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柿子树上挂着半黄的果,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吃上火红的绵软软的甜柿子了。
“电话催得急,我们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出去,这么多东西也来不及打包,租户昨儿刚搬完,租期没到的我都退钱给他们了。”老夏两口子嘴上埋怨,其实心里觉着可扬眉吐气了。
儿子当年跟韩启明是一起长大的,可韩启明又是上高中又是上大学,后来还当了大学教授,那又怎么样呢?还不是每个月守着死工资紧巴巴过日子。反倒是他们才初中毕业的儿子,去了M国后混得风生水起,都拿到绿卡了,他们跟着享清福呢!
小野和哥哥把除了主人正在住的所有房间看了个遍,拉着妈妈小声说:“妈这个房子很好哦。”
“哪里好,你咋知道?”
小姑娘很认真的说:“我也不知道,就感觉吧,感觉挺好的。”
安然乐了,这丫头,怕不是就想要这套吧?还找啥借口呢?既然闺女争气,考了第一名,那肯定要奖励的,她看中哪套就哪套:“行,这一套就送给安文野。”
“那我哥呢?”巴巴拽着往后躲的哥哥。
“放心吧,你有的你哥也有。”安然本来就是打算买两套的,韩老太太说得好,手心手背都是肉,既然大老远的来一趟那就一口气一步到位吧。
只不过,儿子到底买哪套,得看手里还剩多少钱。
打定主意,安然就问这一套房子卖多少钱,老两口有产权吗,这房子产权是不是全在他们手里,主要是怕以后涨价了儿女回来扯皮。
“有,产证上就我老伴儿一个人的名字,你们放心,只要去房管所办过户就行。”主要是价格,他们要三万三呢,这可真是天价。
“老夏你们少点呗,我这侄女是石兰省的,以后她儿子要来京市上大学,这是买给儿子结婚安家的,你们不是都出国过好日子了吗,你们家儿子肯定不会少你钱,他挣的可是刀乐,比咱们的钱值钱。”还稀罕国内这几个子儿?
韩老太太语气里是中老年特有的比儿子比输了的酸溜溜。这事挺矛盾的,儿子留在国内给她养老,她心里受用。但跟夏家的一比,小时候不如韩启明的现在去了最发达的国家,她又有点不得劲儿。
“不是我不让啊老姐妹,主要是咱们里头家具全部打给她了,光这套家具,你们去问问,少说也是两千五,还有我这些花花草草,我这要她五百块不过分吧?”
韩老太太拉住她,“得了得了,他们又不要你的家具和花草,你把这三千刨除去。”
老夏眼睛一亮,“果真?”
毕竟,她这套红木家具确实挺好挺舍不得的,自家侄子已经念了好几遍,说反正老两口也带不走,打给他三千块,可是能多赚五百块呢。花花草草老邻居也眼馋呢,卖的卖点,送的送点,也让大家都知道知道儿子现在出息了,让他们出去享清福了。
“真,你把家具搬走,花花草草也弄走,能搬走的都搬走,就两万九怎么样?”
瞧瞧,韩老太太这杀价的力度,刚才还说刨除三千呢,现在又刨掉一千,过分,实在是过分。
老两口嫌太少,不乐意,正在那儿商量呢,安然就把房子又看了一遍,这才发现后院墙上爬着一墙的葫芦藤,还挂着十几个葫芦,有大有小,大的已经变成黄白色,小的还翠绿着。这样好的位置,以后就是不卖也能留着自己住啊,想想吧,到时候在二环内有套大四合院可以养猫养狗养花的,这得是多幸福的事啊?
