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这一次的选拔对安然比较有利的一点就是, 各个环节的分数是独立的, 笔试的分数意义在于选拔一批能进面的人,而不会累计来算总分, 从而按总分排名……所以,安然才能“力挽狂澜”拿到第一名。
第一名意味着她有更多的选择权,有更高的优先级,虽然现在还不分岗位, 但安然自己能选择做什么, 这对于喜欢号令他人的她来说, 就是爽!
女主人心情好,年也过得格外热闹, 格外轻松, 好菜好肉从腊月二十八当天一直不间断吃到初六, 孩子们胖了一圈。
虽然以前安然也从没在吃的上亏待过他们,可这一次不一样啊, 那羊肉都是几十斤的买,满满一盆搁那儿,炒的炖的烤的风干的, 换着法的吃。牛肉猪肉鸡鸭肉也是一样的, 就连黑花也吃胖了一圈,以前还很矫健的狗腰忽然就变得圆滚滚起来,要不是知道它的性别,还以为怀孕了呢!
初六的晚上, 天还没黑,安然家晚饭就上桌了。因为明天开始就要去工业厅报道,必须要早早的睡个美容觉,白天送走了老两口,晚饭她就只想把剩菜回个锅就吃。
“妈妈。”小野屁颠屁颠跑过来。
“嗯。”手不停。
“妈妈。”
“有话就说。”
小野抠着手指头,感觉会被妈妈批评,又跑了。
安然知道她有自己的小心思,也不是一定要逼着她说,反正等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来说的。
她曾无数次想过,自己这种“放养”是不是太放了?可上辈子假闺女跟她吵架的时候就曾说过,最讨厌她这种老妈子式的什么都要问都要管,管天管地管拉屎放屁,让她一点自由、一点被尊重的感觉也没有。
这一次,她不能再走老路,孩子想说就说,不说也无所谓,只要大面上她看着,不会出原则性错误就行。
晚上,宋致远准备趁着妻子开始新工作之前,再享受一把极致快乐,结果在抽屉里找了半天也没找着一个小雨伞,“前天不是还剩两盒吗?”
安然也翻爬起来,“不见了吗?不可能啊,我昨天中午还看见的。”
宋致远一面找,一面心急如焚,这种事是能等的吗?“莫非是被人偷了?”
“谁家进贼不偷别的专偷保险套啊。”安然白他一眼。
两口子都以为是自己记错了,翻箱倒柜找了大晚上,还是没找着,放弃吧。虽然按例假推算这两天是安全期,可俩人都不敢冒险,说好不生了就是不生了,万一要是再搞出个什么来,就是自己把自己陷入两难境地,也是对小野言而无信。
家属院里有人总问她,你妈妈还生弟弟吗?你妈妈生个弟弟你咋办?
她都是抬头挺胸回答:我爸爸妈妈只生我一个,也只爱我一个!
小孩子也是会有攀比心,也会秀优越感的,安文野这个年纪,身边的同学谁家都有兄弟姐妹,作为唯一的独生子女她随时走的都是六亲不认的步伐,因为她打心眼里知道,爸爸妈妈就只爱她一个人。倒不是说独生子女就是比人优越,而是在孩子心里,她享受到了一种被父母全身心无保留宠爱的安全感。
当然,这也只是安然和宋致远的推测,说不定闺女已经脱离这种低级乐趣了呢?毕竟,他俩都是因为家里还有别的兄弟姐妹而没有享受过这种全身心无保留宠爱的人。
第二天一早,安然穿上一身方便活动的解放装和黑面白底布鞋就往工业厅报道去了,不出意外还遇到了孔南风,他也是进入试岗名额的。
这次进入试岗名额的一共12人,到最后领导班子只留4人,被淘汰的8人要么去生产车间或者各个管理部门,要愿意回原单位也行。除了她和孔南风,剩下的年纪都比他们大点,但也还属于青年人,只不过安然发现,只有她一个女同志。
大家刚坐定一会儿,就进来一个瘦巴巴的老头儿,脸上的皮肤核桃皮似的,安然看见他第一反应就觉着像某个人,果然一开口,行事作风,说话风格都是同一类的果断、决绝、强势——这不就是阳城市拖拉机厂的独臂书记的双胞胎吗?
