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淮晓色
但景曦也会担心, 假如她刚把这小姑娘教的有模有样,蕙仙一转身嫁了人, 相夫教子去了,那景曦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幸蕙仙目前看上去脑子还很清醒。
想到这里,景曦将一本簿册推了过去,问蕙仙:“学过看账吗?”
蕙仙点头:“学过。”
“很好。”景曦道,“这是建州去年的支出记录,你看一遍,然后告诉本宫,如果想动手脚,从哪里下手最合适?”
蕙仙愕然地瞪大了眼。
建州是晋阳公主掌控的地方,建州知州和巡检使都为她所用。晋阳公主是失心疯了不成,竟然要对自己的封地开刀。
她下意识望向景曦,迎上了景曦异常平静清明的眼神。就像当头一盆冰雪落下,蕙仙瞬间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想岔了。
——各个州府之间情况不会差出太多去,晋阳公主要研究建州账册,应该是想弄明白最容易动手脚的地方,借此对其他州府的长官开刀。
见她自己想通,景曦不再多言,只淡声道:“这些时候你就在公主府住下来吧,外院自有你的住所,不必回府中。”
蕙仙应了声是,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本本来应该存放在建州州衙内的账册,退了出去,伏在书房外间的书案上,开始从头细看。
室内没了旁人,景曦也就不必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她没骨头似地靠进榻上堆叠的迎枕里,蹙着眉揉腰。
随着胎儿一天天长大,超过三个月之后,景曦的孕期反应越来越明显。她从简单的困乏变得越来越喜怒无常,对外人还能控制住脾气,然而云秋云霞这些贴身侍奉的侍女,以及与景曦同起同坐的谢云殊就只能直面晋阳公主的阴晴不定,还必须对她百依百顺,不能有丝毫违逆。
谢云殊的温顺让景曦身边所有侍从,哪怕是景曦自己都感觉匪夷所思。他的温柔体贴仿佛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丝毫没有半点勉强的意思。景曦发脾气时,他垂首恭听;景曦深夜里因为腰酸背痛难以入眠,他会帮景曦揉按;景曦试图偷偷倒掉安胎药时……这个不行,谢云殊能想出很多办法哄着满脸不耐烦的景曦把汤药喝完。
景曦觉得谢云殊投生成一个男人真是委屈了,他如果是个女子,凭着无双的姿色、过人的才华和温柔体贴的性情,进宫就能做皇后,哪怕景曦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她倦然地靠在榻上缓了片刻,唤了声承影。
承影从房梁上探出头来,问:“公主,怎么了?”
景曦坐直身体。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明显,不过天气尚且寒冷,衣裳厚重,掩在宽大的宫裙下,倒也不太能看出来。
“你去给我拿纸笔来。”
往常虽然总和景曦吵吵嚷嚷,但承影并不是真不懂事,知道景曦身体不方便,他也没像从前一样大逆不道地顶嘴让景曦自己去拿。拿来之后还站在景曦旁边,光明正大地偷看景曦在写什么。
景曦也不阻拦,她下笔如风,写完之后,从袖袋中摸出一枚很小的玉印在信末盖了一记当做落款。
“走私下的路子,送到楚枕溪手里,千万别让它落到旁人手中。”景曦将信封好递给承影,嘱咐道。
她又想了想,从一旁拿过一张空白花笺来,拿玉印盖上一记,然后将花笺一同封了进去。
承影认出那枚玉印是宣皇后留给景曦的信物,上面镌刻的是日月纹路。凭借这枚玉印的印章,能够从京城的几大钱庄里提出一笔固定数额的钱款。
“你又要奴役楚霁了吗?”承影问。
景曦瞪了他一眼,嗔怪道:“怎么这样不会说话,他一个人孤单单留在京城,有点事做就不会太孤独。”
承影:“……”
承影真诚的问:“你的人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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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楚国公府
因着腿断了的缘故,楚世子脾气愈发暴躁。上至父母,下至妻儿,被他挨个发作,整个国公府鸡飞狗跳。
如果他的腿好不了了,楚霁就是最大的得利者。为此,楚世子对楚霁十分防备,尽管楚霁已经尽量避开他,下人也时常能听见世子院中传出咒骂二公子的言语。