想着,安然就准备进去加点,加到两万九千三,要是还不同意的话就加到九千五,最多最多加到九千七,这是她能接受的最高限,再高就搞不定了。
结果刚走到前院,韩老太太就乐呵呵地说:“成了小安,你们啥时候有空把钱带来一交,过户一过就行。”这年代在京城买套房子比后世容易多了,只要你有钱就行,不讲究什么户口什么社保的。
“两万九?”安然确认。
“对,就是两万九,他们要现金,你看你……”
“行,我下午过来交钱,咱们直接去房管所办理。”安然在书城出发前就想好了要看房子,所有存款她都背着呢,心想要能买就买下来,买不了那原样背回去就行,三万块也就是满满一包而已,她外头用衣服裹着,谁也不知道里头是钱,哪怕家里其他三口人也不知道。
离开枣花胡同,安然想起前几天看的翠花胡同那一套小房子,依然有点心动,如果那老两口真要回江西的话,她就给买下来吧,至少她买的话不会杀价,要是遇到别人就不好说了,而她所有身家,也就是刚刚三万块,还差九千块。
回去路上,安然就问俩孩子,“以后咱们家就要苦哈哈过日子了,你们能接受吗?”
“能,我跟着爸爸妈妈吃糠咽菜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小野冒出一连串的成语。
安然点她鼻子,“看把你能的。”
包文篮也说:“妈你只给妹妹买就行,我以后要能来京市的话我大学毕业工作十年,不行二十年总能攒够钱的,我自己买。”
“小野帮你哥算算,他大学毕业二十年是哪一年。”
小野直接就不用动脑,“当然是2010年咯。”
安然瞪大了眼看着儿子,“2010年你想在京市二环内买套四合院,除非你妈我有矿。”
包文篮摸着下巴,“意思是到时候会很贵?”
“不是很贵,是掏空六个钱包也只能买到巴掌大一间鸽子笼,这四合院吧,就是把六个钱包的主人敲碎卖掉也买不到。”
包文篮吓得张口结舌,“这……这还叫房子吗?这不是抢人嘛!”
“可不就是抢人嘛。”安然做阿飘的时候见多了房子引发的“血案”,相恋多年的情侣分道扬镳,就因为没房子;恩爱多年的夫妻离婚就为多一套名额;一家子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普通人,辛苦一辈子也不如人家早两年上车的偷奸耍胡的人。甚至那些上过大学研究生博士的优等生,还不如曾经小学班级里不学无术的差生,就因为人家能早几年上车……
说实在的,五十年后的房价,已经高到让年轻人绝望了。
所以,安然特别能理解年轻人的躺平心态,反正哪怕自己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赶不上别人拥有一套房,那还有什么好努力的呢?躺平吧,谁爱卷谁卷去,反正我是不卷了。
这种大趋势安然阻止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让自己的孩子过得轻松些,儿子不要因为没房而孤老终生,闺女不要因为一套房不得不选择将就。
“包文篮别废话,这事我说了算,买,必须买。”现在不买也许再过几年更难买了。
正好韩启明听说他们要买两套的事,赶来问他们钱准备得够吗,“小安你还差多少,只管说,我给你想办法。”
“九千块,是这样的韩大哥,我们家里还有九千但没带来,您看这样成不成,我给您打个欠条,您先借着我们,过几天我让宋致远给您送来?”这算是举全家之力买房了,那九千在哪里还不知道呢。
哪怕算上宋致远改良机器能拿到的奖励,那也只有三千块,剩下六千估计还是得跟沈家借了。
但安然必须把握机会,这次不买下次不知道啥时候才有机会来了。等再来的时候还想用这个价买这么大的房子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现在之所以便宜,是因为刚改开,又正好遇到着急忙慌要出国的房东,但凡他们不着急,再等个一年半载说不定就能翻倍了……捡漏就得抓住机会。
韩启明沉吟片刻,“行,你待会儿跟我回去拿钱。”
终究是老京城人,以前跟着姚老也做过些项目,虽然来钱没宋致远快,但万把块积蓄还是有的。
下午,安然带着三万块钱,先去翠花胡同找江西老两口,一万块一分不少数给他们,让他们带着包文篮先去房管所等着,自己和猫猫又带着剩下的两万块去韩家借九千,打欠条,再上枣花胡同……
三万九,相当于四万块,就这么花出去了,整个人有点恍惚。
三个小时候,两套房子就落兄妹俩名下了。
不为别的,安然的脑子被房平东重重地敲了两下,原配活着的时候男人才是爸爸,原配一死,鬼知道他会不会再找个跟自己长得像的来给两娃当后妈呢?要真有那一天,那她安然挣下的家业也不可能便宜了后妈。
晚上回到招待所,兄妹俩只顾着吃吃喝喝,哪里知道1981年夏天他们的妈妈给他们人生创造了第一道保障?
