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安然轻声教小猫蛋:“你快问问姐姐,爆炸的时候丽丽姐叫她跑,她为什么不是往家跑,而是跑进洞里呢?”
小石榴捂着耳朵,断断续续说:“不是,不是!嘣——坏蛋,打人,打姐姐,嘴巴,哭……呜呜……帮姐姐……呜呜……黑黑,怕怕……”
虽然很多字的发音都很含糊,像牙牙学语的奶娃娃,可作为能跟安文野用婴语交流的安然,却听明白了:她本来想往家跑,但看见坏蛋打封丽娟嘴巴,她就去帮忙,结果却被坏蛋扔进了黑漆漆的防空洞。
看来,封丽娟或许不是加害者,她也是一名受害者。
事后三天,石万磊才赶到家,他当时质问封丽娟的时候,她还是个正常孩子,其实已经被坏蛋打过了,可过了一夜她忽然就疯了,这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对她的伤害比被坏蛋打嘴巴还大呢?
又是什么,让她没把小石榴是为了救她才被塞进防空洞的事实告诉石万磊呢?如果当时她及时说了,以石万磊的能力想要救回女儿不难,也不至于让她被困两年半。
“我知道是谁逼疯她了。”石万磊沉声说。
安然抬头,俩人同时说出一个名字:“封登辉。”
两个小女孩去捡垃圾,正巧遇到农药厂爆炸,有可能是看见或者听见什么了。
“坏蛋”其实不担心小石榴说出去,因为她才四岁,压根听不懂,听懂了也记不住,可封丽娟已经是十岁的半大姑娘了,为了保证她不把事情说出去,他们或许准备毒打一顿,再狠狠威胁一下,或许是准备灭口……当时被塞进防空洞的,本应该是封丽娟。
十岁的封丽娟死里逃生,回来就告诉了父母,可父母不但不报案,不去抓坏人,还让她不许把小石榴的下落说出去……一面是父母的高压,一面是良心的谴责,再面对有审讯经验的石万磊伯伯,小姑娘哪里绷得住哟?
她所学的知识告诉她,这么做是不对的,小石榴是为了救她才被困的,她应该勇敢的站出来,应该让坏人受到惩罚,可父母告诉她,如果坏人找到家里来报复的话,一家子都会受牵连,说不定还会把小石榴的“死”栽赃给她,到时候独眼龙会杀了她,甚至她全家。
心里其实已经破防了,当天晚上又被父亲一顿威逼利诱外加“杀全家”警告,十岁的孩子能有多强的心理承受能力?可不就疯了嘛。
石万磊咬牙说:“我确定,这孩子是真疯,不是装的。”就一条胡同里住着,这两年时间他也没闲着。
十几岁的小女孩,在他面前可以一次装疯,两次装疯,但不可能这么多次都成功过关,除非她就是真的疯了。
安然其实也去试探过两次,这也是她一直问不出有用信息的原因。一个真疯的小女孩,你让她说什么呢?多问几句都觉着残忍。
虽然,封登辉不是个东西,可丽娟是无辜的啊,她就是个疯丫头,安然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也干不出为难她的事。
不过,她大概知道,为什么小石榴被困这么长时间了,因为当年把洞口封起来的王八蛋就是封登辉!只有封起来,才能永绝后患,可他没想到小石榴的生命力是如此的顽强。
***
当天夜里,石万磊拿着枪把他逼到防空洞口,咬牙切齿地说:“姓封的,王八蛋,今儿我就让你尝尝被封在里头的滋味儿。”
封登辉怎么也想不到,他在家里睡得好好的,忽然就被人拎着衣服揪到了荒郊野外,再看着就快抵到脑门上的黑漆漆的枪口,他吓得两腿战战,整个人都软了,一股黄色的液体顺着裤腿流下来。
石万磊恶心,愤怒,嗤之以鼻:“你就这么点能耐吗?不是不让我领抚恤金,还想把我赶出金鱼胡同吗?”
