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我要一碗冰淇淋,阿姨。”抱上大碗,递过去两块钱。
“好嘞!阿姨给你舀满啊。”大勺子哐哐哐几下,压了又压,按了又按,冒尖儿一碗奶白色的冰淇淋就递过来了。
安然已经走到门口了,回头看她吃力极了,抱着小山一样的冰淇淋碗慢悠悠地走,“需要妈妈帮忙吗安文野?”
“不需要哦。”
进到大院里,西瓜就算了,现在条件好了,家家户户都能吃,可满满一碗冰淇淋那真是整个二分厂最阔最豪的小妞了呀,生怕被他们抢走,铁蛋一把抢过碗就跑,“廖星月你快来。”
于是,安然就看见一个圆脸圆眼睛的漂亮小姑娘,这不就是去年跟他一起做值日的吗?对哦,后来还送了半斤酱油给她呢,看来这对小同桌还成为好朋友了。
冰淇淋看着粗糙,没有后世的细腻,也没有鲜艳的颜色或者果香啥的,就是单纯的奶白色,奶香味和甜味,纯粹到整间屋子都是夏天的味道。廖星月一面吃,一面羡慕地说:“包文篮你妈妈真好,我妈妈都不让我吃冰淇淋,太贵啦。”她吐吐舌头。
安文野下意识就要反驳“我妈妈不是我哥哥的妈妈”,但看哥哥好像在给她挤眼睛,她又不大明白的把话憋回去了,反正听哥哥的总没错,要是不听臭哥哥的话,待会儿他的算盘就不给她玩了。
安然正在一边切西瓜,自然听见了,就洗洗手,端过一盘三角形的红彤彤的西瓜来,“那以后欢迎你常来我们家玩啊,是不是包文篮,妈妈早说了让你带同学回家玩你咋就不带呢?”
本来还心虚的铁蛋,瞪圆了眼睛,一口西瓜没咽下去。
安然只当没看见,又转头对廖星月说:“你是我们家包文篮第一个带回家玩的同学,你们在学校一定是好朋友吧?”
“是呀阿姨,包文篮很热心,经常帮我擦黑板,还帮我打水提水,他是我们三(2)班最热心的同学。”
安然心说这孩子真的变化太大了,“那你们以后要经常来玩哦。”
“好的阿姨。”吃了点零食,小姑娘也没跟他们家吃饭,背着书包就准备回家了。现在是暑假,她来玩的时候书包里还带着暑假作业呢,真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
安然:这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吧。
“包文篮,我送星月,你把锅碗瓢盆刷一下。”
廖星月瞪圆了眼睛:“包文篮你会洗碗?你也太厉害了吧!”他们家爸爸就不会哦。
包文篮:“……”刚要反驳,忽然发现好朋友的星星眼真好看。
小姑娘很开朗,一路上都在叽叽呱呱。当然也就是这个时候,安然才知道他在学校的真实情况,这年头也不兴开家长会,偶尔遇到他们班主任,问起孩子情况老师肯定都是捡着她爱听的说,比如他虽然语文有点拖后腿但数学很好,如果不是那么粗心的话每次都能考满分。
这也是安然觉着奇怪的地方,他平时做作业总是这儿错点,那儿少点的,可考试却基本都能对,粗心只是偶尔。安然估计他这是故意写错,想让妹妹帮他检查,然后增强妹妹的成就感吧?
不然,没成就感小丫头坚持几天就不干了。
语文那真是他老大难的科目,只能勉强七十分,有几次甚至只有六十一二,因为他写字实在是太丑了,跟小狗爬似的,组词造句又不喜欢写长句子,总是四五个字主谓宾俱全就完事,肯定得不了高分嘛。
其实他每次期末考的卷子安然都看过,如果把字练一练,多增加点课外阅读量,让他知道遣词造句和修辞手法的美妙,应该能提升。但她一直忙着就没想起来,看来以后要把这事提上议程了,毕竟马上四年级,五年级一念完小学就毕业了,要抓成绩现在就是冲刺阶段了。
要不怎么说想法是会变的呢?
