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小九
不过半盏茶工夫,建王就黑着脸出来了,见她站在外头,浮肿而带血丝的眼睛狠狠盯了她一眼,这才怒冲冲上辇走了。
盈儿一脸懵,在廊下阴影中站了片刻,只觉得脑子都叫这贾后母子给搅得跟浑水一般,甩甩头,这才又进了殿。
再回到殿中,还没走近,就听到抽泣声。
盈儿站住脚,有些进退两难。
倒是彭宫令远远见了,道:“太子妃过来劝劝娘娘吧。”
盈儿雾煞煞走过去,还在原来的位置坐下,就见贾后手中的半条珍珠红的绢帕已经湿了半条。
她尴尬坐下。其实前世她跟贾后真不熟。所以后来争后时贾后支持她,她还挺意外的。
这一世,贾后怎么突然把她小棉袄一样?毫不避忌地在她跟前示弱?
只得伸手向旁边小宫女要了一条温湿的帕子,举在手上,道:“母后知道我是个愚钝的,有什么事,您不说明白了,我便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到的。您若是能说出来,我能帮的,定然会帮。”
这话倒是真心的。
就算为了前世那一点点情谊她也会帮贾后。何况现在贾后这样哭哭啼啼的。
贾后这才挪开手绢。
盈儿忙递上手中的帕子,贾后接过捂了捂眼,叹道:“儿女都是父母的债。我一辈子好强,如今突然灰了一半的心。那两个都是不懂事的人,我只求你,日后若是他们做了什么冒犯你跟太子的事,你只不跟他们计较,劝着太子,好歹留他们一条性命吧。”
盈儿怔住。
这是什么意思?贾后这是在告密,还是在未雨绸缪?
蒋寄兰要害她,她从进宫第一天便有察觉的。只是看蔡司闺那样子,似乎也根本不想为蒋寄兰所用。东宫其他人,她一时也没有觉得有谁可疑。
只是蒋寄兰既然立心复仇,自然不可能不寻求建王安平还要贾后的支持。
贾后现在的意思难道是,她拦不住他们犯浑,所以只能求她以后网开一面?
盈儿想了想,便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算我能在殿下跟前说得上话,可若他们真犯了王法,饶了他们岂不是废了法度?母后也好,殿下也罢,都是要垂范天下的人,岂可自己带头做这样的罔顾王法的事情?如何能叫天下人服气?”
贾后听了,脸上皮肉都像被风鼓动的麻纸一般,半天呼了一口气,却不知道怎么呛住了,突然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盈儿吃了一惊,上前正欲帮手,却叫彭宫令一推,她跌晃了两下,若不是及时抓住了月洞门的边儿,非摔下去不可。
就见彭宫令扑到床上,扶着贾后,拍着她的背,道:“娘娘,娘娘息怒。”
贾后双眼瞪得发黄,伸手指着她,呼呼直喘。
盈儿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道:“母后莫急。以其日后求着殿下网开一面,何不咱们一起想想法子,叫他们不会闯下不可收拾的祸端?这岂不才是治本的法子?”
贾后突然顿住,双眼收缩,缓缓放下手指,又咳了半天,才道:“那你来想法子。”
盈儿:……。
天呀,姜是老的辣,这才是贾后的目的吧。
她肯定早知道求杨陌网开一面这条路不通,所以才提出来叫她拒绝,然后自己势必得提出解决办法缓和两人的关系,这就上了她的钩。
阴险,实在阴险。为什么这些人一个个都这么阴险!
*****
晚上吃饭时,盈儿便把这事讲给杨陌听。
杨陌听完也忍不住笑了,道:“她若是不阴险,怎么能一路爬上来,把皇后之位坐得稳稳的。”
一句话,却像扯着一风筝的线。
前世那些本来以为飞远了的痛楚,突然又顺着这条线转了回来。
她黯然得像晒蔫了的百合花,垂着脖子:“原来,只有阴险的人才能做皇后么。”
室内顿时不闻一丝声息。
她好像能听到降温用的大冰块在大瓷瓮里崩开,化掉的声音。
半天,又听得铎的一声,眼角余光看见奶皮色的牙筷放在紫檀色的桌面上,绀青色的袍子随着脚步声移动,到了她身边停住。
又有椅子移动和宫人们走动的声音。
终于,门咔哒一声合上了。
第102章 和亲 这是前世压在她心头的两……
这是前世压在她心头的两座大山之一。
肩膀落入了一双大手之中。
一股力道在把她转向。
她却固执地拧着身体, 也不肯抬头。
明明早就不伤心了,可那股力道越强,她心里就越是委屈, 眼圈也一点点红起来。
“不错。只有阴险的人才能做皇后。”
杨陌的声音几乎没有起伏, 若不是她实在太了解他,她几乎都听不出他声音里那一丝紧绷的颤抖。好像他以前常常喜欢弹的琴,人人听到耳朵里的都是最平缓的调子, 却不知那铉却绷得紧紧的。
“蒋寄兰很阴险, 林采之也很阴险。所以,她们都做得皇后, 偏你不行。”杨陌又道。
明明白白, 这两人这一世连宫门都没进,所以他确切无误, 承认自己跟她一般,是重生而来。
心里其实隐约并不相信这个解释,可她还是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所以他也不爱她们。
虽然觉得极累,仿佛连手指头都举不起来, 可她还是挣扎了一下,道:“那为什么贾后要支持?”