不过,这位老书记不姓柳,而是姓罗。
罗书记是省里委派给纺织厂的党组书记,解放前是一名立过不少功的通讯兵,解放石兰时也是叫得上名字的革命干将,这么多年先后在商业局、农业局、工业局工作过,可以说工作经验相当丰富,相当于是给这个新厂子请来的镇山石,看着这群年轻人的。
大家对他都十分敬重。
罗书记一双犀利老辣的眼睛在所有年轻人身上扫了一遍,依次叫出名字,倒是很让人意外。看来这位顶头上司是看过他们资料,对他们有一定了解的。
只不过他的眼神实在是太犀利了,仿佛在看里面有没有汉奸间谍一样的审视,包括安然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敢与之对视。这种“凶”跟黄文厂长不一样,那是个纸老虎,虽然凶但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内心的善良和柔软,这位罗书记就不一样,他给人一种看不透的感觉。
他可能也知道自己太凶了,怕他在场年轻人们不自在,很自觉的出去了,说让大家先好好交流一下。
“听说这次是严格按照面试分数来排的,有俩女同志笔试分数很高,但面试……现在都不服呢。”说话的叫王先进,是里头年纪最大的男同志,已经四十了,以前是书城市教育局一名干部。
自我介绍的时候都要介绍一下个人履历,安然知道他们的,他们自然也会知道安然的。
安然像是没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一样,“哦?还有这种事。”意思是不并不感兴趣你可别来烦我了。
“可不是?唉小安,你说你笔试倒数,居然能面试第一,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安然心内翻白眼,脸上还无所谓的笑着,“再好也没王同志好啊,四十岁了还能考上,要我是王同志我就一辈子科员干到老咯。”
王先进一口老血梗在嗓子眼,没想到这个漂亮的女同志说话居然如此尖酸刻薄,不是省油灯啊。
不过,他自诩是里头年纪最大阅历最丰富的,很是有多管闲事的潜质,见安然不搭理他,他又转头跟别人说:“这还没来的是谁啊?咱们都准备好,就等着他了。”
试岗12人,可刚才点名的时候只有11人,工业厅领导说还有一人因家中有事需要耽搁一会儿,麻烦大家等一下。其实大家都才第一次正式接触,谁也不会把情绪表现出来,王先进见没人接自己抱怨的话,只能讪讪闭嘴。
安然和孔南风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反正第一天报道,厂房还没开始建设,去了也没用,无非就是逛逛荒郊野外。等一下又有何妨呢?
这一批人里,除了王先进以外,另外两人也很有特色,一个是叫钱文韬的男同志,个子很瘦小,皮肤白白净净好像连胡子都还没开始长,其实已经三十六了,非常显稚嫩,任何人看过去跟他对视,他都是未语先笑。
另外一个叫杨靖的则恰恰相反,看着是皮肤黑黑,满脸皱纹的中年男人,少说也是四十岁的样子,其实却只是三十出头,跟孔南风差不多。他是最早一批去北大荒的知青,在农村经年累月风吹日晒,皮肤老化得快。这也是个爱笑的,只不过他的笑是比较小心翼翼那种,仿佛对面的谁都能是他领导那种,说话也很谦虚,总是微微弯着腰,垂手听训的模样。
安然其实对杨靖和钱文韬都比较有好感,大家都会客气的笑笑,点个头,然后聊考试怎么答的,聊考官什么反应,以及笔试怎么样,安然可不敢说自己是通过面试力挽狂澜的,只听不说话,不能再拉仇恨了。
杨靖是是真的很谦卑,谦卑到什么程度呢?大家伙聊天的两个小时里,他就挨个给大家倒了三轮水,其中王先进的茶缸洒了一点点水出来,他忙掏出自己手帕给他擦。
但要说他溜须拍马吧,他又不爱说话,别人说啥他都很认真很谦虚的听,别人问到他意见他反而局促得像个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安然心说,这也是个奇人啊。
其中还有一个特别能言善道的,几乎可以用出口成章、学富五车来形容,人那嘴巴一张开就是成段成篇的《语录》,是安然两辈子见过最会背语录的人,没有之一,就是小海燕的“语录书记”也没他背得长啊。
而且,这人不仅能背语录,还能背名著,背诗词,从诗经离骚到主席的所有诗词,甚至连红楼梦里的都能随口就来……关键吧,安然最佩服的是,他的背诵不是单纯的毫无感情的小学生背书,他是富有感情的、见缝插针的,一点也不生硬的引经据典。
安然心道,这个叫李莫言的年轻人要是穿越到古代的话,绝对能做得一手好八股!这真是写文章一把好手啊,以后搞外宣的人才!