以前安然觉着只要能做个善良的、心智健康的人就好了,对他学习没啥要求,可随着他一年年长大,现在都到她耳朵以上,明年就能有她高了,她对他的要求也越来越高,不仅要心智健康,还要会做家务,会关心朋友,现在连学习也有要求了。
安然忽然就能明白后世那些鸡娃妈妈的心情了,优秀,是永无上限的。
第71章 三更合一
“阿姨, 你家包文篮他作文写得真好,我要向他学习。”
安然一愣,包文篮的作文写得好?这搞错了吧, 他们这个学期才刚开始学写作文, 没听他说老师表扬他啊。
“他写的《我的妈妈》很好, 在班里被老师当作优秀范文朗读呢……不过,你好像比他作文里写得更好哦。“
安然好奇极了, 他没见过他妈妈,包淑英也很少跟他讲,居然会写《我的妈妈》,忙问:“乖, 跟阿姨说说他都怎么写的?放心我会保密的, 即使他在作文里骂我我也不会说是你告诉我的, 我就当不知道,成吗?”
她倒要看看, 他理想的“妈妈”是个啥样的人。
廖星月犹豫一下, 包文篮好像没说不许让他妈妈知道, 那她就不是当叛徒。
原来,在他的作文里, 他的妈妈很漂亮,每天很辛苦的工作,下班还要给他和妹妹做饭, 她做的饭是他吃过全世界最好吃的。可是这个妈妈脾气时而温柔时而暴躁, 而且两者之间转换没有任何规律,上一秒还特温柔,下一秒就可能大发雷霆,她发起火来全家都得遭殃, 像一头张着血盆大嘴往外喷火的暴龙,哦,是暴君。
因为这个暴君很多时候不讲任何道理,想拧是谁的耳朵就拧,想打谁的屁股也毫不留情,尤其是骂人的时候别说家里的男主人,就是单位大领导也能被她骂得臊眉耷眼。
安然脸都黑了,这不就是她安然女士嘛,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动不动就骂人整人,还睚眦必报,吃不得一丁点亏。
“我们全班同学都笑了,但语文老师说写得很好,正是因为他爱他的妈妈,也就是阿姨您,才能写出真情实感和这么多的细节,这就是爱哦。”
安然沉默了。
很快走到学校门口,再往巷道里走三百米左右就是一个新建没多久的院子,里头是整齐的三层小楼,安然一看这不是总工会的家属区吗?本来她也是能分到一套的,只不过因为宋致远那边已经特批了宅基地,要是再要的话就有占国家便宜的嫌疑,分房的时候安然就自动放弃了。
房子是去年才盖起来的,因为工会的人少,很多又是已婚的,配偶那边已经分到了房子,所以真正在这儿分到房子还住进来的也就七八户,其他则是卖给了木材加工厂,因为他们宿舍区紧张,为这工会还增加了一笔收入呢,因为刨除建筑成本后还剩点儿,当然也都是在单位户头上,没有分到员工手里。
安然可以肯定,住这里的同事没有孩子这么大的,遂问:“星月你爸爸妈妈是在木材加工厂上班吗?”
小姑娘点头又摇头,“以前是,现在不是啦。”
正说着,大门口出来个熟悉的身影,不是顶头上司贺林华是谁?
“妈妈,包文篮妈妈送我回家。”
贺林华和安然对视一眼,都笑了,她没想到自家闺女一直说的“包文篮”居然就是安然的“儿子”,安然也没想到她是廖星月的妈妈,毕竟长得不太像,她也没看出来有什么熟悉的地方,估计还是像她爸爸。
贺林华家住的房子比二分厂稍微大一点,有五十平左右,客厅也宽敞一点,有两个小卧室,其他做饭晾衣服啥的跟二分厂没啥分别,不过这已经是阳城市职工系统里非常不错的居住条件了。安然只知道她有两个女儿,倒不知道小女儿居然还这么小。
“老大今年十九了,去年刚下乡,这是老疙瘩。”贺林华用半个手掌拍了拍星月的头。
安然笑起来,平时那么冷静自持的人,不知道在家里会不会像她对小猫蛋一样,几乎是无条件的宠爱?从廖星月的性格和教养就能看出来,贺林华不仅是一位可靠的工作伙伴,还是一位可信的好妈妈,能认识这样的优秀的人并成为她的同事,确实挺幸运的。
回到家,铁蛋赶紧上来,“你……你没说啥吧?”