楚霁本来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能容忍楚霖数月,已经是看在二人一母同胞的份上。奈何楚霖不知收敛,楚霁就是再好的脾气也经不住天天被骂,再次找到父亲,要求搬出去住。
这次楚国公无论如何说不出阻止的理由了,他原本顾忌风言风语,要楚霁留在家中。但以目前楚霖的态度,楚国公十分担心再这样下去,他的两个儿子就要开始兄弟阋墙了。
楚霁顺理成章地搬进了晋阳公主府。
他知道京中会传出什么样的风言风语,不过那些传言早在几年前就开始流传,景曦不在意,楚霁自己也不在意。
如今晋阳公主有了驸马,传言不可避免地会波及谢云殊。楚霁不喜欢谢云殊,自然也不可能顾及谢云殊的心情。
并且他十分有把握,景曦不会将这点流言放在心上,更不会因为谢云殊的缘故对楚霁有所不满。
多年来楚霁深受晋阳公主信重的原因,绝不仅仅因为楚霁陪伴景曦的时间最久,还因为他总能精准地把握住景曦的态度,绝不触碰底线。
然而,楚霁刚搬进公主府里属于他的那处院子,湛卢就出现在了院门口。
“枕溪。”湛卢朝他挥了挥手,表情暗藏一丝窃喜,“你今天搬来的真及时,公主给你的信到了。”
楚霁搬来公主府,最兴奋的人当属湛卢。此前每次收到景曦要求传给楚霁的急信,湛卢都不得不费尽心思将消息传进楚国公府里去。现在楚霁自己搬过来,无疑大大减少了湛卢的任务。
信封一角印着个很小的红印,仿佛一点揉碎的花瓣。楚霁拆开信,匆匆看了一遍,将信纸掩住,闭目沉思起来。
“湛卢,吴王妃是不是快不行了?”楚霁开口问。
湛卢何等精明,一听此言,瞬间意会了楚霁的意思:“要对吴王开刀了?”
“不错。”楚霁颔首。
“距公主生产只有几个月了,待公主生下小郡主,一旦满月,是一定要动身回京的。”楚霁原地踱了一圈,对湛卢道,“公主和小郡主回京之前,吴王。”
他没说下去,右手抬起,做了个刀锋劈斩的动作。
“时间太紧。”湛卢凝眉,“吴王现在的处境确实不如外在那么风光,不过如果他真的能被轻易除掉,公主就不会和吴王僵持多年了。”
“不一定。”楚霁突然笑了起来,眼梢挑起来,有种难以形容的风流写意,“第一,从前公主面对的不是吴王一个,而是太子和吴王——他们两个在面对公主的威胁时,选择了联手;第二,吴王之所以能坐大到和太子分庭抗礼的地步,是因为皇上的默许,皇上不能让正值年轻力壮的太子独揽大权,所以他允许吴王培植势力。”
太子、吴王、晋阳公主,最受熙宁帝重视的三位皇子公主看似风光无限,其实都不那么顺心。太子前有景曦虎视眈眈,后有吴王伺机而动;吴王说到底不过是熙宁帝用于制衡太子的工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景曦就更别提了,被太子和吴王联手打压,满朝朝臣一大半看她不顺眼。
现在太子死了,景曦远避晋阳,只剩吴王一人留京,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只会更受熙宁帝的忌惮。
“皇上处置了吴王的羽翼,斩断了他伸进军中的手。”楚霁展开信纸,轻声道,“——现在是吴王最风光的时候,也是他最虚弱的时候,就在此时了。”
——就在此时了!
“我们不能给吴王壮大实力的机会。”楚霁下了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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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好些了吗?”年幼的吴王府大郡主坐在吴王妃的床边,眨着眼睛问。
不愿在女儿面前显出颓败之态,吴王妃薄施粉黛,然而一层妆粉挡不住她气消神索的将死之兆,听见大郡主发问,吴王妃咳了两声,道:“娘没事,别担心。”
大郡主的身体也不好。生下她时,吴王妃失却调养,大郡主是泡在药罐里长大的。
大郡主虽然身体不好,人却聪慧。小大人一样站起身来,对着吴王妃身边的侍从挨个询问了一遍吴王妃的身体,又陪吴王妃说了片刻的话,才被嬷嬷带回去吃药了。
待走到院外不远处,只听假山后传来低声絮语:“……听闻昭仪娘娘已经在为王爷择选侧妃了。”
另一个声音道:“正是如此,昭仪娘娘急着抱孙子,京中适龄的贵女都被看过了,不但要身份尊贵,还要能生善养。”
嬷嬷一听不好,立刻要折转头走另一条路,大郡主却不依,在嬷嬷怀里蹬着腿要下来。
“郡主,郡主!”嬷嬷险些失手摔了大郡主,一时间冷汗直冒。
她这一嗓子喊出去倒不要紧,假山后的两个丫头被惊动,一溜烟的跑了。
大郡主虽然是吴王独女,身份贵重。但这里是吴王府,又是去探望自己的亲生母亲,大郡主统共只带了嬷嬷和两个婢女,追又追不上,一时间在嬷嬷怀里挣来挣去,急的哭了出来。
“嬷嬷!”大郡主哭着问,“她们说的侧妃是哪一家的侧妃?总不会是咱们府上的吧!”