屋角的水漏滴滴答答地响着。
就听杨陌道:“因为你帮过她。”
盈儿猛地抬起头来,发起了怔。她跟贾后明明没有什么交集, 她什么时候帮过她了?
脸颊被人拧了一把,胀胀的一痛, 又松开了手。
她气鼓鼓地用手掌心揉着捏痛的地方,道:“什么时候?”
她不记得,却自然地相信杨陌一定记得。
杨陌伸手搂住她的腰。
她挣了挣:“热死了。”
杨陌却不理,死死地抱牢她,将她几乎扣在怀里, 还把头靠在她的颈侧,贴着她的耳廓道:“还记得和亲那事么?”
盈儿一愣。旋即隐约记起来。
那时她进宫四年多的样子,过了八月节,皇上突然病情加重,杨陌开始监政。
那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不想秋收后,北方突然气候极寒,狄人的羊马牲畜大批冻死,便集结各部落大举南侵,抢粮抢物。
那时她爹爹镇守的西北也受到侵扰,可大约狄人也知道在乔家军手中讨不了好,便避开西北,朝正北东北集结南下。这些地方原有守军,只是军力不足,一时乱了阵脚,纷纷败逃。大批市镇沦陷,狄人一路南下,眼看就要逼近帝京。
杨陌面上从容,心里也急得上火,背上都长了好几个大火疖子,也不敢叫太医,怕动摇了文武百官的信心。只晚上悄悄叫她给亲手上药。
朝堂上众臣见他镇定自若,这才有了主心骨,开始商议各种应对的法子。
林雍便道:“狄人所求不过是过冬之粮食衣物。不如允之。和谈休兵,大家都不必兵戎相见。”
建王一派却极力反对,道:“我堂堂天/朝,不战而降,岁币相贡,如何向天下百姓交待?”
钟国公便出了个出意:“不如和亲。然后将这些粮食衣物当作公主的嫁妆送去。于双方脸面都有交待。待过了这个难关,咱们厉兵秣马。他们不再来犯则已,若是再来犯时,便可将之围而尽歼,永绝后患。”
朝臣们吵嚷了几日,钟国公的意见便占了上风。
而当时皇家未嫁的公主,小八还未及笄。安平却因为太过挑剔,年满了十七还没成亲。
因此钟国公又道:“也不必安平公主和亲,只要选一个王室贵戚之女封为公主也就是了。”
因这主意是钟国公出的,建王也不反对。文武百官也知道吃闲饭的郡主们多的是,选一个不是难事。便都一致赞成。
可杨陌沉吟半天却并未当场表态,只说此事需与皇上商议。
回到后宫,杨陌便跟她道:“值此存亡之际,若皇家不能身先士卒,岂不叫人埋怨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谁又肯忠心卖命?这于安定朝局人心实无好处。”
她听了也只是听了,并不置一词。
当时皇上重病,一日里大半时间都在昏睡。可到底还是皇上。
贾后安平都深得皇上宠爱。这时候杨陌若提出要安平去和亲,皇上若是相信边疆确实兵凶战危,便会怨恨他无能。若是不相信,便会觉得他趁皇上病重,故意打压建王一派。
情势真是进退两难。她见识有限,不敢乱说。
当时她正在给杨陌上药,也顾不得什么,只合身从后头抱住杨陌,将下颌搁在他的肩窝里,道:“殿下心中向来都想着天下百姓安危,江山社稷安稳,老天定会帮殿下度过这个难关的。”
杨陌蹭着她的脸,任她静静抱着,半天才起身去了。
第二日就听说皇上旨意,皇家人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安平自幼享尽天下奉养,为江山社稷粉身碎骨亦不为过。
朝中众臣听了无不三呼万岁,士气大振,因耻而勇。
可安平却闹翻了天,寻死觅活,贾后又怕皇上没了,又怕安平寻死,两头夹击焦头烂额。可到底还是不敢离开皇上身边,便让蒋寄兰去守好安平。
谁想蒋寄兰头一天去,就听说叫安平推倒崴伤了脚。
便只好换了林采之去。
谁知林采之一去,安平就直接举起个大花瓶要杀了她。只因这议和的主意是林雍出的。
按着顺序,便只有她去。
她跟安平之前没多少交集,只除了澡豆那一回。想想安平这样闹,杨陌在前朝也为难,便硬着头皮去了。
安平自然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端起香炉就朝她砸过来。
幸好筐儿反应快,将她一拉,躲开一击。可那香炉砸在地上,一炉的灰还是带着火星子飞起来,溅在她的衣摆裙角,一卷眼看就要烧起来。筥儿吓得抢了桌上的茶盘子,泼了她一身。
实在狼狈得很。
安平便泪眼滂沱,指着她大骂道:“你们个个都要害我。若不是太子哥哥给父皇进了谗言,父皇怎么会送我去和亲?哼,他不叫我好过,我便也不会叫他好过。你不是他最宝贝的人么!去那院子里站着,我不叫你进,你不许进来。你敢闯进来,我就上吊。”
若是今日的她必定甩手就走了。
可前世的她老实得很。便乖乖在院子里站着。
正是严冬,连阳光都是寒冷的。每一道冷风都如锋利的线从她脸上划过。本来就娇嫩的肌肤,不过一个时辰,就冻得好像一道道要被冰撑破裂开。那份苦楚实在难忍。
筥儿见状便溜出去找杨陌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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