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你放心,我们出小头,所有风险完全由我和老沈承担,万一被抓就是我们的事,跟你一丁点关系也没有,我沈秋霞对天发誓。”
生怕安然不答应,她想了想,又说:“这事我可以做主,咱们一趟来回挣的钱,你九我们一,怎么样?”毕竟这本钱缺口实在是太大了,她算过,哪怕是直接去南部采买,全用钱,没票的话,少说也是两块钱一斤,至少需要准备四千块本金。
这要是换了别人,肯定觉着天方夜谭,他们胆子也太大了,四千块的东西都敢买,这不是做梦是啥?
安然算的也差不多是这个本钱,钱她有,能一口气拿出七千块呢,问题是——“一吨是真多了,为了安全考虑,我建议还是先买一百斤,怎么样?”
这样的话,那几个东北人真要的话,看见送来的量只有百分之五,肯定会争着抢着要,到时候适当的操作一点话术,她相信沈秋霞有这个本事,说不定一斤还能多赚点。
果然,沈秋霞也想到这茬,“对啊,我怎么这么笨,我原本想着咱们两块的本,卖他们两块五一斤也能挣不少,可物以稀为贵,我就是要他们三块一斤他们也得买,毕竟就只有这么点。”
安然摇头,“不,不能要三块。”
“为啥,嫌贵吗?那要不就两块六?两块八?这样咱们一斤也还有好几角的赚头,不少啦。”
安然笑笑,六毛算啥,既然是大老远给额外捎带过去的,要是她的话她得翻个倍,不然怎么对得起她负担这么大的风险呢?这么多量的茶叶要是被抓到,搞不好可是会被安上破坏经济秩序的罪名,虽然现在打击投机倒把没以前紧了,可风险还是很大的。
“啥?翻倍?要他们四块?”沈秋霞吓得直接从沙发上弹起来。
安然拉住她,“你先听我说,茶叶这种东西,本来路上因为风干、潮湿、路况各种因素,会有发霉变质、洒落的可能,咱们路上就得耗损不少呢。”真正做茶叶生意的富婆她上辈子认识一个,据她亲口所说,这其中的利润至少是翻倍的,她还只是从茶农手里收来卖给茶商,茶商算上店铺人工成本,还得再赚一道。
“所以,你让老沈去南部收茶叶的时候,不要把价格压得太狠,农民辛辛苦苦一年,甚至很多年才能出的好茶,可别让他们白干一年。”这钱是要赚,但得赚那些大手笔买茶,喝得起茶,还给大领导送茶的小领导的钱。
沈秋霞笑着答应,“放心吧,咱们到时候不仅给钱,还可以拿肥皂毛巾水壶洗脸盆这些去换,山里茶农出来一趟不容易,还没票。”
“还有,去到那边你们先去东北当地的供销社和副食品商店看看当地茶叶什么价,再买一点对比一下,你就知道咱们的茶叶肯定值那个价。”安然想了想,翻倍确实有点夸张,“也不一定就要翻倍,反正你比那边同样档次的茶叶贵几毛钱就行了。”
沈秋霞赶紧答应。
当然,只捎带一百斤还有个原因就是,那天聊天的时候安然听孔南风说现在省委主张适当修改投机倒把罪的量刑,法律不是一个省说了算,但去京市开大会的时候代表可以提议,可以商讨啊,而茶叶跟其他几样烟酒糖不一样,在石兰省属于比较常见的东西,一百斤是个分水岭。
一百斤也就是五十千克,量真的不算大,如果真被抓了,也不至于判多重的刑,这是一方面的安全。
另一方面的安全嘛,数量少一点,万一到时候出不了手,亏的也不多,大不了拉回来亲戚朋友每家送几斤,一年两年也能喝完。
安然多年的从商经验告诉自己一个很重要的道理——贪多嚼不烂。
尤其是从来没干过的事儿,还是慎重一点好。她缺的不是这点本钱,而是安全。
安全第一,其它的都是浮云,少赚点也没啥。当然,还有很重要一点,“既然要有风险,咱们就索性胆子再大点,其它的也带点呗?”
“啥意思?”
安然于是又说了几样石兰省独有的特产,尤其是小海燕的药材,石贝母,现在省内也有一定名气了,比川贝母便宜得多得多,只是苦于没有路子,一直出不了省。现在不就有个现成的路子了吗?