吴王要纳侧妃这件事不是个秘密,只是吴王妃和大郡主身体不好,府中上下都被勒令瞒着她们。听得大郡主发问,嬷嬷嘴唇嗫嚅两下,不知怎么回答。
大郡主幼年聪慧,一看嬷嬷神情,心里就猜了个大概。想起方才母亲面色灰败躺在床上的情形,再一想父亲不声不响要纳侧妃,恐怕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只瞒着她们母女两个,一时间气往上冲,面色渐渐煞白。
“郡主!郡主!”嬷嬷和侍女都慌了,见大郡主小手捂着胸口,像是喘不上气,连忙抱起大郡主,就近折回了吴王妃院子里,一叠声地求吴王妃的侍女去请府中医官。
女儿晕了过去,毫不意外地惊动了吴王妃,她强撑着病体起身,一见女儿面白如纸躺在床上,顿时心疼落泪,又将嬷嬷叫了出去问话。得知前因后果之后,沉默半晌,才道:“去请王爷来。”
侍从为难道:“王爷现在还未下朝。”
“那派人去宫门口守着,等他下朝请他回来。”吴王妃不容置疑道。
侍从走后,吴王妃在镜前坐了半晌,看着镜中自己那张枯槁的面容,沉默片刻,像是做出了什么决断一般,枯槁的面容上渐渐浮现出一点回光返照般的神采来。
她攥紧了手,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躺在床上的大郡主一眼。
“娘是为了你好。”吴王妃眼中泪意一闪而逝。
第77章 王妃 ·
朝会散去, 吴王刚出宫门,斜刺里突然冒出个人来拦在面前。
吴王一惊,定睛细看, 才发现那不是旁人,正是府上的管事, 便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管事低声道:“奴才奉王妃之命在这里等王爷, 请您回府一趟。”
“府里出什么事了?”吴王心一紧。
管事并不隐瞒, 道:“王妃心意奴才不敢妄测,只是方才王妃传召时听了一句——大郡主昏过去了!”
“什么!”吴王顿时变色。
他心里最牵挂的不过妻女二人,一听管事说大郡主昏过去了, 立刻揪住管事问:“请医官看了没有,是犯病了吗?”
还不等管事回答,吴王心急如焚,已是等不得了,反手扯下腰间令牌掷入随从怀里:“立刻拿本王的令牌去请朱太医来!”说罢三步并做两步奔到马旁,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他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旁人看了目瞪口呆,交头接耳议论吴王府中出了什么事。
吴王一路纵马急奔回府, 翻身下马,一路疾行入吴王妃的院中, 气尚未喘匀,开口便问:“阿绾,阿绾,妙妙怎么样了!”
吴王妃自榻边起身, 见吴王如此狼狈,诧异了一瞬, 道:“妙妙又发病了,刚已经喝了药睡下去了。”
“没事就好。”吴王心里一松,长出了一口气,走到床边认真看了看女儿的睡颜,见大郡主面色虽然白,但呼吸很均匀,不像十分痛苦的样子,这才转过身来问,“妙妙怎么又发病了?”
吴王妃手中捻着一块帕子,那块帕子被她翻过来覆过去地揉捏,已经皱的不成样子。她沉默半晌,才道:“王爷,我想同你商量件事。”
将吴王从大郡主睡着的寝室带了出去,吴王妃屏退众人,突然在吴王面前一提裙摆,跪了下去。
二人成婚多年,一向情深意笃,吴王妃从未行过如此大礼,直将吴王吓了一跳,连忙要将她扶起来:“阿绾,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谁料吴王妃硬生生挣开了吴王的手,含泪道:“王爷,我们把妙妙送到苍州去吧!”
吴王妃出身安平侯府,大族宁氏,祖籍苍州。安平侯告老后,将爵位传给了儿子,带着夫人回了苍州颐养天年。
“这是为何?”吴王吃惊道,“妙妙好好的,为何要把她送走,你我膝下只有妙妙一女,送走怎么行?”
吴王妃含泪道:“王爷知道妙妙为何犯病吗,她是今日听了婢女议论,知道王爷要迎侧妃进府,气怒之下犯了病。”
吴王眼瞳一缩,深吸了一口气:“阿绾,这件事我不是存心隐瞒你们,只是……”
“王爷是为我们母女着想。”吴王妃打断了他的话,“王爷的体贴妾都知道,可是王爷,妙妙这孩子心思太重,容易受刺激,今日只是听闻侧妃一事就犯了病,来日侧妃进府呢,或者妾身死了呢,妙妙的身体经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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