他们只知道家里没钱了,一分也没了,还倒欠九千块的巨账,所以得抓住最后几天好日子,把已经买好的东西吃光,一点也不能浪费。
安然上辈子做生意习惯了拆东墙补西墙,大多数时候手里压根没多少流动资金,所以对这种生活其实也能接受,九千块韩启明说了,不着急,不让她在欠条上写还钱时限。
毕竟他和妻子都是老京市人,双方老人都有四合院,他和妻子又是正经单位的,目前不缺钱。
可宋致远却受不了啊,他连夜就想赶回书城去干活。
他受不了小猫猫压了半小时大马路连块西瓜都舍不得让她妈买的样子,大夏天的气温三十几度,他闺女自打出生还没受过这种委屈呢。
安然其实也想回去了,毕竟自己现在是一厂之长,出来快一个礼拜,也不知道厂里啥样了。生产这一块她倒是不担心,罗书记和孔南风都是很可靠的人,主要是有罗书记挂帅,应该不会出事。主要担心的是安全这一块,这个年代还不像后世一样狠抓安全生产,厂里又是酸又是碱,机器设备又那么多,但凡出个岔子都是要命的事故。
这一块杨靖在负责,安然倒不是不信任杨靖,主要是他人太老实,太谦卑过头了,很容易让人蹬鼻子上脸。
想着,安然就说:“明天最后待一天吧,上午咱们出去买点特产,下午带孩子去动物园和博物馆玩一趟。”
没办法,这俩孩子就是喜欢动物,那些千篇一律的长颈鹿和大象,他们就跟看不够似的,小野是无论去哪个城市都得逛动物园的崽啊。
说好了,第二天一大早一家四口就出发,去京市有名的早市买东西,反正多的也没有,买点点心果脯倒是没问题,安然嘴上说“一分钱也没了”,但身上百来块备用金还是有的。
京市的生活气息实在是让人流连忘返啊,“宋致远你说要是咱们能有时间来小住一段时间该多好啊?冬天看雪,夏天逛公园?”
宋致远牵了牵嘴角,“会有这么一天的。”
安然其实已经不抱希望了,除非他俩都退休。俩人的工作都不是说撇下就能撇下的,真到退休那天,估计安然也是舍不得的。
“妈,你和我爸去照相吧。”小野拽了拽她的手。
安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一家红星照相馆。这时候的照相馆还是国营的,照一张也是相当昂贵的,所以很多那个时代的人除了一张结婚照,啥照片也没留下。这不,门口小黑板上还用红色粉笔,粗粗的写着两行字:本馆特备置新型西装婚纱,专供结婚留念拍摄。
解放思想解放得,年轻人都以能拍一张西式婚纱照为荣了。
安然想起,以前他们结婚多简单啊,就穿着光荣的绿军装拍一张规规矩矩的合照,就是一辈子。
橱窗里也展示着好几对新人的婚纱照,西装革履,婚纱飘逸,虽然都只有上半身,还是黑白的,但看着真的很喜庆,能闻到一股幸福的味道。
“妈你和我爸也拍一张结婚照呗,我都没看见你穿婚纱哦,悠悠妈妈和萧阿姨都有婚纱照。”别人妈妈有的,我妈妈也要有。
小姑娘面带憧憬的劝说着,看吧,这就是小棉袄,知道妈妈喜欢什么。
宋致远轻咳一声,也有点意动,毕竟他们结婚也整整十个年头了,要是算上上辈子那更是都结过两次婚了,确实应该拍一张。
而安然呢?她眼睛有点酸,但她不承认,更不愿意配合宋致远,冷着脸说:“不拍。”
“安然同志,我邀请你,可以吗?”宋致远的眼里含着热烈的光,仿佛冰块也融化了一般。
安然看他够真诚,也有点心动了,毕竟对这种棒槌来说,能说出这几句话已经很不错了,可一想到兜里就几十块钱了,来一趟首都不可能不给同事朋友带点东西,这一方面是人情世故,另一面也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在京市买房。万一别人一看平时那么大手大脚的安厂长居然啥都没买,这不反常吗?