自己有钱挣,安然也想带着小海燕的妇女们挣一把,要是能借此把名气打出去一点,说不定以后挣得更多,能把货带出去,意味着越来越多的买家,一旦把渠道打通,以后真的不缺赚。
俩人一拍即合,商量好安然拿出一千块本金,让他们两口子想买啥买啥,尽量种类买多一点,到时候还要找人开介绍信打好关系,得花销一些。
当然,事情商量好了,安然就得去看看闺女,半个月没见她的宝贝了,嘴上说也不知道晒黑没有,其实是太想她了。
然而,她出去一看,闺女正跟黑花小黄悠悠几个玩得乐呵呢,安然觉着自己要有点老母亲的矜持,不要表现得太热烈,她想着嘛,自家闺女就是个小宝宝,只要听见妈妈声音,又这么多天没见了,肯定会飞扑进她怀里,说想她爱她的……结果呢,听见妈妈叫名字,人安文野只是答应一声,玩得乐呵,不想动呢。
“妈妈你有什么事吗?”
安然:“……”好吧,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不是以前那个一听见妈妈声音就激动的宝宝了。“没事,你玩吧。”
小野“嗯嗯”点头,继续玩儿,丝毫没接收到老母亲的怨念,倒是包文篮,还知道给她塞两只老母鸡过来:“牛蛋他奶奶给的,还是活的,还有几十个鸡蛋是鸭蛋妈给的,陈大娘还给了好多土特产,妈你快去看看吧。”
安然很感动,小海燕的妇女们还记得她,真好,这些东西要是以前她还真不忍心要,但现在嘛,小海燕可是远近闻名的富裕村子。跟其它生产队不一样,其它生产队都是包产到户,把生产资料和生产工具全部按人头均分出去,各家种各家的,但小海燕不一样,姜书记去年找安然商量过,觉着就现在的模式,合作经营非常不错。
因为开垦出来的荒地主要是妇女的功劳,这个就不好分,再加种的药材也都是成片成片的,不好分割到每家每户。侍弄药材的水平参差不齐,要是分到的人家侍弄不好,让曾经妇女生产小队的同志们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人糟蹋坏,心都能滴血。
所以,安然当时的建议就是,先稳住一年,等周边生产队都开始包产到户再集体商议,有愿意分出去的就分出去,分庄稼地就行,药材地不分,剩下不愿分的还照样采取集体劳动的形式,一年记工分,然后年底按劳分配,多劳多得。只有把三十几名核心妇女聚在一起才能办成事,这是所有村民的共识,哪怕是何家村民也不愿分,所以小海燕今年以及将来很多年都还会继续吃大锅饭。
“妈你快来看看呗,看陈大娘给你带了啥特产?”包文篮晒得一根烧火棍似的在,龇牙咧嘴。
安然怎么觉着,有点不怀好意呢?
“妈你看这是啥?”
安然见他把袋子藏身后,就探头过去看,谁知一看差点被那一条条青黑的蠕动着的软体动物吓死,那居然是一袋将死未死的泥鳅!
这小王八蛋明明知道她害怕这些东西还故意叫她看,安然想抓他,他已经像泥鳅一样溜走了,还边跑边笑,奸计得逞不要太得意。
安然气得哟,“包!文!篮!你死定了!”
可惜,要论跑,她追不上啊,楼上楼下跑得气喘吁吁,每次眼看着即将要抓住他衣角的时候他就溜了,连续几次她更气了,这小崽子就是故意的!
于是,这一天的603家属们发现,宋所长家那个随时笑眯眯的家属差点被儿子气死了,气得肝疼,整个大院回荡着的都是她的咆哮,无能狂怒。
跑得腿都快断的安然女士,夜里躺床上问:“喂,宋致远,你说咱们养孩子干啥呢?”
嫌命太长,养来气死自己的吗?
闺女再也不是贴心小宝贝了,儿子也变成个小王八蛋了。
宋致远侧身,看着她精致的五官,虽然皮肤是比以前黑了,但人漂亮哪怕再黑也漂亮,很健康的漂亮。“犯不着跟他们生气,孩子总是要长大的。”他也发现了,小野好像没以前那么粘他了,以前早就又跳又抱的叫爸爸,今天看见他回来她居然只是开心的叫了声爸爸,然后该干嘛干嘛。
这个心理落差,实在是太大了,珠穆朗玛峰到四川盆地,也没这么落差的啊,他给自己做了很大一会儿心理建设呢。
孩子们这样的变化,安然想了很久,直到五月劳动节过后才忽然想通。这一天,杨靖为了感谢四人组对他这么长时间的照顾,正好也发了几个月的工资,账赔得差不多了,他打算请四人组的同志们上家里吃顿饭,大家欣然赴约。
虽说他极力要求大家带家属,可谁也没带,安然是不想吓到他们,毕竟宋致远跟秦京河长得太像了,像到她都曾经怀疑这俩是不是失散多年的双胞胎,或者有血缘关系啥的,但俩人都是有爹有娘的,她只是无聊的时候开玩笑想过一下下而已。但别人可不一定这么想,到时候看她和秦京河的眼神说不定会变味。
她也不希望自己失去这么优秀一同事,她都想好了,以后她要能当厂长,就让秦京河给她做秘书,专门写文章,想想吧,那么好的文笔,那么渊博的知识,以后还是诺贝利文学奖的得主,她得多大面子啊?