当然,等看见门口进来的人之后,安然就不会这么想了,真正会写文章会写诗的人来了。
“对不住对不住,让大家久等了,我家里实在是有走不开的急事,我给大家赔罪了,待会儿中饭我请。”男人长得十分英俊,英俊到能让人原谅长达两小时的等待。
安然心里却很不是滋味,这人,怎么也考了呢?以后她该以什么心情面对这张跟自己丈夫高度相似的脸呢?
来人正是秦京河,未来华国第一位诺贝利文学奖得主。只不过,现在的他还没有当年的意气风发,只是一个年轻有为的三十出头的年轻教师罢了。
秦京河也看见安然了,愣了愣,似乎是不敢置信的惊喜,“是你……”
孔南风走过来,“京河同志,你们也认识?”
说“也”,是因为他都在考试前跟安然和秦京河认识。秦京河当年不是替宋致远上京市学习过大半年嘛,后来回石兰省后为了遵守跟安然的“约定”,也一直在没有回阳城,在石兰晚报当一名编辑,后来恢复高考,大学恢复招生后又去了石兰省师范学校当教师,机缘巧合之下就跟孔南风相识了,俩人结为挚友,孔南风在知道纺织厂招考的第一时间就告诉他,鼓励他也来试试。
毕竟,秦京河有文采是真有文采,只是多年的清贫让他不是很自信,性格也内向,但要说写文章、口头表达却是很优秀的……更何况还有那万里挑一的英俊,看着就让人舒服,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安然一听,上辈子她可以肯定秦京河是没有任何朋友的,因为他这人有大多数优秀文人的通病——清高。
有时候既自卑又自大,情绪来了能拉着人巴拉巴拉说个三天三夜,要是没兴致他可以半个月不说一句话。身边同事对他的评价是——怪人一个。
眼看着这辈子能找到一个挚友,安然真心祝福他,说不定以后还能成为同事,要共事几十年的。
自己重生一次,终于又做对一件事了。这么想着,安然就翘起嘴角。
“大家笑啥呢?”门口进来的居然是高书记和秘书,罗书记都只有跟在她身后的份,所有人立马起身,也不会知道该怎么称呼,听见安然叫她高书记,大家也叫高书记,有眼色的已经忙着让座倒水了。
高书记摆摆手,“都别客气了,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你们是国家栋梁,我是老人家了,有不懂的请教你们你们可不能嫌我老糊涂。”
“哪里哪里。”众人都笑起来,看不出来这个书记还挺慈祥,至少比罗书记那位罗刹和气多了。
高书记勉励众人一番,也没特意跟安然多做交流就走了,让他们跟着罗书记,听他指挥就是。
罗书记问:“大家都有自行车吧?”
“有。”
“那行,咱们走吧,去未来的厂区看看。”说着一马当先,跨上自行车,也不等谁。
安然细心,发现杨靖在大家说“有”的时候有点吞吞吐吐,一直没说话,现在大家各找各车,他的脸已经绷成了猪肝色,但他又很窘迫,不知道怎么说,反倒是王先进还让他动作快点,别挡着他的车出来。
大家都忙着追随罗书记的脚步,生怕赶不上他的速度,一个个出车走了。
车棚里只剩她和杨靖。
安然推着车过去,“杨大哥跟我骑一辆吧,咱们将就一下,待会儿我顺路回家,麻烦杨大哥帮我把车骑回来,可以吗?”
因为纺织厂还没有专门的办公场地,就从省工业厅暂时借两间办公室给他们用。
她的台阶让杨靖瞬间松口气,肉眼可见的如释重负,“好好好,不麻烦不麻烦。”
“我来吧,我男人力气大,蹬得快,准能追上他们,不会拖小安同志后腿。”他又急着说,生怕安然生气似的。
安然笑笑,把龙头让出去,自己坐到小猫蛋专座上。
别说,还真挺舒服的,她人瘦,倒是不觉着逼仄,宋致远对闺女的安全那是上一百个心的,小座位焊得特别紧,特别稳,只要乖乖坐着,就是上去个二百斤的胖子也没问题。他还最大限度的增加了小座椅的活动空间,增加了两个踏板,让脚能有放处。
唉,宋致远啊,安然都有点想当宋致远闺女了,而不是妻子。当闺女是被宠坏的小公主,当老婆是要被气死的,她都不敢回想俩人刚住一起那两年,但凡他在家,几乎是一天一气,她真怀疑,要是这个磨合期再多持续几年,她都得小叶增生了!
