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包淑英想了想,“从啥时候开始的?”
因为这孩子每天回来书包一扔就没影儿了,晚上也睡得比较早,包淑英忙着带小的,还真没发现。
“烤排骨第二天吧。”
包淑英神色一紧,“难道是因为我说的话?”
原来,她跟陈六福的事俩人已经说好了,他最近已经在着手工作调动的事,如果真能调到市医院来,医院会分配一套职工房,她白天在闺女这边煮饭带孩子,晚上回去医院那边的“家”。
这是俩人都没意见的,可包淑英一说,铁蛋却生气了。
安然了然,“行吧,我知道他怎么回事了,妈放心,他的思想工作我来做。”
她现在是真觉着,还好只有一个小猫蛋和他,要是多来几个孩子像人家生七个八个的,今儿这个不高兴,明儿那个不听话,她光操心也得累死。
所以啊,要想生活幸福家庭和睦多活几岁,还是少生孩子。
没几天,陈六福也来了,把工作调动成功,房子分好的事说了,还给了包淑英一把钥匙。当然,年纪大了也害羞,不好意思说让她过去玩儿,只说他怕弄丢,让她帮忙备份一把。
他把诚意拿出来,安然也就努力促成,尽快促成他们的事儿,找先生看了个农历六月二十的黄道吉日,到时候在陈六福的房子里摆几桌酒席,请同事和亲朋吃顿饭。
主要一个二婚,一个三婚,快半百的人了,也不喜欢搞形式,反正把证一扯就行了。
安然没意见,也准备给母亲置办点嫁妆,拿上这两年来攒的各种票和手里为数不多的钱,“走,小猫蛋叫上你哥,咱们逛百货商店去。”
“哥哥,哥哥,买买买!”
铁蛋不情不愿跟在她们屁股后头,看着她们一样挺拔的背影,一样黝黑的头发,忽然就更不得劲了。
他的头发很黄,身上长了肉,但头发还一直是营养不良的样子,看起来跟她们真不像一家人。
“过来。”小姨冲他招手,他刚走过去,一只暖洋洋的大手就伸过来,紧紧牵住他的,另一只则是牵着妹妹。
他忽然又有点不那么难过了。
“铁蛋我问你,你姓啥?”
“包。”他不情不愿的说,这不是废话嘛。
“那你姥姓啥?”
他低着头,不说话。
“你跟姥姥相依为命,是最亲最亲的人,你的身上有四分之一的血跟她一模一样。”
“你只要记住,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以后长大了,出去外面上大学,工作,结婚,成家,到时候你会离开姥姥,对不对?”
“我才不结婚呢。”多臊人啊。
“不管你结不结婚,你长大都会慢慢的,顺理成章的离开姥姥,你会因为离开姥姥就不爱她了吗?”安然弯着腰,直视他的眼睛。
“肯定不会。”
“那姥姥会因为不在家里住就不爱你了吗?”
铁蛋咬着嘴唇,好像是这个道理诶。
“你需要爱,需要别人的关心照顾,姥姥也需要,对不对?你陈爷爷也是为了能关心照顾姥姥,才跟她结婚的,多一个人爱姥姥,这是好事,你觉着呢?”
铁蛋似懂非懂,可他还是不舒服,咬着嘴唇,目不斜视。
走了一段,安然还是觉着他这个态度不对劲,很符合一个成语——色厉内荏。
他一定是还在担心什么,害怕什么,但又不敢说出口的事。
“你还有什么担心的吗?悄悄跟小姨说,小姨给你保密。”
“你说话算数吗?”
安然给他脑袋上弹了个“花生米”,“这还用说,我啥时候骗过你?”
这倒是,小姨要么就不说,要么就说出来一定会做到,“行吧,那你说,我姓包,是我姥唯一的后人,对吧?”
安然还没弄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被他下一句话雷得外焦里嫩——“那要是我姥生了孩子,我就不是她唯一的后人了,咋整?”
安然嘴角抽搐,“你咋说她会生孩子?”毕竟,看着他俩过分着急的长相,她可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铁蛋翻个白眼,小姨真傻,“大人结婚不就是会生孩子吗?不然睡一个炕干啥?”
“不是,什么睡一个炕就要生孩子,你从哪儿听来的?”她没给他讲过这些性教育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姨父一回来,我姥就让你和他睡一个炕,不就是想让你生孩子吗?最好生个儿子。”
安然:“……”得吧,母亲这是自个儿挖的坑。
“对,小姨也不骗你,有的人结婚睡一张床上,就会生孩子,可不是所有人都想生孩子的,你知道吗?”