安然给他背上拍了一记铁砂掌,“什么你啊我的,不会叫人了吗?”
铁蛋扭捏着,因为他不想叫她“小姨”了,刚才那声“妈妈”他开心到爆炸,整个人都像练了什么绝世轻功飞起来一般。他其实一直不爱招同学来家里玩,就是怕大家知道他没妈妈,毕竟他的作文可是当过范文的,要是大家知道他在作文里撒了谎,那多没面子啊。
当时老师布置这个作文题目的时候,他是犹豫的,因为他不知道该写啥,他连自己妈妈长啥样都不知道,那个女人连一张照片也没给他留下过。可后来安文野教他:“哥哥真笨,你就写我妈妈呗,我把妈妈分你一半,我保证,不后悔哟。”
当时他就写了,还被老师表扬了。
安然看着他憋得通红的脸,“傻瓜,不知道叫啥啊,那我就命令你,从今天开始必须叫我妈妈,不然我打你屁股拧你耳朵,我是暴君我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谁也管不着!”
铁蛋咧嘴一乐,“妈妈。”
嘿,这不就好了吗?安然反正已经把他当自个儿孩子了,改口叫声“妈妈”只不过是圆了他撒的小谎而已,以后他要能有勇气面对自己撒的谎,能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的眼光,那要不想叫也没关系。
可她养大的孩子她有信心,这声“妈”他会叫一辈子吧。
接下来几天,安然抽空上阳城市教育委员会问了一下,这场学科竞赛原则上不限年龄,因为文件上只规定“二十二周岁以下”,而且报名成功后要先通过区级的初步选拔,太小的孩子肯定一下就给筛出去了,所以委员会都觉着没必要加这一条。
就因为这,好多五六岁的小娃娃报名呢,为显公平,题目会根据年龄段设置不同的难度。
安然一听,这有戏啊!
当天晚上她就问闺女,想不想参加,小姑娘一听能在那么多人跟前做算术题,她高兴还来不及呢,立马就举着手说“愿意愿意”。更何况哥哥还说了,他们数学老师说,这比赛是有奖的。
各年龄组的区级前三名都能奖励五十、三十、十块钱,市级的只会更多,要是进了省级的那就更多了。小猫蛋两只猫眼睛瞪得圆圆的,“哥哥我赢了钱买冰淇淋,咱俩一起吃,对不对?”
“对对对,我妹最厉害,到时候一定打得其他选手落花流水,尤其那个房明朝。”房明朝转学过来,比他低一个年级,但在学校里人缘很好,男同学女同学都爱跟他玩,只有小同桌廖星月不中他的迷魂汤。
安然倒是不想她胜负心太重,只要去看看优秀的哥哥姐姐怎么学习就行了,“放心吧,安文野只要你尽力,获不获奖不重要,因为妈妈都会给你们钱,让你们买冰淇淋的。”
正说着,黑花汪汪汪叫起来,小猫蛋赶紧跑出去,看着门口那个有点眼熟的人说:“伯娘你找谁呀?”
“哎哟,这是小猫蛋吧,都长这么大啦?”
安然听着声音耳熟得很,“哎呀德沛嫂子?”这不就是鸭蛋妈妈嘛。
鸭蛋妈也笑不起来,可以说是一脸苦涩:“我没打扰你们吧,小安?”
“没打扰,嫂子快进来。”这天都黑半天了,也不知道是啥重要的事,让她大老远摸黑来。
“大事不好了啊小安,昨儿下雨陈大娘摔了腿走不了路,她让我赶紧来找你讨个主意。”
安然神色一凛,“嫂子别急,你慢慢说。”
“咱们药地出事了,前不久不是有虫子,叶子也白了嘛,咱们像去年一样买了十斤林丹粉来杀虫,结果虫子没杀死倒把药材杀死了!“鸭蛋妈“咕嘟咕嘟”灌了大半杯水,嘴巴干得快要冒烟了。
“啥林丹粉,就是杀虫的吗?”她以前在小海燕的时候用的还是六六六,啥时候又换了呢。
“哎呀别提了,是陈大娘,她听人说现在别的生产队都用林丹粉,效果特别好,杀虫还护苗,卖得还老贵了,去年咱们就用林丹粉了,效果是真的好,我家那口子今年照例就去农药厂买了十斤,谁知道啊,一喷上,那叶子就变色了,没半天功夫还全落光光了!”
