的地。
这个男人也是一样。
可他报价的声音却唤醒了男人的理智,他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窘迫。
他该下车的,可望着这个总是见面却不知道名字的熟人,他犹豫了一下,往里走了几步。
之后不会见到了,就最后一次。
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然后缓缓低下了头。
失意的中年男人寻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往常的时候,这辆马车永远都是人满为患,现在居然还能有空位置,足以证明这一次的经济危机到底有多么的严重。
裁员、裁员、裁员!
这个词语就像悬在在中年人头上的一柄利刃,不落下还好,不是哪一日这柄刀掉了下来,斩断的绝对不会是一个男人或者一个女人的头颅,而是一个家庭几口人的饭碗。
中年男人看着那个靠窗的位置,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坐下。
他抬头看一眼身边的大楼。
其实他知道,自己还算是比较幸运的那一批,至少没有被第一批裁员裁掉,留下来的这几个月时间,虽然薪水再也没有准时发放,却依然给了人一丝希望。
但现在,最后一次希望也破灭了。
雇主将这一批被裁员的人召集到办公室,用信封装着他们最后的工资。
对于对面的这个同样满脸写着落寞的男人,他其实说不出什么怨言。
一起工作的时候,他虽然算不上什么好老板,但从来没有克扣过雇员的薪水,没有强制他们加过班。
他也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租金没法按时缴纳,大楼的管理者已经要将他们赶出去,也许这些信封里最后的遣散费都是眼前这个男人从那些贪婪的豺狼口中抢出的最后一点。
算了,这些又关他什么事情呢?现在摆着眼前的只有一个问题,他被裁员了。女儿的学费怎么办?儿子的药费怎么办?妻子今天晚上要拿什么来煮饭?
他甚至为了保住自己的脸面,用掉了口袋里的零钱。
也许用不了多久,等他那浅薄的积蓄都投入到生活这个无底洞中时,他们也会被房东赶出来。
一家四口和那只小哈巴狗,都会饿死街头。
也许小哈巴狗不会。男人胡思乱想着,最后还是坐在了那个靠窗的位置上。最近的一段时间,他一直都在担忧这些问题,害怕自己被裁员,担心有一天全家人都在街头流浪。
如今这把刀终于掉了下来,他太累了,就算是一个座位,他想要休息一会儿。
马车的车窗很凉,最近的天气转冷了,也许用不了多久冬天就又要来了。
冬衣压要怎么办呢?冬天烧的煤炭要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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