譬如年纪大的,像陈六福和包淑英这把年纪,过好晚年才是最重要的,她也相信他们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自己的晚年生活找不痛快。
譬如丁克,天生就是不喜欢孩子,或者不想生孩子。
不想就是不想,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呢。
“那不生孩子还结婚干啥?”
“结婚是因为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想要一起生活,生孩子不是唯一目的。”身边就没有结了婚不生孩子的,安然想要给他找个特例还真找不出来。
铁蛋的眼神更迷惑了,这种说法跟他在大院里听来的不一样啊。
安然知道,这么多道理要让他一下子吸收太难了,也不多说,但也不放手,就这么一拖二,慢慢的走到人民路上的百货商店三门市部去。街角那家近倒是近,可东西不齐,有些没票的东西比三门市贵不少呢,她现在除了吃的还“大手大脚”,其他方面真是一分钱掰三瓣花了。
“姨姨!”小猫蛋一眼就看见柜台后的胡文静。
昏昏欲睡的胡文静赶紧出来,一把抱起来,“叭叭叭”亲了三口:“乖猫蛋可来啦,我上次就说让你妈带你们来玩儿她这么久才带来,可想死我啦!”
白胖,漂亮,还乖巧的孩子,谁不喜欢呢?尤其是刚在家被熊儿子折腾了一天的胡文静,那真是爱得不要不要的。
不过,安然发现,她的黑眼圈比较重,整个人精神也不如以前。
胡文静一个人稀罕还不行,“姐妹们快来看看,这就我跟你们说的小闺女,我亲生的。”
一群售货阿姨围过来,纷纷打趣:“哎哟,可真像你呀,啥时候生的?是不是忘记请客了?”
“我不信,除非你让她叫声妈妈来听听。”
小猫蛋吓得眼睛溜圆:“是假妈妈!”最近学会说反义词了。
众人大笑,有的抓来两颗水果糖,有的拿来一块鸡蛋糕,就投喂她的“亲生小闺女”了。
当然,小猫蛋可是不会吃独食的,她看见哥哥和妈妈在一边站着,没有吃的,立马东西放柜台上,小手一划拉,一分为三:“妈妈,哥哥吃糖糖。”
围观阿姨们“啊”一声,都快惊呆了!
这年代的孩子,兄弟姐妹多,有啥吃的又不够的时候都是自个儿吃自个儿的,这才两岁的娃娃居然就知道分给妈妈和哥哥,关键还分得那么均匀,三堆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哪怕只有两份的东西,她也会用差不多的补齐……
“这小手,可比我这卖糖的准多咯。”
众人又是大笑。
安然能说她爸爸摸一下钱就知道总数吗?这就叫遗传。
反正现在也没顾客,大家搬来几个小板凳,让安然和铁蛋坐,团宠小猫蛋那是不需要板凳的,因为阿姨们都争着抢着抱她呢!
胡文静一看表,“哎哟,小斐醒了,我得回去几分钟,安然你们坐一会儿啊。”
公安局家属大院其实就在隔壁,跟三门市一墙之隔,公公婆婆都还没退休,丈夫是经常见不着人的,最近保姆回老家了,她只能自己一面上班,一面带孩子,平时孩子闹腾就背背上,睡着就放回家里去,看着点儿回去再带来单位。百货商店和供销社这样的单位,带孩子上班的妇女也不是没有,可像她这么累的却很少。
为啥呢?
就是严斐比一般孩子调皮多了,别人的孩子放柜台后能玩一天,严斐顶多半小时就得搞出事儿来,不是这儿弄坏了就是那儿打碎了。要只是调皮也就罢了,他还挑食。
有多挑呢?
奶蛋肉不吃,葱姜蒜不吃,胡萝卜和菠菜不吃,番茄不吃,豆类不吃……凡是菜市场能买到的蔬菜他基本都不吃。
胡文静是被他折腾得整个人都瘦了好几斤,再没有以前那种白白胖胖满面红光的滋润了。
安然听着她同事们的形容,莫名的就打了个冷颤,幸好,幸好她家这俩是有啥吃啥,吃啥啥香,要是生了个严斐那样的她可能会直接被逼疯。
没一会儿,胡文静匆匆赶来,后背上还背着个瘦条条像筷子一样的孩子,这娃的身高跟去年一样,似乎压根没长,脸却更瘦了,显得两只眼睛又圆又大,头发还带了点自然卷,不知道的很容易把他当女孩。
“漂酿妹妹!妹妹!”小猫蛋激动坏了,嘴里含着块奶糖就要去拉“她”的手。
严斐恹恹的,不知道是起床气还是怎么着,胡文静其实有点担心,怕他发脾气不给小猫蛋面子,更怕他推人家什么的,所以忙伸出手隔在他俩中间(主要是护着小猫蛋),心里都快祈祷观世音菩萨了:小祖宗诶,你可别犯浑啊!