安然一愣,“叶子变色?变什么色?”
“变成黑色,很快就落光光了。”鸭蛋妈咽了口口水说。
安然一愣,黑色?可她没记错的话,农药过量叶子要么变白要么烧焦变焦绿或者干枯,怎么会突然变成黑色?“你们找陈大夫去看过没?”
鸭蛋妈这才一拍脑门:“还没来得及呢,我们这一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行,那你别急,我明天叫上陈叔去一趟,现在黑灯瞎火的你就先在我们这儿歇一宿吧。”
鸭蛋妈哪睡得着啊,整整七十亩药地,可是她们一年的指望,很多药材都是前年种下,去年不能采收,今年正当时的,虽然被药喷坏的药材地只有一亩多,可谁知道还会不会传染啊?庄稼得病可就跟得猪瘟一样,会一传十,十传百的,到时候她们三年的等待和辛苦就全都白费了。
安然看她都快急哭了,想了想,还是叫铁蛋带妹妹在家睡觉,谁来也别开门,她自个儿开上车子去找陈六福,三个人摸黑往小海燕去。
三年来,为了方便医院拉药材,也方便小海燕妇女生产小队的人下山卖药材,他们在小海燕后山和海子边的山坡上修了一条盘山土路,不下雨的时候车子能直接开进村里。
他们到的时候,小海燕人声嗡嗡,很多社员急得睡不着觉,都不用鸭蛋妈带路,顺着人声最鼎沸最热闹的地方过去,安然就找到出问题的药地了。
那是一块半山腰上的砂石地,当年斗天会开出来的,距离村子其实还有一段距离,步行得十多分钟才到。
里头种的是整整齐齐的贝母,喷过药水的地方贝母叶子已经全枯萎了,不仅叶子落了,连杆茎也发黑枯萎。“这才一天世界就变这样,到明儿一早怕是要全死光,这可咋整啊陈大夫?”
陈六福被老伴儿半夜叫起来,倒是一点气也没有,蹲着身子拔起一株,仔细看,安然赶紧帮他打着手电筒,其实她压根看不懂。因为她两辈子加一起也只种过五六年地,理论说几句还行,要真论起实践操作,差老把式还是差多了,更何况还是中药啊。
可惜,在她心目中一辈子跟药材打交道的陈六福,看了半天,又是闻,又是摸,还差点尝一尝的老把式,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这不像是普通农药,普通农药没这么快的速度。”
有个老汉跟着说:“对,我们以前打错农药也没见过死这么快的,你看看不仅死这一片,连旁边没喷到的也死了。”
在在场的都是老把式,种了一辈子庄稼的,如果他们都说没见过,安然就得怀疑,或许这压根就不是农药?
“对了,农药是德沣大哥买的对吗?”
江德沣站出来说:“是,去年也是我买的,可去年就没事,好好的。”急得脸都红了,要是因为他的失误造成全队难以挽回的巨大损失,他搞不好得坐牢呢。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兑水的时候我还特意看了看,颜色跟去年的林丹粉是一样的。”
姜书记也作证说:“是这样没错,德沣兑水我在旁边看着的。”证明不是他兑错东西或者私自加料。
不怪他们要有这样的解释,是今年上半年别的生产队就出现过兑错农药的事,把除草剂用在了小麦上,直接无差别杀伤,小麦全给烧死了。那麦穗出到一半,正准备成浆的时候啊,哪怕再多长半个月就变成小麦粒的样子啊,就这么全死光光了,那是整个生产队所有人的心血,就这么付诸东流了,农民们哭都没地方哭。
那是人为失误造成的,损失惨重,生产大队直接报案,听说负责兑水的社员是直接让公社武装专干从地里带走的。
安然忽然灵机一动,“德沣大哥你的药是市农药厂买的吗?”
“是。”全市的农药已经被他们垄断了,外市的进不来,就像盐巴一样,都是只把统购统销的机会留给本地本方的厂家,他们这钱其实挺好挣,没有任何竞争压力,哪怕产品做成一团狗屎,老百姓也不买不行,推销员都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