至于孔南风和秦京河怎么不带家属呢?那是俩单身汉。
所以,劳动节后没几天,安然第一次走进了杨靖老大哥的家。
他们租住那附近安然很熟悉,就是自由市场,她每次来买东西都会去坐着妥妥的喝碗冰粉,吃点炸土豆啥的,也吃过羊肉汤,就是没往胡同深处走走,那里原来住着好几百的外来务工人员,或者是青年工人。
胡同很窄,很深,到处都是孩子的哭声叫声,时不时还有骑着自行车进出的年轻人,杨靖家就住在胡同最深处。一个大院子里起码住十来户,他们家的光线稍微好一点,门口支着炉子,正在扑通扑通炖东西,一个小男孩蹲在那儿,看见杨靖叫了声“爸爸”。
“这是犬子,杨小康。”
杨小康很懂礼貌,叫他们“叔叔”“阿姨”,看见他们手里提着的东西眼神一亮,又很快垂眸,“爸爸,我妈去买菜了,我哥出去交废铁。”
孩子居然还在捡废铁,而且是兄弟俩一起捡,攒个几天,攒够几斤就出去交给废品站,能得几角钱。
实在是太懂事了!懂事到安然觉着自家那俩可以扔了。
杨家这兄弟俩的事迹,安然以前虽然没见过但耳朵都起老茧了,杨靖老大哥一喝点小酒就要说杨小健和杨小康,说他们多么懂事,多么听话,多么体贴,要不是有俩儿子支撑着,他和妻子不可能坚持到回来,不可能考上纺织厂……翻来覆去就那些车轱辘话。
并不是酒醉人,而是借着酒劲发泄一下情绪罢了。想到这茬,杨靖也有点不好意思,憨厚的笑了笑,“哎呀我平时是王婆卖瓜,现在你们看到了,就是俩毛小子,是我借着酒劲夸大了。”
“哎哟杨大哥你可真谦虚,我要有你这俩孩子,我可天天挂嘴上。”安然摸了摸杨小康的脑袋,把提来的苹果递了两个过去,又打开一个小瓶的鹌鹑蛋罐头,让他自己吃。
她知道,这种好罐头她要是不打开的话,杨家估计放到过期也舍不得吃,大的那几罐要留着送人情走亲戚安然理解,所以只挑了最小的一罐打开,就当给孩子尝尝吧。
杨小康一下就乐呵呵的,“谢谢阿姨,哥,哥你快回来啊,咱们吃罐头咯!”
杨靖也笑得很开心,陪着他们搬个小板凳坐院里聊天,因为屋子实在是太小了,阴暗潮湿,还是院子里敞亮些。
这就是这个年代一个很勤劳,很上进的普通家庭的居住环境了,安然不敢想象那些没有他们上进,读书没有他们厉害的普通人,要怎么体面生活,尤其是知青。
很多知识青年正值青春年华却去了乡下,繁重的体力劳动,巨大的心理落差,还有很多常人想象不到的磨难,可他们都坚持到回城了。回来以后物是人非,留城的兄弟姐妹们成家立业,家分了,父母没了,自己能做的就是等一份工作。
等着劳动局和街道办招工,但不是谁都有杨靖这样的才能,考试一发击中,很多考不上又等不到招工机会的知青,说不定就得走歪路。安然觉着,是时候尽点微薄之力帮帮他们了。
不过,这是后话。没一会儿,杨靖的妻子提着一个网兜的肉和菜回来了,身上是一身洗得发白的条绒衣服,真的特别热,但东西却买了很多,一进门就让俩儿子别吃了,赶紧给叔叔阿姨们倒水,别忘了加白糖。
“嫂子别让孩子们忙活了,咱们坐着聊会儿天。”安然作为唯一一名女同志,拉住她说。
“没事儿你们聊,我们忙活惯了,小健小康平时也经常帮我忙,我家这俩娃不像别人家的三四岁还跟我们腻歪,三四岁已经会跟我们下地挣工分拾麦穗了。”
安然一愣,忽然心头一动,她知道为啥包文篮和安文野去一趟乡下回来就大变样了,原来如此。
他们在小海燕肯定是看见同龄孩子的艰辛,看见大家都是怎么跟父母相处的,发现大家压根就不会有亲亲抱抱举高高,不会小嘴儿抹蜜,有的只是独立于父母之外的劳动和玩乐,他俩忽然就有点害羞了,有种莫名的羞耻感。心照不宣的,兄妹俩回来就有点想避嫌的意思。
安然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心路历程,但大致能猜到,看来这趟乡下忆苦思甜之旅是有用的。其实这个问题萧若玲曾跟她说过,说她太惯孩子,跟孩子,尤其是小野太黏了,黏得人神共愤。
当时她还以为萧若玲是故意毒舌打击她,可现在看来,或许真的有点。以前没发现,自从乡下回来后,小野自理能力显著提高,会自己找活干,也会节省了。
以前五角钱拿出去,一会儿就没了,都不够眨个眼的,谁不知道她安文野就是整个603大院最豪的款姐呢?厂区商店的东西就没她没吃过,没她买不起的!