被冷风一吹,封登辉忽然就冷静下来了,答非所问地说:“来了,你终于是来了。”
准确来说,其实他已经有段时间没睡过安稳觉了。自从胡同里传说独眼龙的闺女找到以后,他就害怕得没睡过一天安稳觉,尤其是那天远远的看见一眼,曾经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成了“白毛女”,他做梦都是自己被石万磊塞进防空洞的场景。
可他战战兢兢等了几天,发现不仅石万磊没来找他寻仇,公安也没上门抓他,再一打听,原来是小石榴不会说话,估计也把事情忘光了……就侥幸地想,他应该安全了。
石万磊从小就是金鱼胡同的狠人,从小就没人敢欺负他们孤儿寡母。要是让他知道闺女是被丽娟害死的,他会放过他们一家子吗?
作为从小就被他打到大的人,封登辉无比清楚他的狠。可就是这样的狠人,不学无术的狠人,他寒窗苦读才好容易分配到街道工作,这个不学无术的狠人却轻轻松松去当兵,轻轻松松分到了公安的工作。
每年春节,看着石家门槛都要被踏破的客人,看着那一兜兜没票没本就买不到的烟酒糖茶,他心里能好过吗?
金鱼胡同历来以春节的热闹程度来“论资排辈”,最有面子的就是石家。幸好后来石万磊瞎了一只眼,封登辉觉着自己在样貌上扳回一局。
可谁知没多久,石家老太太就说他儿子答应调回阳城了,组织上考虑他的眼睛残疾,很有可能会给他安排进街道办,当个主任啊啥的。
这让好容易爬到主任位置上,屁股还没坐热乎的封登辉情何以堪?原来念书不是出路,不学无术当个兵就是出路,就能轻易抹杀他多年的努力!
所以,那天丽娟之所以会破天荒去叫小石榴出门玩,是他指使的。他只是想让丽娟教训她几句,让她哭闹也罢,撒娇装傻也罢,不许她爸爸回来抢工作……可是,谁也没想到,会正巧碰上真正的坏人。
当天下午,丽娟回来就把事情说了,他也去农药厂附近找过,没找到。他笃定这孩子要么被坏人抓走了,要么是被野狼叼走了,再过几天,哪怕活着,也被饿死了……总之都是一个死,他却没办法交代丽娟为什么要一反常态把小石榴约出去。
他是金鱼胡同的土皇帝啊,要是他那点小心思暴露在人前,他的脸面往哪儿搁?他大半辈子都在跟石万磊叫板,在终于能扳回一局的时候被狠狠打趴下吗?
不,他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就这样,前怕狼后怕虎,既懦弱又残暴,反正孩子已经“死”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洞子封死,让石万磊再也找不到证据。
说着,他跪下了。
活活把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封死在洞里,那真不是人干的事儿啊!还是在孩子爸回来那天晚上,就差那么一点点,他要是不封的话,孩子就能找到了。
石万磊会不会原谅他,只有他先进去防空洞里待两年再说,可现在他心里还有个疑问:“当时丽娟有没有告诉你,那些打她们的坏蛋到底说了什么?她们听见多少?”
封登辉苦笑:“这两年我也在追查这个事,当时她们忙着捡垃圾,只听见几个字,什么‘公司’,还有一句听不懂的很像外文的话……丽娟疯了,线索就断了。”
而丽娟正是因为知道他封了洞口的事,才一夜之间疯掉的。
这就是报应,他把别人的女儿封在洞里一待就是两年半,他自己的女儿,也被他的残暴和懦弱逼疯了。
封,就是疯。
第70章 三更合一
虽然心里恨不得亲手宰了他, 可石万磊终究是懂点法律常识的,闺女回来了,他的人生又开始有了盼头, 为封登辉这样的懦夫脏了手不值当。
当天晚上, 一身尿的封登辉走进公安局。
无论他是真心悔过主动投案, 还是被逼到绝路的无奈之举,安然都不会同情他哪怕一丁米点。他封洞口可不是误杀, 而是有预谋的故意杀人,杀一个孩子,难道就因为孩子命大没死,他就应该得到宽恕吗?