她之所以有这种担心,是有前车之鉴的。前几天同事家一个小妹妹也是把他当成了“姐姐”,想要拉他一起玩,被他恼羞成怒推了一把。那孩子刚好坐在柜台上,要不是旁边有人护着,直接就给头朝下摔地上了,后果不堪设想。
她当场就把他好好教训了一顿,回家一说,丈夫和婆婆也打了一顿屁股,小子倒是保证不推小伙伴了。可孩子话说了他自个儿都不知道啥意思,胡文静不敢冒险啊。
谁知,就在她胆战心惊护着小猫蛋的时候,严斐居然就这么被小猫蛋牵着手,乖乖的坐过去了。
胡文静:!!!
“妹妹,糖糖,超甜哒!”小猫蛋递过来一颗大白兔,还非常贴心的帮着剥开。
于是,再次让胡文静惊掉下巴的事发生了:她那个任凭他们如何威逼利诱也不吃一口肉蛋奶的儿子,居然吃起了奶糖!小猫蛋舔吧一口,他就跟着也舔吧一口,跟俩小哈巴狗似的。
安然听她说了一堆,也以为会是个刺猬一样不好相处的孩子,可看样子,也挺软萌的呀?漂漂亮亮的,只是不怎么说话,可任何一个不爱说话的孩子,跟安文野玩久了都会变话唠。
莫非,是这俩孩子独有的缘分?因为当初出生时间就相差一天,又是在同一间病房里,还都差点被偷走……嗯,也算“生死之交”了。
不过,小猫蛋能多个比她“小”的好朋友也不错,因为她现在的小伙伴都是比她大的,大家或多或少都比较照顾她,让着她,安然不想让她只会当“妹妹”,还想让她当“姐姐”。
多重角色更有利于性格发育。
安然时常复盘自己的人生,她之所以这么泼辣、强势,有时甚至强势到让下属害怕,背后给她取很多外号,就是因为从小在家里当惯了小保姆,一家子衣食住行都要操持,一面形成了大包大揽啥都得亲力亲为的性格,一面又因为在小白楼过分压抑,后来有钱后本性反弹,别人干啥都爱指手画脚……现在想来,确实挺不招人待见的。
她吃过的苦,走过的弯路,不希望女儿再重复。
安然掏出各种票来,非常大手笔的买了八米的确良,六米条绒,一米红色灯草绒,还有几双白棉袜,几块纱布……可把其他人惊呆了。
这也太豪了吧!
安然装作没看见大家的眼神,这可是她攒了两年的布票呢,要不是母亲结婚,哪舍得用啊。好在她手里还有肥皂票、牙膏票,可以再置办一套完整的洗漱用品,钢厂福利好,这些劳保用品都是免费发放的。
除此之外,还得趁着淡季,置几床棉絮,母亲嫁妆里要有两床,他们以后搬新家也得用不是?再加上搪瓷盆、洗脸毛巾、漱口缸、牙刷,满满当当就是一座小山。
看着看着吧,忽然想起来还有梳子镜子和雪花膏,再看看忽然又想起还得买月经带。
说起月经带,安然也是哭笑不得。本来,因为常年劳苦和营养不良,包淑英的例假已经回去半年多了,可安然去到小海燕后,给她营养追上来,心情也好了不少,居然第二个月例假又来了。
以安然上辈子了解的医学常识来说,她们这个年纪如果已经绝经了又有出血的话怕不是好事儿,多半是激素异常引起的,第一反应就是考虑肿瘤啥的。可拉她去市医院看过,做了很多检查,看了好几个专业的妇科大夫都说没事,她现在的身体条件就是该来例假。
这一下,包淑英可成了小海燕妇女们羡慕的对象啊!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很多农村妇女都是四十出头就绝经了,她四十五了,居然走了还能来?!这不就是俗称的“回春”嘛。
包淑英被臊得不好意思出门,更别说买月经带了,都是自个儿用点灶灰啥的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