要真是有心人,人家总有办法打听出来他们这一趟干了啥的。
所以,不能小看买特产这事,这可是她藏富的烟雾弹。
她不想照结婚照,宋致远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迷下来,俩孩子也没办法,只说那就照一张全家福吧,他们还从来没照过相呢。这一条安然倒是不忍心拒绝,说好就照一张。
照相馆里,有一对新人穿着婚纱西装正在照相,不过,等看到那所谓的“婚纱”时,安然差点笑喷了。你猜怎么着?就是“婚纱”的一半,一件刚到腰部的白色蕾丝上衣而已,里头还穿着新娘自己的衣服,背后拉链拉不起来,就用个夹子夹着。
而新郎的西装呢,西装倒是货真价实的,可里头的白衬衫和领带却只是一个假领子,一眼看上去很正常,拍照只拍上半身的话也是西装婚纱的新人,可一旦站起来,新人下半身就是的确良裤子或者工装裤,或者解放裤,再配上一双劳动人民的胶鞋……绝了。
用石兰话说,这就是马屎外面光啊。
照相馆对这种操外地口音的一家四口倒是很熟悉,一看就知道是来拍全家福的,直接问:“您几位是要天安门还是长城?或者是颐和园?故宫?”
其他人不解,安然却知道,这是说照片背景呢。果然,他们选了长城,立马有小师傅拿出一副长城的大大的画卷挂在他们身后,“好嘞,站好吧,这就拍了啊。”
“诶爸爸你笑一笑啊,别板着脸嘛,这是件好事啊。”拍照师傅受不了宋致远那张冷脸。
可宋致远真笑不出来,他心里老不得劲了。
安然憋笑,这男人真是到了中年还叽歪起来了,屁大点事,不就是不拍结婚照嘛,看把他郁闷成那样,矫情!
“小姑娘小伙子站前排,对,后排对空,把脸露出来。”
小野眼珠子一转,不愿跟哥哥站前排,非要去一家四口站成一排。
“那也行,俩孩子站中间,对,爸爸妈妈在两边……诶小姑娘你咋又换队形了?”
小野就不,她就要跟哥哥一左一右站两端,使劲把爸爸妈妈推在一起。宋致远本来还失落死了,板着张脸,忽然就眼睛一亮,努力往妻子身边靠,不知道想到什么居然还牵了牵嘴角。
于是就在这一瞬间,“咔嚓”一声。
一家子惊诧极了,咋这么快呢?他们正惊讶地瞪大了眼的时候,又是”咔嚓“一声。
于是,两张全家福就这么拍好了。
安然本来想说选一张最好看的,只要一张,然后洗成三份,一张回去装个相框挂墙上,电视机背后,高高的,进门的人都能看见。另外两张就兄妹俩自己留着,以后去外地上大学正好可以带着去,想家的时候拿出来看看。
结果照相的师傅说:“你姑娘已经说了,两张都要。”
“那……不是……”
“钱我给了妈,走吧。”包文篮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真是庆幸自己带了私房钱出来呢,照片他们留下地址了,到时候会给他们寄到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