谁要是敢这么说, 安然保证让他(她)把自己孩子“贡献”出来, 去试试呗, 看是不是谁的命都像小石榴那么大。
哪怕没有石万磊和小猫蛋这层渊源在,像封登辉这种残暴又懦弱的只会伤害比自己弱小的孩子的成年人, 可一点也不值得同情。后世社会新闻上那些专对女性和儿童下手的垃圾, 她就从来不愿看他们背后的“故事”, 管他娘的什么委屈,什么苦衷, 什么诉求,反正杀人就得死。
你有你的委屈,你用正常途径解决啊, 没人拦着你, 可伤害孩子那就是天理难容,苦衷不是犯罪没人性的理由。
幸好,身边知道这事的人三观都很正,没人同情一个杀人犯。
因为案情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严厉安审讯的时候简直目眦俱裂。他气愤的点:受害者是孩子,而且是两个孩子;另一个就是石万磊作为一名退伍军人,缉毒警察,为保卫人民出生入死,他的女儿却被人这么祸害,要是不严惩,这得寒了多少人的心?
从严从快,也就一个月,他的死刑就判下来了。
好在法律还是给了受害者一点补偿,他名下的钱虽然只有几百块,但他还有房子,家里粮食家具,换算成钱须赔偿小石榴两千块。
跟直接让他死了比起来,安然不得不承认,这两千块确实是更有意义,因为小石榴要吃药,要养身体,以后还要上学。
对于单亲爸爸来说,多点钱总比没钱好。
封登辉的判决结果还没下来,老婆听见风声就跑了,只是严厉安动作也够快,没让她卷款成功,至少把赔偿给小石榴的钱保住了。只是可惜了封丽娟,十几岁的小姑娘,生活无法自理,爷爷奶奶也没了,以后怎么办?
但凡年纪小点,或者是个心智正常的孩子,要找个领养人也还有希望,就她这样的,街道上的工作人员来了也只是摇头,每天就有顿没顿的给她吃点。
想起来就有半碗稀饭或者半个冷馍吃,想不起来就这么饿一天。
安然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亲生女儿的遭遇,她真的特受不了看孩子受苦,正发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石万磊主动说他愿意养这个疯姑娘。
别说金鱼胡同素来知道两家人恩怨的街坊,就是严厉安也很诧异:“你想好了吗?这可是……”你仇人的闺女。
“想好了,她但凡没点良心,也不会把自己逼疯,当年的事她也是受害者。”就当给小石榴积德吧,希望她接下来的人生平平安安。
至于封登辉交代的什么“公司”和外文,大家伙实在是想不出来,信息太少了。
安然复盘上辈子也没出现过这样的情节,只能交由公安去查了。她最近挺忙的,一方面是工作,另一方面是做饭。
走了严斐,又来了小石榴,小石榴吃完还得给金鱼胡同的封丽娟带一份回去……为了让孩子尽快追上营养,安然家伙食费居高不下,倒是把铁蛋养得脸蛋圆溜溜的,一身肉又紧又结实。
五月里,沈秋霞一家四口姗姗来迟,因为娘家没人了,她每年过年就往安然这儿来半天。今年因为团团圆圆病了一场,正月里不好来串门,后来又开始农忙,一直没抽出时间来。
不过,以前他们还没进胡同口,大院孩子就奔走相告来看热闹了,今年的拖拉机,却似乎没有任何吸引力了。
“这咋回事啊安阿姨,是我们家彩带扎得不好看吗?”
安然笑,急性子的兄弟俩等不及她解答,撅着屁股就非常熟悉的往楼上跑,那是姐姐的游戏室,里头的秋千滑梯都是他俩的最爱,每次来玩着就不愿走,非得妈妈给他们屁股上来两个大巴掌才肯扁着嘴下来。
不过,现在还早,他们能玩一天呢!