一路上,安然跟杨靖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他在北大荒把婚给结了,妻子也是一名知青,俩人生育了两个儿子,去年也跟着他们回城了。妻子是外地人,杨靖虽然是书城本地人,但也不是市区的,而是郊县山区的,家庭条件是真困难,再加上哥弟都结婚分家了,老爹老娘也死了,这拖家带口回来四个还真是没住处。
不得已他只能借钱先租住在市里,妻子给街道上当临时清洁工,他白天出去建筑工地挑沙灰背砖块,晚上就在家写文章,给各大报纸投稿赚点微薄的稿费。两个儿子一个五年级,一个二年级,正是能吃的时候,他们现在还连当初租房的钱都没还清呢,买自行车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安然心里同情,但不好表现出来,只捡着孩子的事聊,毕竟两家的孩子都是上五年级,很有共同话题。
没一会儿就到了城西北方,跟安然两个月前来时一样,还是一片平整的黄土地,啥也没有。
罗书记指着各个方向跟大家说省里的规划,总体跟安然预料的差不多,就是照着一纺二纺的规划来:大门朝东,进门是办公楼,中间是个小广场,广场另一边则是厂房,厂房后面才是仓库,而与东门相对的则是生活区。
一听厂里还打算建一片宿舍区,其他人还好,杨靖已经激动得手都微微发抖了。
其实这种事安然他们也插不上嘴,房屋用地是省里早就规划好的,他们看了会儿,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罗书记就让他们先回去了,下午两点准时到临时办公室开会商议细节问题就行。
秦京河想要邀请大家一起吃饭,但安然带头婉拒了,她还得回家看孩子呢,半天不在,也不知道俩孩子有没有好好写作业,关键是包文篮有没有闯祸。
家里有个青春期孩子,她心都得操碎。
杨靖把她的自行车骑走,安然走了一段国道就有去603的公共汽车,这个点倒是人不多,能有个位子坐。
家里,孩子们都很乖,包文篮打了一会儿黄家拳,又读了两个小时的《三国演义》,写出一篇二百字的心得体会;小野写了一篇作文,又看了会儿《红楼梦》,主要是很多字不认识,忙着翻字典注音释义,也就只读了两页而已。
看见妈妈居然是坐公交车回来的都很奇怪,“妈妈你自行车被偷了吗?”
小姑娘嘴张得能放下一个鸡蛋。
“借给同事伯伯骑回去了,怎么,黑花呢?”
小野把嘴合拢,撇了撇,“去找它的好朋友玩儿了。”
安然一愣,黑花居然有“好朋友”?
“呐,妈妈你看,那只小黄就是它的好朋友……咦……它们打架啦妈妈你看!”
安然一看,简直哭笑不得,一黄一黑正不可描述呢,不过小野可不知道,这种事情还是羞羞的,她要认为是打架就打架吧。这哪是好朋友,分明就是女朋友,黑花是大狼狗,它的女朋友却只是一只普通体型的土狗,安然既为它脱单感到欣慰,又有点隐隐的担心,毕竟小黄的体型太小了(相对来说),万一怀小狗狗的话,生的时候会比较困难。
这只小黄以前也不知道是哪里跑来的流浪狗,就一直在院子里散养,它从来没咬过人。以前日子难过的时候,孩子不愿去公共厕所拉屎,就拉在院子里,都是它给解决的,这两年日子好过了,它倒是有饭吃了,谁家随便给一点点剩饭剩菜,东家一口,西家一嘴的也能吃饱,不仅吃饱,还吃得有点点胖呢。
自从小野来后,这只小黄几乎就是吃安然家饭菜的,但凡有两根骨头,小野都是黑花一根,小黄一根,有时还会趁妈妈不在家把它带回家洗澡,把妈妈都不舍得多用的洗发香波给它洗毛,安然也是某一天闻见这蹭饭狗身上有股熟悉的跟自己一样的香味才发现的,难怪她总觉着一罐香波没用几次就挖出一个窝,都见底了。
她还以为是儿子臭美,给它当香水用了。
气得安然哟,想揍小野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