现在给五角她还会说多了,一角就行了。有时候早上出门给她三角钱,晚上回来钱还原封不动呢。
不过也不能算是原封不动,她中途曾经拿出来无数次过,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最终还是没舍得花出去。
她知道三角钱是啥概念了。
安然很欣慰这样的变化,觉着是时候改变一下自己一直以来的纵容了。
因为想通了,高兴,她跟几个伙伴就喝了两杯孔南风带去的葡萄酒,听说是他家里人自己酿的,安然以为度数不高,喝的时候也甜甜的,酒味不是很浓的样子。
谁知回到家就有点上头。
安然女士的酒量其实不小,上辈子做生意肯定少不了这样的场合,练出来了。后来人到中年开始注意养生了,她才慢慢戒掉的,重生回来这么多年她一直对外宣称不会喝酒,连宋致远都信了,谁知道今儿居然破功。
晕乎乎到家,一看孩子们都写完作业出去玩了,她实在是无聊,洗了个澡,从衣柜里随便揪一件睡裙就睡了。
不过,她还做了个梦,梦里,她本来正跟宋致远那啥那啥的时候,忽然有个白白胖胖很像小野的孩子向她跑来,嘴里还叫着“妈妈”“妈妈”。
她一开始以为是小野,还说不是马上八岁了吗,怎么又变小了?那压根就是个小奶娃娃,但是是会跑会跳的奶娃娃。
谁知奶娃娃不仅会跑会跳还会说话,“妈妈我不是姐姐我是……”
话未说完,安然就被吓醒了,胸前埋着那颗脑袋一抬,赫然是宋致远的脸,“你干嘛?”
宋致远在被窝里是光着身子的,“正经事。”
安然一看自己的睡裙已经被扔到床尾了,那可不是普通睡裙,是关键时候用的……难怪呢,他回来掀开被窝一看,肯定以为她想那啥,用他的话说“妻子有命不敢不从”“妻子有要求定当全力以赴”……这不就,看来不可描述的梦不是梦,是事实。
“诶我跟你说,没工具可不能乱来,我刚还梦见咱们多了个孩子呢,吓死我了。”
自从两盒尚未开封过的保险套不翼而飞后,安然的心总是提着,就生怕搞出点什么来,虽然宋致远又买了两盒,但每次用之前都得让他检查一下,有没有针眼……要死了,再这么下去,俩人哪还有性致哦。
安然一个翻身坐起来,“不行,宋致远,咱们必须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宋致远也很无奈,因为俩人工作忙,凑不到一起,他已经快两个月没沾过妻子的身了,好容易今天妻子释放出信号……“你说吧,怎么做?”
“你去结扎吧,割以永治。”虽然结扎不是“割”,但效果是类似的,对吧?
宋致远脸一黑,“不行。”
“为啥?”
他不说话,安然眸光一动:“你不会是以为结扎对男性不好,会影响男性的能力吧?不是吧不是吧,你可是严谨的科学工作者你怎么能有这样的错误理解呢?”
宋致远脸一红,他知道,理论上是没啥影响,可房平西已经悄悄跟他说了,有影响。因为房平西为了避免被他妈催生,以及不定期的来为难小艾,他就偷偷做了,面对母亲的责难就说是自己不育,还有报告单呢。
这下好了,问题是解决了,可却把老太太气出毛病了,听说住了半个月的院。住院期间小艾被房平西哄骗着去老太太跟前嘘寒问暖,出院后她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婆媳矛盾没了,生也不催了,但凡听说小两口闹矛盾她一个电话挂来,无论谁的错一定要房平西给媳妇儿赔礼道歉。
这事,只有房家兄弟俩和宋致远知道,他们背地底下曾戏称,这是一个甘愿牺牲自我来解决婆媳矛盾的好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