安然笑着让沈家两口子坐,“咱们二分厂现在啊,每个车间有一台拖拉机,谁家的孩子都能上去摸两把,跟以前可不一样了。”
“我说呢,团团圆圆还说是不是彩带扎得不够漂亮。”
安然哈哈一笑,这俩臭小子,特爱显摆,来一次大院要招一次恨,铁蛋真是怕了他们,就跟俩地主家傻儿子似的,一点也不知道低调一下。
说着,沈秋霞小声道:“我跟老沈最近啊,有个打算,今儿来也是找你拿个主意,你看成不成。”因为知道她是干部,可能更懂政策。
原来,他们生产队最近又新添了一台拖拉机,赶上农闲时节就很宽裕。队上想出个法子,反正拖拉机闲着也是闲着,干脆租给大家伙用,只需每天出五块钱的磨损费,油他们自己加就行。
他们今儿过来,就是出了五块钱“租车”来的,总觉着不干点啥白瞎了五块钱,这可是普通工人两天的工资呢。
而他们想的,就是想要给老沈的煤矿运煤,据说也就从地面运到洗煤厂的距离,一吨五角钱的运费呢,而她的拖拉机一次能拉五吨多,车兜要是挂个帆布的话能运六吨,也就是三块钱运费,一天运个二十趟没问题,刨除往返成本也能赚个三四十块,十分可观。
因为老沈经常给人拉煤,洗煤厂的也认识他,老早就跟他们说了,只是当时生产队没同意把拖拉机租给他们用。
一天三四十块是啥概念?那就是安然这个中层干部大半个月的工资啊,这样的经济利益驱使,谁不想干呢?都说只要有百分百的利益,资本家就敢铤而走险,这何止百分百呢?安雅当初恐怕就是被这样巨大的经济利益给勾得心痒难耐,铤而走险的。
安然想了想,明年能恢复高考,四个人的小团伙也离瓦解不远了,可大环境还是不允许投机倒把,公器私用的,拖拉机虽然是租出来的,但不敢保证会不会有人去检举揭发啊,万一……安雅的例子,活生生在那儿摆着呢。
“我建议还是再等等,等政策明朗。”
沈秋霞失望极了,她以为安然会同意甚至鼓励他们干呢,因为在她心目中,安然虽然年纪不大,但很有胆识,做事十分果断。
“真就不行吗?”她还是有点不死心,一天挣半个月工资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安然摇头:“你们孩子还小,以稳为主,以后你跟沈大哥一定会闯出一片天地的。”她也不能给个具体时间啊,不然怎么解释她居然能猜到“历史”?哦不,是未来的事。
安然记得,这是沈家两口子第二次来找她问这事了,上一次她还没生孩子呢,为了打消他们不该有的念头,安然小声说:“去年咱们市里不是才打了一伙投机倒把分子嘛,这两年阳城市是省里的重点目标,还是不要顶风冒险。”
吃过午饭又玩到下午三点多,一家四口突突着拖拉机,这就回家去了。安然给团团圆圆每人塞了个大红包,补压岁钱,又给他们几个罐头几盒饼干,看着他们带来的这么多东西,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处理——两只宰杀好剥洗干净的兔子和大公鸡。
不吃不行,冰箱放久了就不好吃了,毕竟这些东西就是吃个鲜。
“妈妈这是什么呀?”怎么感觉有点眼熟呢。
“兔子,你秋霞姨妈给咱的兔子。”
小猫蛋嘴一扁,难怪眼熟呢,这不就是被剃光毛还肚子被划开的白白吗?她的白白好可爱,是她最好的朋友,还是爸爸送的生日礼物……怎么能吃呢?尤其是一想到白白刨到它最爱的胡萝卜都舍不得吃,要全叼来给她,小猫蛋的眼泪就哗啦哗啦掉。
“妈妈,我们不能吃好朋友……呜呜……”
安然回头一看,哟,那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嘴巴紧紧抿着,要多委屈就多委屈。赶紧解释:“这不是白白,这是姨妈家养……哦不,买的兔子,就跟鸡鸭鱼一样,都是养殖来吃的。”
“它就是白白的好朋友。”就像她安文野跟枣儿姐姐一样,她能眼睁睁看着姐姐被吃掉吗?不能!
安然耐心解释:“可是白白不认识它呀。”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安文野气得跺脚:“不许!就不许吃!”哭得小肩膀一抽一抽的,她从来没用这种蛮横语气跟妈妈说过话,可以想见此时的她有多生气。
经过这段时间的铺垫,安然已经习惯也接受她有自己的想法了,倒不觉着忤逆,只是心疼得很。“好好好,你答应妈妈不哭,咱们不吃就不吃,好不好?把眼泪收起来,不许发脾气。”
“呜呜……真的吗?”
“真的。”安然把兔子用个盆子倒扣起来,省得她看着触景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